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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汉武/刘卫/霍卫 黑眸子·寒眸子·火眸子】66~70 ...

  •   (六十六)

      “下官恭迎骠骑将军——”河东太守伏跪在霍去病的汗血马前。
      霍去病并不下马,也不寒暄,拨过马绕过他,往河东县城中走。河东太守忙为他作引马。河东太守的府邸就在前面,霍去病驻了马,“太守不必如此,我军务在身,不敢多有停留。只到河东县正堂即可。”说着继续催马往前走。
      河东太守不敢怠慢,忙引他人马到河东正堂。霍去病下了马,正堂门口早已是人山人海,都来看这年轻的骠骑将军。河东太守携河东县官员都在正堂外列开拱手往里迎霍去病。
      霍去病沉着脸,心中却跳得厉害。不行,要不先出陇西吧。别进去了……可舅舅临行前嘱咐他一定要在出征前到河东来见父亲一面……为什么一定要在出征前……不管怎么说,他已经答应舅舅了。算了,早晚是要见的,何苦来,见一面再出陇西,也就是了。
      “骠骑将军快里面请,下官已酌人到平阳传舍恭迎令尊中孺大人了!”
      霍去病觉得自己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嘴里发干。
      河东太守请霍去病坐了正堂正位,而霍去病看着一览无余的堂下红毯,简直是如坐针毡。
      “平阳传舍霍中孺在外求见冠军侯骠骑将军——”
      霍去病的舌头仿佛变成了石头,大脑一片空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舅舅……为什么你不和去病一起来呢?!都怪陛下!!如果和舅舅一起出陇西,那么此时坐在这里的就是舅舅,然后舅舅去见他的父亲,说几句话,再由舅舅把他叫出来,他可以坐在舅舅身边,就看看自己亲爹长什么样儿,然后就走,舅舅送客就完事儿了。这回可好,这都要怪陛下!!舅舅,我该怎么办……霍去病不自觉的咬住下嘴唇,额头的汗珠滑到了鬓角……
      一个身着褐色官服的中年人,低头趋步而入。霍去病后脖颈子一阵发紧,那人不敢抬头,撩衣跪在堂下,深深的叩了头。
      舅舅……霍去病感到从没有过的紧张,方寸大乱,那褐色的身影叩头的一瞬间,霍去病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似的,豁的站起来。紧张的喘不上气来。舅舅,这可怎么办!
      “下官霍中孺参见冠军侯骠骑将军……”
      那人的肩在抖,全身都在抖。怎么办,怎么办……霍去病愣愣的站着,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下官霍中孺参见冠军侯骠骑将军……”
      那颤抖的身形,霍去病眼睛都开始发花了,深深的咽了一下口水,而其实嘴里干得喉咙都打成了死结,“呃……这……”
      河东太守一看这阵势也有些莫名其妙,忙屏退官员县吏,自己也躬身退出去。
      大堂上一片死寂。
      霍去病喉咙里好像卡了块石头,那人仍然埋头跪着。霍去病调整了仓促的喘息,两腿发软的走下堂,算了!豁出去了!舅舅!自当是舅舅就好了!霍去病闭上眼睛撩甲跪在霍中孺面前,也伏拜叩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霍中孺战战兢兢的悄悄抬起头,面前跪着的年轻将军,身形竟如此健硕。
      这就是自己的儿子,自己只见过一面的儿子。他私通平阳公主府的侍婢卫少儿,却因为顾及前程,得知她已有身孕变再也没敢亲近她。十个月匆匆而过,卫少儿诞下一个男孩儿,但他没敢去看,只站在平阳公主府下人居所外,他记得那产婆怀抱着婴儿让他看,他恐旁人发觉,变只匆匆看了一眼,去了个名字,“就叫去病吧……就叫去病吧……”他清楚的记得那孩子有一双异常明亮夺目的大眼睛。但他官职微末,私通公主侍婢他没勇气担待,连夜匆匆辞别平阳侯曹守,二十年了,他再没到过长安。而今跪在他面前的就是他霍中孺的亲生骨肉。
      “去……去病……”他的声音小得能被风吹散。
      霍去病一个冷战,慢慢抬起头,勇敢的睁开眼睛。面前是一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自己的眉关终于有了归宿,嘴角也有了着落……霍去病愣愣的盯着他,那陌生又说不出的熟悉的面庞叫他本就紧张的头脑又开始有些恍惚,这就是他的父亲,他二十年到如今才见了第一面的父亲。他的面皮出奇的白皙,两鬓已见斑白,额头眼角都有了细纹,三绺墨髯让他的神情流露这几许儒雅。
      他竟有如此英俊挺拔的儿子,那火亮的大眼睛,一直嵌在他心中,比襁褓中更要璀璨夺目,那眉关挺秀,像自己年轻的时候,但比自己的眉梢挑得要高;这鼻子不像自己,像他娘,像那个豆蔻年华,风姿绰约的公主侍婢;嘴很像,曲线分明。比自己强百倍啊,他的儿子是八百骑首虏匈奴两千骑的冠军侯骠骑将军,是天下闻名的“匈奴未灭,无以家为”的骠骑将军……
      ……
      霍去病根本回忆不起自己是怎么走出河东县正堂的,好像腾云驾雾一般,再回过神儿来,河东已在身后很远了……父亲的面貌回想起来竟已莫名的模糊,他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动,不知怎么,在那一瞬间,他决定永远的遗失掉这一段记忆……
      舅舅,去病答应的去病已经做了。舅舅,但去病真的不想在记得这一段……
      ……
      “去病,舅舅带你去河朔草原看看吧……”
      “那里有一望无际的草原,葱郁的莽荡上,横溪纵涧在原野上交织。天蓝如洗,苍鹰搏击。跃马驰骋,郁壑豁然开朗。”
      天高云淡,碧草齐天,横溪纵涧,好一派丰茂的草场,这就是舅舅常常挂在嘴边的河朔草原,霍去病在陇西关口勒住汗血马。
      “舅舅……”
      “将军,从此出关,向西过了焉支山,再往前便是祁连山。将军,这焉支山、祁连山其实是绵亘千里,直通西域啊。”
      “如今陇西尚有春寒,若入山地可能倍加寒冷……”霍去病若有所思的晃着马鞭,不过,匈奴可能也不会想到我会在这个季节突袭他的焉支山。只要够胆量,一路奔袭下去,敌人没有防备,或者说没有完全的防备,而偌大山脉,我只带一万精骑,目标较小,迅速击溃敌军,一路打他个措手不及。
      “即刻点兵!”霍去病拨马入了军营。
      ……
      “赵将军的虎贲军与我先行,一万精骑紧随我后!现在就出发!把那些没用的辎重都留在陇西!我们急速奔袭,路上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有见一个匈奴杀一个!走——”
      ……
      “啊!!”一个匈奴人应声而倒。
      其余正在巡哨的匈奴骑兵立刻慌乱起来,“什么人?!”
      “啊——”
      霍去病哪里还容得他们问这些,焉支山苍茫的晚霞让他已经没了耐心,第一个冲进匈奴的大营,顺手拔了他们的旌旗,“给我冲,给我杀——一个不留——”
      听着卫青围龙城降而不屠的典故长起来的赵破奴,却不知道这大将军的外甥是这么个近乎残酷的青年。混乱的喊杀、惨叫声中,他挥剑砍翻身边手持弯刀的匈奴骑兵,间隙中赫然看到霍去病那高大健硕的身形凛然跨立在汗血马上,挥剑的手臂长而有力,往往一剑下去,死者多是两三个。
      赵破奴能明显的感到,霍去病此时眼中根本没有“人”这个意识。凡是在他眼前晃的不管是什么,他都不假思索的以最快而有力的速度将他们砍倒在地。在这生死场上,没有一个匈奴干将比他出手的速度快,因为他竟然不躲避来自任何方向的攻击。他的剑术完全没有防守,全都是进攻。有时那匈奴的弯刀已将要刺破他的咽喉,而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长剑早已将来将斜肩躲为两截。赵破奴好几次眼睁睁的看着那弯刀在临近他的咽喉胸口的瞬间,突然连同那手臂的主人一起骤停在半空,然后委堕草场。
      所有的将士都被霍去病掀起一种野兽般的血腥之气鼓动着,渐渐全变成了一只只噬血的苍狼。霍去病在仰天长啸,那声音在一片喊杀声中唳然冲天,在焉支山的环拱中久久回荡。
      抵抗的匈奴很快就被他在气势上压垮了。他高大的身躯,残酷的目光,锐利的剑锋,直接让他身边每一个匈奴人骤然明了绝望的意义。
      霍去病已经带着人马在敌营中冲出几条血路,顺手摞过匈奴的火把,他简直躁狂了,把那些火把像箭一样向着那些尚未支离破碎的匈奴大帐扔过去。军士们一看主将如此,更是纷纷将身边的匈奴火把都扔出去。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匈奴营寨立时成为一片火海。
      而霍去病冲赵破奴打了一声响哨,带着虎贲军和一万精骑迅捷的随放火随冲出敌营……
      夜好沉,焉支山惨黑的夜色却被这滚滚烈焰映得通红。大火和着山风掀起的热浪让这一万多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脸上都扬起了胜利的得意……
      那火烧得几乎是宁静的,因为剩在敌营中的活口本已不多,霍去病在这熊熊烈焰间唳声狂笑,“还有人说这焉支山的夜风寒吗——我让这焉支山永远没有寒风——”
      “将军神勇啊——”
      “骠骑将军神勇——”
      “将军!我军伤亡无几啊!”赵破奴清点人马回来,向他回报。
      “那是自然,跟着我冲的,没那么容易死!!”霍去病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不可一世,“我们走,一刻不停!!前面是张掖——到张掖的草场去吃匈奴狗的肉——”
      “骠骑将军神勇——”
      “骠骑将军神勇——”
      ……
      混乱的喊杀声、马蹄声荡去了卫青浅浅的睡意。自从霍去病去了陇西,半个月了,他一直住在军中,日夜等候他的前方战报。可那孩子这一去,连个音信也没有。只有河东平阳传舍的霍中孺写给他的一简信札。
      “下官拜谢长平侯大将军对骠骑将军的养育之恩,下官知道是大将军叫骠骑将军来河东见下官的,下官万死无以报大将军恩德。骠骑将军已出陇西……”
      去病怎么样啊……心里不会不好受了吧……卫青每每想到这个就更睡不着觉了。那孩子一个人面对自己的亲爹,真不知是个什么情形,霍中孺的信里也没提。自己让他出征前去见他亲爹是因为……因为这战场万一有个闪失就再也……卫青不敢想,半个多月了,也该有消息了,难道……
      卫青根本睡不着一个整觉,合上眼睛,耳边就是战场厮杀的声音,辗转反侧熬到天明,就匆匆忙忙的洗漱,去上朝。
      看卫青那脸色,刘彻就知道他一定是多天睡不好。朝堂上事务繁杂,但再繁杂,而今也再没有比骠骑将军征河西更让满朝瞩目的了。然而那混小子出去将近二十天,竟连个屁都没放回来!!
      ……

      (六十七)

      张掖宽阔的草场还荡着霍去病连夜踏平祁连山南麓匈奴的血腥气。抓到的匈奴俘虏说,火烧焉支山百里联营,那是休屠王的大营。
      半个月连战连胜,一万精骑加上虎贲军伤亡不过百。这使年轻的骠骑将军在这一万精骑中传成了神化。有他的庇佑,跟着他征战就如天神护体,不会战死沙场,只有胜利。
      霍去病在这雪山脚下的草场驻了马。向前看去,那是一道绵延的雪线,峰峦叠嶂的祁连山南麓也是终年积雪,皑皑盘亘,直通西域。
      “将军,我们从这里沿着祁连山南麓就能到西域了。”
      “这个博望侯早就跟我讲过,但是这边再往前走根本不是匈奴主力的地方,甚至可能根本没有匈奴,而他们大部分的草场屯兵应该在祁连山北麓。这南麓根本不用打,就是我们的。博望侯就是从这南麓回的长安。而匈奴失了焉支山,并没有什么后面的追兵,哪怕是探马跟着我们都没有,难道赵将军没有注意到吗?”
      赵破奴愣愣的看着他精明而不容任何置疑的眼眸,“骠骑将军所言极是。”
      “而且,张掖之内的祁连山南麓匈奴营才不过一千骑,想来大部分的匈奴很有可能是在这祁连山北麓的张掖草场扎营。去审问那些俘虏,不说的全杀!”
      “诺!”
      “回骠骑将军,匈奴休屠王很有可能是连夜从焉支山小路逃走,翻越焉支山,到达焉支山北麓,再往前去投祁连山北麓的浑邪王了!”
      “怎么样?!”霍去病眯起了眼睛,狡猾的匈奴狗,“我汉邦常倚仗黄河天险筑城,为得是却匈奴。匈奴也是一样,他们倚仗这终年积雪的祁连山以为天险,而我要连夜翻到这祁连山的北麓去!”
      “回骠骑将军,此处乃祁连山乌盭山口。的确可通祁连山北麓。但匈奴俘虏说,匈奴人不到夏六月,不敢从此山口穿过到北麓草场牧马。”
      “为什么?!”
      “此山口内,谷壑奇深,夏而风雪交加,只有夏六月才有片时和暖,到了七月,山口内便又是白雪皑皑了。所以祁连山南麓的匈奴人迁徙牧马到北麓,只有夏六月才走此处。也正因为如此,那休屠王不敢从此处穿插到北麓,而是从焉支山穿到北麓了。”
      “哼!”霍去病冷笑一声,“我要的就是快,要的就是胜利!”
      风雪未必挡得住。匈奴不会想到我横越祁连山乌盭山口。我若此时咬牙过去了,说不定不到傍晚就已经到达祁连山北麓了!但若不过去,回军焉支山再绕到北麓,那休屠王恐怕早与北麓的浑邪王取得了联系,两路合兵一处等着我,我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此处匈奴帐中的暖裘、羊毛胡服都拿出来,每人披一件。若暖裘、羊毛胡服不够了,就把他们的毛毡大帐全扯了,全当战袍——快——我们一个时辰之后横穿祁连山口!!”
      ……
      正午,霍去病已行至乌盭山口中心,忽然朔风骤起,山间一时逆风刺骨,竟能钻透他这身最好的苍狼暖裘。风如鬼魅哭号一般在谷壑内凄厉的响着,突然,蚕豆大小的冰雹从天而降,砸在人马身上头上全是爆栗。
      汗血马怒嘶一声,霍去病也烦躁的大吼一声,“我不信!!!天奈我何——啊——给我冲——冲过这团云——”霍去病夹紧汗血马的两肋,压低身子,一道赤风狂飚突然离军数丈。
      后面的军士各个掩面催马,顾不得冰雹乱砸的疼痛,紧随在他后面一下冲出几十里,冰雹变成了雪花,人和战马的身上都是汗水湿透的,被着风雪凝结,隔着暖裘、毛毡都冻在冰凉刺骨的铁甲里。战马浑身都是凝结的冰片,随着不断的流汗,一块一块的滑下来。
      霍去病狂暴的在山谷间大喊,“都跟上——不能停!!停下我们会冻死在这山谷里——冲出去!!冲出去——冲出去就是北麓的草原,掀了匈奴狗的大帐,放他们的血来暖身暖手——”
      天将擦黑,前面山口外豁然开朗。
      汗血马长嘶一声载着霍去病冲出去。那是一派更开阔的草原,山谷中的寒气消散在这草原的夜色中。
      将士们身上的热汗化开了冻在周身的战袍,可那铁甲依旧是冰冷的。
      霍去病拨回马头,仰望这苍茫的祁连山,不知怎么,一种异样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好像这山是有灵性的,那苍黑跌宕的山势竟然契合着他此时的喘息,仿佛在和他一起扬动着。
      凛然夜风,一时模糊了火眸子。苍莽祁连,万里盘亘,弱水三千湍流其下。一路杀来,孔武无忌,年少轻狂的骠骑将军在这峰峦前忽然下了马,屈下了双膝……
      霍去病说不清此时心中的感觉,他头一次五体投地的伏倒在这壮阔的祁连山下。祁连山是那样的凝重而高远,让他忽然发觉自己渺小得几乎混同于莽原草芥。在这等刚毅决然的山峦间,他霍去病一句话,一万精骑穿山而过,逆旅冰雹,风雪交加,他却一人一骑马头一个冲过来。霍去病心中的得意昂扬在他驻马回看这夜幕下的祁连山的那一刻,竟然平息了。
      祁连山岿然不动,伏脉千里,那其间包容的大气磅礴,哪里把他这一人一骑马的得失记在这万里峰峦的一块砾石上。霍去病蹙紧的眉关在这祁连山的威压下渐渐舒展开来。
      弱水淙淙,夜色下泛着一点点初升的月光。万古恒常的、安静的脉脉流淌,那水声带着静谧与安祥,霍去病把双手浸在这清凉的安静的流水中,掬一泓冰山水,捧在手心里,映着祁连山一轮朗月,他忽然想起了舅舅……那河东的压抑、尴尬和紧张,焉支山的放恣、屠戮与豪情,在这手心里的一掬弱水中渐渐平复下来。“舅舅……”他哽咽的落下泪来……
      “去病啊,男儿匹马关山,仰观日月,回首望中,于国无愧,方全平生之志,否则宁为马革裹尸!” “还记得几年前,舅舅给你看秦长城的残砖,你的话,舅舅仍然记得。你说得是对的,与其俯首垒城,不如昂首御虏。进攻就是最有力的防守——”
      他流着泪,热泪落入手心那已渐渐从指缝漏下的清凉弱水中,“舅舅……”霍去病埋下头,轻轻将手心中这泓静水含在口中,好凉……慢慢咽下……他的心在这一刻,获得了安全的慰藉……
      再起身时,回头才发现,虎贲军和一万精骑都随他跪倒在这祁连弱水下,却无一人知道他此时此刻所思所想……
      “上马——我们踏平他浑邪王的大营——”
      ……
      “捷报——”
      “念——”
      “骠骑将军万骑出陇西,转战历匈奴祁连山南北麓五部族。过焉支山千有余里,转战六日,过祁连山乌盭山口,至祁连山北麓,杀折兰王、斩卢胡王,执浑邪王、子及国相、督尉,首虏八千余骑,收休屠王祭天金人。”
      卫青长出了一口气,喉咙里一阵哽咽,不自觉的点了点头,去病,果然不负众望!
      刘彻的笑声又震出了未央宫,让天下人都看看天子的门生是怎么马踏匈奴的!
      “骠骑将军已过敦煌,屯兵重整玉门关、阳关,月余即反——”
      “好!!好样儿的——传!益封冠军侯、骠骑将军去病两千户,整玉门关、阳关即刻回军,朕再派戍边将令,拨重金重建玉门、阳关。修好楼兰,直开西域睦邻商道——”
      ……
      “去病”,卫青在灯下执笔,沉吟半晌,“如今打通河西走廊,天下闻名,切忌焦躁。大汉以孝治天下,你如今功名彰显,天下尽知你为河东霍中孺所遗。从陇西回军,务必再到河东,亲往平阳传舍,拜父祭祖,为你父亲恪尽人子之孝。不要任性,为天下人笑。”
      ……
      “舅舅……一定要这样吗……”霍去病看着信笺,眼圈又红了……
      ……
      “你外甥临行前,站在建章宫上,跟朕要了三样东西,你知道吗?”刘彻拈着一粒棋子落下去。
      卫青抬了眼帘,摇摇头。
      “他要了庖厨,要了朕最好的紫金醇!!”
      卫青叹了口气,“去病还是这样不懂事!”
      “朕听说,那小子回军路上又路过金泉,把那紫金醇全倒进泉水里,和将士们同饮御酒呢!”刘彻也无奈的摇摇头,“好啊!这个倒没有‘妇人之仁’……”
      卫青悄悄笑了一下,没有说话,仍琢磨这棋路。
      “仲卿……”刘彻伸手拿下卫青拈着的棋子,“先别下了,和朕说说话。那混小子还从朕这里要走了一样东西,仲卿猜得到是什么吗?”
      “去病是让臣惯坏了,他回来,臣一定严加管教。”
      “他竟然和朕要虎贲军……”
      卫青猛的睁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刘彻,俯身叩拜下去,“臣代去病请罪!臣罪当……”
      “行了”,刘彻拉他起来,“他说虎贲军没上过战场打匈奴,有负虎贲军将士父辈为国捐躯的遗志。他还说这样没上过战场的禁军不足以防卫禁内……混小子狡辩出来的道理,真是……亏他怎么想出来的……”
      卫青垂着头不言语。
      刘彻倒无奈的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仲卿的好性情,委曲求全十多年,终于有个替你讨公道的了……”
      “臣岂敢,臣罪该万死。”
      “别!”刘彻笑了,“千万别,仲卿要是有个好歹,那匹野马谁还收得住啊!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陛下说笑了。这孩子太无法无天,等他回来……”
      “怎么,仲卿还不知道?他没给你写信?”
      卫青莫名奇妙的看着刘彻,“去病没有给臣写信。”
      “这混小子越发精明过了头儿了!他一定是知道若跟你说,你必定要说他的。来看看你外甥给朕写的请战表!他说先不回来了。”刘彻从袖子中拿出一简信札递给卫青。
      卫青双手接过去,展开来看,“夏六月,正是祁连山北麓匈奴牧马的时节,草原气候正好。臣击退祁连山匈奴,一定有匈奴余部料定我搬师回朝,趁机向东北迁徙,与其在漠北的王庭会合。臣在请将此一万精骑和虎贲军从陇西以北出师,过武威,至居延阻击匈奴!”
      看完了这请战表,卫青方才紧蹙的眉关反倒舒展开了,好小子,如此气盛,不过倒也这等精明。这样不按常规作战,连续奔袭出击,倒很有可能是出奇制胜的,只是这一次应该在黄河以北有兵力牵制敌人才可保万无一失。
      刘彻一直看着他,早看出他表情的变化,“仲卿,你说这混小子是不是精明过了头儿啊!”
      “陛下”,卫青合上竹简看着刘彻,“若如此,臣想,应在黄河以北布防兵力,牵制敌人。当初臣出云中向西,暗走高阙,拿下朔方时,陛下曾在右北平布兵牵制匈奴右翼。而今臣愿……”
      刘彻摇摇头,截了他的话。蹙起眉头,看着那澄澈清凉的眼眸,谁去仲卿你也不能去……
      “……”卫青有些失神的看着那忽然变得有些伤感的黑眸子。是了,如今他舅甥二人皆有如此战功,若在去病锋芒正盛的当口,自己也出征,恐怕又落人口舌。卫青不再说,慢慢垂下眼眸……臣什么都明白……
      “混小子不按常规作战,有出奇制胜妙策。朕准了,旨意都到了陇西。”刘彻岔开话题,“朕已经想好了,命公孙敖领万骑也到陇西去,和去病分道进军;李广,张骞俱出右北平牵制匈奴。”
      “博望侯?陛下……”卫青想了想,“博望侯是去给李广将军做向导?”
      “不,朕也叫他领兵作战。”

      (六十八)

      “报!”
      刘彻正和卫青站在地图前分析形势,“情况怎样?”
      “骠骑将军与合骑侯公孙敖俱出北地,兵分二路;博望侯与郎中令李广将军俱出右北平,分两路击匈奴。”
      ……
      “骠骑将军!我们是不是太快了些?!”
      “怎么?!”霍去病边催马向前,边不耐烦的问赵破奴。
      “合骑侯的人马不见踪影,说好打过武威之后合兵一处向前到居延的。”
      霍去病头也不回,上午武威一仗打得太容易,他觉得没有多大意思,还没打够呢,“管他呢?!我们打我们的,遇不上就遇不上!我还没打痛快呢!武威一上午就拿下了!没意思,我们走!!到居延去——”
      ……
      “军报!”
      “念。”右北平战势进行的不顺利,刘彻心里有些没底儿。
      “李广将军将四千骑先至……”
      “说啊!!”刘彻看那报信的吞吞吐吐,心里更烦。
      “呃,陛下不要着急,让他慢慢说。”卫青倒是有些心理准备,太顺利了,那就不是匈奴了。
      刘彻往卫青身边靠了靠,沉着脸不言语。
      “诺。李广将军四千骑先至,遇匈奴左贤王万骑围李广将军。李将军与战两日,杀敌三千,自己四千骑,全军覆没。”
      卫青蹙紧了眉头,慢慢摇摇头,不好,博望侯虽然出西域十三年,也与他随军作向导,但是博望侯毕竟从没带军打过仗啊……李广将军,危矣,“陛下,应速派救兵增援。”
      “张骞呢?!张骞是干什么的?!他在干什么——”刘彻急了。
      “博望侯将万骑已经去了。”
      “结果呢?怎么样?”卫青焦急的走过去问。
      “匈奴见博望侯大军在后,便引兵退却了。李广将军随博望侯军返回。”
      卫青长出了一口气。
      “他张骞简直是废物!他应该等着匈奴打到未央宫再增援!!废物——他这叫坐留失期!依律该斩!”
      “陛下”,卫青跪下了,“陛下,兵家胜败乃是常情。况匈奴已退,虽有失军,也算是达到目的了。博望侯毕竟从未领兵打过仗。陛下……”
      “他那是胆小坐留!!”刘彻倒背着手,气闷还未平息。
      “陛下,臣请陛下想一想。博望侯若是胆小之人,当初匈奴强悍之时,他怎敢只身越过匈奴草原,去沟通西域,十三年矢志不渝……”
      “……仲卿……起来吧”,刘彻冷静了些,叹了口气,“朕不该让张骞去,朕以为他可以……看来他说到底,终究是个读书人……”
      卫青也叹了口气,并不再说什么。陇西也该有消息了。去病不懂事,这一打仗就兴奋的什么都不顾了,算上在定襄,这混小子从来打仗就没有个战报,真是……不懂事……
      “想去病了吧?”刘彻看着他出神的眼眸,酸溜溜的说。
      “呃”,卫青回过神儿来,“不是,这孩子不懂事儿,一出去就没个音信。这行军打仗这么大的事儿……”
      “他是故意的”,刘彻看着卫青。
      卫青不解的蹙起眉头。
      “他没有战报就是说他进行的很顺利。那混小子想打自己的仗,他是怕朕看了他的战报就会干预他。”
      刘彻说得在理,卫青垂了眼帘,不再言语。沉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终于又说,“合骑侯也该有消息……”
      “你呀……”刘彻抿嘴笑了,“厚道人是不会说谎话的。”
      “陇西军报——”
      ……
      茫茫大漠,一望无际,原来居延一过,草场就没有了,再往前就是西域的小月氏了。那么匈奴的王庭,应该是从这个方向再往北,穿过这一片广漠,那里也许又是丰茂的草场。
      风很大,但黄沙已被霍去病一万精骑所屠的匈奴人的鲜血板结凝固,掀不起烟尘,只空扬起方才混战的血腥。红日西坠了……霍去病在这血雨腥风中回马向西望。
      天尽头,那道亮红是九曲黄河映着落日的余晖吧……滔滔而逝,陇西向北,河朔向东,定襄南下,直到长安,在继续东流到海……
      天是红的,但不知那一抹苍凉的红,是夕阳的惨淡,还是匈奴人横尸的鲜血染红了天……
      “骠骑将军……”赵破奴看着他的眼神分明是看着庙堂祭祀天神的神情,那是大将军的外甥吗?不,他是祁连山精魂附体的天神。连续征战,打通河西走廊,又过武威,逾居延,沟通小月氏,竟然就这一万精骑,加上千余虎贲军。征战三个月,无往不胜,而且汉军伤亡微乎其微。他不是凡人,他在军中早已风传为天神。
      “骠骑将军,我军共斩首……”
      “多少?”霍去病面无表情。
      “三,三万余人……”
      ……
      “合骑侯公孙敖出北地即失道,不得与骠骑将军会师……”
      “又是一个饭桶!”刘彻咬着牙,捏着棋子的指尖都攥白了,眼皮也不抬一下,“回来都给朕送到廷尉署去!!废物!简直是废物!!骠骑将军呢?!”
      卫青有些不敢也不想往下听,毕竟还是那一万精骑,两次出征几乎没有间隔,又是同样的奔袭作战,难保……
      “骠骑将军斩首过三万!”
      “多少?!”刘彻一下儿跳起来,差点儿碰翻了棋盘,“多少人?!!”
      卫青也不敢相信的站起来。
      “报陛下,骠骑将军将万骑,过武威,逾居延,沟通小月氏。再破祁连山北麓,得匈奴酋涂王,以众降两千五百人,斩首三万二百级。获匈奴五王,五王母,单于阏氏、王子五十九人,相国、将军、当户、督尉六十三人。”
      “好样儿的!!好——”刘彻兴奋的有些失态,忘情的攥住卫青的手。
      “陛下!”卫青忙点醒他,脱开他的手,“呃,陛下……这样一来,臣估算,匈奴整体兵力大概已减去了三分之一了!”
      刘彻也反应过来,遮掩着倒背了手,“骠骑将军果为天下第一将军也!益封去病五千户!”
      ……
      “陛下!臣把疆场厮杀立功而归的虎贲军给陛下带回来了!!”霍去病朗声叩拜在朝堂上。
      卫青看着他健硕的身形,这次回来,他好像真的长大了,是从心里长大了。那小脸上的稚气差不多脱尽了。看来叫他自己去历练历练真是有好处啊!可怎么这话里话外的一点儿长进也没有,还这么不懂事儿!
      “好!”刘彻笑着站起来,向下一挥广袖,“骠骑将军一万精骑便踏平祁连山,直通西域,扫平居延海!匈奴尽灭三分之一啊!朕看……”
      哼!混小子!刘彻看了看霍去病。这孩子一趟陇西出去,似乎真的长大了,那张扬英俊的脸上,稚气已经模糊。好小子,还要跟朕较量啊?有意思,那你就接招儿吧,“虽然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好不意气风发。但是朕看这‘匈奴平灭’的日子还真是果然不远了。骠骑将军也二十岁了,河西走廊一万精骑,三个月就打通了。骠骑将军也该自立家世了,朕的宅子该派上用场了。”
      卫青心里一紧,想抬眼看一眼霍去病,就觉得刘彻的目光好像在注视着他,便低下头去。
      “臣尊旨!”霍去病脆生的应答。
      刘彻一愣,卫青也难以置信的抬起头来。
      霍去病正仰着头看着刘彻笑呢。
      混小子!又耍什么花样儿?!刘彻盯着他,抿着嘴也笑笑。
      “臣出陇西,来回路过河东,臣已认祖归宗。而今,臣为生父在陇西添置田产,恪尽孝道。我父亲将我异母幼弟霍光托付给臣,让臣带他来到长安,好好教养。所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臣想,臣是该别置宅府,教育幼弟了。”
      卫青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心里一下空荡荡的,有些辛酸。
      刘彻看着卫青的垂着头的侧脸,又看看霍去病神采飞扬的笑脸,挑一挑眉梢,“那好啊……朕该为骠骑将军择选一门好……”
      “不过陛下”,霍去病忽然截了他的话,“臣曾说‘匈奴未灭,无以家为’,臣志不渝。所以臣再请陛下,臣想‘有府无家’!以明臣平灭匈奴之志!”
      仲卿,你听听,这,这还了得了!
      ……
      “舅舅……”霍去病跪在他面前,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
      卫青背着身平静了好一会儿,哽在那里。他遮掩的略扬起头,使那莫名的眼泪流回眼眶。他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十多年了,那个在他大婚之夜哭闹着不肯离开的粉团儿,而今终于要走了。
      他大了,早就该成家立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是件好事。不过是搬出这大将军府,搬到不远处的骠骑将军府,有什么可难过的呢?自己不是跟他说,希望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带着妻妾儿女来看自己的吗?卫青叹了口气,慢慢的转过身,强笑着扶他起来。
      “去病……”卫青刚叫了一声,就一下哽住,说不下去了。忽然觉得手背上一点一滴的湿热,霍去病哭了,死跪在那里,不抬头也不起身。
      灯下看他识字读书,郊野教他骑射剑术,搂在怀里哄他高兴,安慰他的哭闹不安,从不到他的大腿根,到他的腰,到他胸口、肩膀、比肩,终于比自己还要高。终于再也不需要他的羽翼庇护,飞得越来越高,越来越远了……
      再不是搂着他的脖子撒娇使性的孩子了,再不会钻进他的被子给他温席暖床了……他长大了,要离开了……卫青的眼泪无法控制的落下来……
      良久,卫青有些颤抖的长呼了一口气,蘸蘸眼泪,用力拉起他来,“去病,只不过是搬出去。又不是……每天都见的,这是……”
      “舅舅”,霍去病抽噎着,打开一个大包裹,“这是我在祁连山乌盭山口的匈奴联营中得的狼皮暖裘,送给舅舅……”霍去病一把搂住他,舅舅……去病不想,一辈子也不想离开舅舅……但是,去病只有搬出去,舅舅……去病才能慢慢让你明白,明白去病已经长大了……我对舅舅,我是……
      他搂得太紧,卫青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脸颊沾满泪水,滚烫的摩莎着卫青的脸颊,一手慢慢从后背拢向他的后枕,温热的嘴唇渐渐贴了上来,卫青一下反应过来,忙要别过头去,可他有力的大手和臂膀不让卫青移动……那带着哽咽的热吻想要撬开他的牙关。这孩子……你,你……卫青用力挣开他的束缚,头脑有些断线的喘息着……

      (六十九)

      漠北王庭应该已经知道河西走廊的失守,伊稚邪会有什么举动呢?漠北王庭会对祁连山沿线的失利置之不理吗?!
      王夫人淡淡的体香和均匀的呼吸也带不起刘彻的睡意……
      如果是自己会怎么样呢?恐怕没等霍去病回到陇西,就已经下旨处死浑邪王、休屠王这样的废物了!那么伊稚邪呢?不……刘彻又摇摇头,不会是直接下旨吧,那样他们会不会反了呀?肯定会!昏黄的烛火光中,黑眸子眯阴骘的光……如果有内讧,对大汉就更有利了。刘彻勾起一个舒心的笑。
      伊稚邪该不会愚蠢到直接下旨,要是自己,就传个安抚诏,诓他们到漠北再……不,不这样也不好。杀了他们,祁连山北麓就彻底没有近支亲族镇守了。岂不是给我大汉让路……要是朕……就留着他们,从漠北调军,重整旗鼓也无防!但伊稚邪要是这样做,对我大汉就……
      好在霍去病这个混小子这么能干!三万余人!这哪里是仲卿的外甥?!这简直是噬血成性的苍狼啊!有了去病,我大汉平灭匈奴的日子是越来越近了……只是这小子刚强过头,眼下虽然孔武过人,但是目前只能作一把杀敌的利刃,不足以和伊稚邪较量。太张扬轻狂,作不了三军统帅……还要让仲卿严加管教,否则……
      刘彻忽然想起霍去病早上在朝堂说他要搬出去,什么“有府无家”……
      “不对……”刘彻辗转反侧睡不着,干脆从榻上坐起来。
      王夫人也从梦中醒来,有些担心的看着他,“陛下……陛下您没事儿吧……您做梦了吗?”
      不对,刘彻越想越不对。霍去病怎么那么痛快的就搬出卫青那里了呢?而且听朝臣们说,他是上午退朝,中午即酌人到新宅收拾,下午就到卫青府上辞行了。
      怎么会这样?那小子该不会在搞什么鬼吧……
      刘彻越想越后悔,不该准了他“有府无家”的狡辩。本来觉得好歹这块膏药是要搬出去了,可琢磨琢磨才觉得不妙。他在仲卿府上一天,就永远是仲卿怀里的孩子,仲卿家里妻妾儿女那么多人,他就是仲卿的外甥。大将军府自然是他舅舅说了算。
      这搬出去就不一样了,那小子有了自己的地盘儿,又狡辩什么“匈奴未灭,无以家为”,什么“有府无家”,这分明是……这骠骑将军府就他一个称王称霸,还了得了?!他该不是要在这地盘儿上有事儿没事儿的又狡辩出什么请他舅舅到自己府上看歌舞、过节、享福、养老,如此种种……那可是他骠骑将军的府邸,他舅舅怕说话不那么灵了吧……
      坏了!刘彻越想越后悔……他早就觉得那混小子是有意和他抢舅舅的,没想到,他……刘彻睡不着觉了……
      ……
      卫青披了衣服,呆呆的站在院子中,看着霍去病的屋子,黑着灯……他有些恍惚,仿佛觉得去病在里面睡熟……腿脚习惯性的带着他走过去,手也无意识的轻轻推开房门……里面黑而且空,窗棂透过月光……他莫名的点着烛火,毫无意义的坐在那熟悉的条案前,仿佛那腻人的幼稚小脸就扬在他身边,“舅舅,舅舅……”
      ……
      霍去病喝多了,整个儿骠骑将军府彻夜灯火通明,西域铜琶铁筝、羌笛鼙鼓一派热闹。胡姬压酒,楼兰高鼻深目的美人歌舞未停便纷纷倒在这年轻英俊的将军怀里。乌黑卷曲的长发,明白如雪的皮肤,琥珀色的大眼睛,艳红的嘴唇……
      他霍去病站在玉门关上,玉门关前的集市上的女人们就渐渐多了,军中城里,人人都在传说那些美丽的西域胡姬是来看英俊的骠骑将军的戎姿的。他一路得胜回朝,随行的胡姬拦都拦不住的跟着他的队伍,情愿在他帐下歌舞。可他却不屑多看一眼。
      霍去病酒狂的大笑,揽住那醉卧怀中的柔软腰肢,那好……那就这样……
      ……
      天刚蒙蒙亮,刘彻再也躺不住了,撇下王夫人,自己叫春陀伺候洗漱,便到甘泉居室看呈文,准备一会儿上朝议事。
      天还不甚亮,他走得飞快,春陀紧跟在他后面,路过未央宫他无意识的看了一眼,这时应该还没有朝臣等着上朝……疑?刘彻一下站住,春陀在后面差点儿撞到他,“陛下,您在看什么?”
      “那边好像有人,去看看。是不是……大将军……”
      “诺。”
      “回来,就是他。”刘彻一看那身影就很确定了,“去叫他过来,朕在甘泉居室等他。叫他们把早膳摆过来。”这么早班儿,仲卿也没睡好吧……舍不得他搬出去吧……
      “呃,诺!”春陀忙过去叫卫青。
      ……
      “仲卿,去病搬出去了?”刘彻一边喝粥一边好像不走脑子的问。
      卫青叹了口气,放了筷子,“说实话……”他看了一眼刘彻,又想把话咽回去。
      “什么实话?”刘彻强他说。
      “……去病在臣身边长了这么大……十多年,臣确实有些……不习惯……”
      “是舍不得吧……”刘彻的话好像喝的不是粥,而是陈醋。
      “心里有点空落……毕竟从没离开过我身边……”卫青的眼圈又有些湿了。
      刘彻心里倒不好受起来,“你这真是亲娘舅,真比亲妈还亲。”
      “说来他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可不知怎么,臣心里,他好像永远是个孩子,就好像总是那么小……”堵了半宿的话,不知为什么,对着刘彻没了控制的罗嗦出来。
      刘彻呆呆的看着他,一宿的不安此时面对他这温存的好性情、这舐犊之情,刘彻的心塌实了……
      ……
      卫青从甘泉居室出来到未央宫前等候上朝,怪了,霍去病怎么还没来呀?这孩子,难道自己住起不来?这肯定有可能,就是在自己那里,十天有九天是要人叫的。真没法儿办!
      大臣们都纷纷到齐了,霍去病还是没影儿。
      ……
      坏了……霍去病一想到舅舅,心里就打鼓,在未央宫门外磨蹭呢。不能不进去了,算了!
      ……
      终于来了,卫青一眼看见他,松了一口气,转身往宫阶上走。
      “舅舅!”霍去病追上他,拉住他的衣袖。
      卫青回过头看着他,霍去病心里有鬼,脸上一下涨红了。
      怎么了,这孩子大早上起来的,这是什么表情啊,“你小子,刚自己出去一宿,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舅舅,我没起来……我……”
      “你喝酒了?”卫青觉得他嘴里好像有酒味,“昨晚喝多了?”
      霍去病手心儿冒汗,“舅舅,上朝了!”
      卫青摇了摇头,一想他也大了,也搬出去了,喝酒就喝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自己也该放手了,便不再问。
      霍去病挽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往上走。
      ……
      “陛下,大行李息八百里急报!!”
      “念!”
      “匈奴浑邪王、休屠王皆言欲降汉!”
      刘彻蹙了眉头,想了想,“退朝——”
      ……
      “给朕传大将军!”
      “诺。”春陀忙去传。
      “臣卫青……”
      “行了!依仲卿看,这匈奴降表是否可信?”
      “回陛下,臣觉得,去病打下河西走廊,给匈奴以重创。匈奴的一些部落单于愿降也是有可能的。但不可轻视。”
      刘彻点点头又摇摇头,“他们降汉,多半不是让去病打怕了。”刘彻心里一阵发冷,昨夜想的竟然实现了。伊稚邪,你我是一样的,但你太愚蠢了。“那浑邪王说是惧伊稚邪责其亡地失军之罪,因而愿降。只恐其中有诈。”
      “陛下,匈奴受如此重创,一时若有诈,臣想,威胁不会太大。但应即刻遣将去与匈奴浑邪王部联系。若拖延久了,这些狡猾的匈奴就会和漠北匈奴王庭沟通过多,难保其中徒生变故,倒不好办了。”
      刘彻点点头,“这件事别人办不了,来,传骠骑将军!”
      “诺。”
      “陛下,可是叫臣领兵去接浑邪王的降部?!”霍去病进殿就问。
      刘彻点点头,“只恐其中有诈。”
      “陛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臣不管什么诈不诈。降就降,不降,臣就杀绝!这群匈奴狗,还不收敛!”
      ……
      掌灯了,卫青从军营独自回到家,身边真是觉得冷清,这回家的路也变长了。以往都是去病在边上一边吵吵一边往回走的。如今……
      “爹,您回来了?”伉儿、不疑、登儿都出来迎他。
      “回来了,有没有好好念书啊?”卫青心里稍有慰藉,一边和伉儿说话,一边抱起登儿,领着不疑往里面走。
      “将军回来了。洗洗准备吃饭吧。”侧室正叫从人摆饭。
      “好”,卫青把登儿交给侧室。
      “爹,去病哥哥不回来吃晚饭吗?”不疑问他。
      卫青叹了口气,“去病哥哥回自己家了。”
      平阳知道他心里不好受,给他脱去氅衣,“不疑啊,你们可以到去病哥哥家去看看,他的新宅子应该很大很好玩儿的。”
      “母亲”,伉儿很兴奋的过来,“那我们明天就去去病哥哥家里玩儿吧!”
      卫青心中好像宽慰一些了,笑笑说,“去病哥哥要出征了,等他回来吧……你们饿了吧,吃饭吧。”
      “去病又要出征了?”平阳边问边叫卫青入了席,“春天出陇西,夏天出北地,回来还没三天,又去?这好用也不能这么用啊。”
      卫青也笑了,摇摇头,“那小子一去就是几万几万的杀,匈奴都让他打怕了,所以才叫他去。”
      侧室摆齐饭菜。
      卫青看了看席面,叹了口气,从今晚开始,这席面上就难得再有去病……
      “舅舅——舅舅,我回来了!”
      卫青一愣。
      “舅舅——”
      “是去病哥哥回来了!”伉儿几个撩了筷子就跑出去。
      “是我回来了,吃什么好的呀?!舅舅,舅妈,我回来了!”霍去病大大咧咧的笑声从外面传进来。
      “这是谁啊?去病哥哥?”
      “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叫什么名字啊?”
      伉儿几个争先恐后的问,把霍去病堵在屋外面。
      “先让哥哥进去再告诉你们!”霍去病在那里嚷嚷。
      好了,这院子又聒噪起来了。卫青不知道此时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对这混球的无奈。
      “舅舅。” 霍去病领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进来,自己抢两步坐到卫青身边,把那孩子留在席前,“快!快叫舅舅!”
      那孩子有些害怕的跪下给卫青叩头,“舅舅……”
      “还有这边,舅妈,快,快叫。”
      “是”,那孩子胆怯的看看霍去病,转过身来又给平阳叩头,“舅妈。”
      卫青推了一把霍去病,忙过去扶起那孩子。好白净的孩子,“去病……”
      “是我弟弟,叫霍光。”霍去病随口一说。他现在心里正高兴呢。就是嘛,想回来就回来,谁也没说他霍去病是永远在骠骑将军府里蹲天牢啊!晚上回去睡个觉,全当驿站就是了。卫青问他的时候,他早就要动筷子了。
      “哦,原来是霍光。”
      这就是哥哥的舅舅,好漂亮温和的人哪……霍光不再觉得拘谨害怕了。哥哥那么凶,好在舅舅这么好性情啊……
      “这孩子好白净啊”,卫青笑了,拉着他的手坐到伉儿席前,“霍光有十几岁呢?”
      “舅舅,我十二岁了。”
      “是吗?那和伉儿一样大啦。”
      “舅舅”,霍去病不干了,“舅舅,快吃饭吧。”
      卫青瞥了他一眼,混蛋,这么尖刺儿!
      “舅舅,还是舅舅家的饭好吃。”
      平阳都忍不住笑了。
      卫青也笑了,“去病,你还喝不喝酒啊?昨晚你是不是喝酒了?”
      霍光吃惊的看着舅舅,舅舅难道是千里眼吗?舅舅怎么知道哥哥昨晚喝多了,还……
      霍去病脸红了,“不喝,不喝酒。舅舅……”
      “谁出征前要的紫金醇哪?!”
      “陛下给我告状了?!”霍去病撅起嘴,“舅舅……舅舅的军令,去病不敢违抗,去病没敢喝,都倒在金泉里,和三军饮泉水庆功了,真的舅舅,真的!”
      卫青笑了,平阳和侧室都笑了。
      霍去病不好意思了。
      “你做得对。你为统军之将,你开了先例饮一杯,一万人背着你就不知会饮多少杯,早晚要误事的。你与三军同饮,同甘共苦,是为将帅的气度。舅舅不怪你。但舅舅还要罗嗦两句。三次出陇西,你要明白,再一再二没有再三。要加倍小心谨慎。”
      “舅舅放心,我会小心的。我去迎浑邪王,家里也没有人照顾,把霍光留在舅舅这里吧。”
      卫青感慨的点点头,“舅舅的外甥也有这一点责任了,懂得照顾别人了。”
      霍去病不管不顾的又要往他怀里腻。
      卫青推开他。
      霍光都愣住了,这……这,这是从陇西把他领回来的那个去病哥哥吗?这一路上,他这个哥哥的脸上就没有过一丝表情,嘴里的话,加在一起不超过十句。
      ……
      霍去病闹到天晚了,看卫青乏了才走,拉着卫青到门口不放。卫青把他带回来的狼皮暖裘给他带上,“等你到了那边,草原的天气就已经秋寒了,你先穿着去吧。别逞强,舅舅可不想你和舅舅一样。”
      “舅舅……”你这样,去病就更不想走了……
      ……

      (七十)

      “骠骑将军,浑邪王率部已在黄河以北等候。”
      霍去病勒住汗血马,“渡河!”
      “渡河?”李息惊讶的看着这骠骑将军,果然如此年轻啊。这是大将军的外甥,嗯,看这鼻子倒真是像啊。可这做派,如此张扬乖戾,却不像大将军的外甥,“可是骠骑将军,而今不能确定匈奴是否真心来降。应该让他们渡河来下降书,若有变,我们即刻击之,后有黄河,他们跑不了。若我们渡河,万一他们是诈降,我军退有黄河,急切不能渡,这……”
      霍去病冷笑一声,“我就没想过要他们降!降什么?!我才不稀罕他们降,杀就杀绝!渡河——”
      ……
      “王爷您看!”
      浑邪王只见前方草场一派烟尘,火红的战旗遮天蔽日。
      “又是那个骠骑将军!”
      “王爷!那骠骑将军噬血成性,是祁连山精魂附体的天神。夺我焉支山,踏平祁连山北麓,只用一万精骑……”
      “我是率众降汉!他……”
      “王爷,您看他这阵势是等着我们归降的吗?!”
      “请王爷速作决断!那苍狼……”
      “王爷!!已有将令率众叛逃,往漠北王庭去了!”
      “什么?!”
      “王爷,我们也撤向漠北吧!”
      “混蛋,你们懂什么,大单于叫我回去就是要杀我,我们回去也是死!”
      ……
      “混蛋!!我说他们不是真心归降吧?!”火眸子腾的一下着了,“跑?!有敢跑的!!给我杀——什么降?!我不接受这窝囊的降将!!都给我杀绝!!杀——”
      浑邪王还没反应过来,霍去病率众已经冲进了他归降的军阵,吓得浑邪王目瞪口呆,一时不知怎么做才好。
      只见那汗血马上高大威猛的苍狼,直冲着纷纷逃散的匈奴裨将就去了。他真的是祁连山精魂附体的天神。跟着他的将士都知道,在他队伍中,跟着他作战,不但长胜,而且可在他神灵的庇佑下刀枪不如。那骑兵出手都和他一样,根本没有防守和任何的躲闪,瞬间草场已是一派血肉横飞!
      “骠骑将军!!骠骑将军手下留情——我等愿降啊——”浑邪王大叫着指挥匈奴赶快下马,尽皆伏拜在地,齐声高呼,“骠骑将军,我等愿降汉——”
      “我等皆愿降汉——”
      “我等愿降啊——”
      ……
      吃过午饭,舅舅从军中回来了,进了家门换了衣服,到后面看看孩子,原来大家都在念书呢。卫青满意的点点头,笑着走到霍光边上,蹲下身子,“霍光,在这里还习惯吗?”
      舅舅的眼睛真好看啊,“舅舅,很好,今天先生又讲了《春秋》。”
      “是吗?”卫青笑了,“你们这么听话,用功……”
      “爹,带我们去骑马吧!”伉儿搂住他的脖子。
      “好,爹带你们去骑马!霍光,会骑马吗?”
      “骑得不好。”霍光不好意思的笑。
      “没关系,走吧。”
      “爹,我也去!”
      “我也去!”
      “当然一起去,走吧!”卫青笑着带着他们出来。
      “将军,都带出去啊?”侧室不放心他带这么多孩子。
      “不要紧的,带他们这样儿的十个都比带去病一个省心!”卫青笑着抄起登儿扛在肩上,去马厩带马。
      ……
      秋高气爽,郊野阳光明媚,清凉的河水蜿蜒而过。
      孩子们骑着小马,在他身边转,卫青心里暖洋洋的。
      “让爹看看你们谁跑得最快呢?”
      “我!”
      “我!”
      “我跑得快!”
      “霍光呢?霍光也和他们比一比吧!舅舅到那边等你们!”卫青说着催马跑到远处,“准备好了——开始——”
      嗯,都跑得有模有样的呢!卫青迎着阳光笑着,连最小的登儿都跑得很好呢。
      伉儿第一个跑到他马前,霍光也到了,那两个小一些的也到了。
      卫青笑了,“原来都可以跑这么快了!”
      霍光下了马,看看舅舅,又看看舅舅给自己的小马。
      “爹”,登儿扬着头看着他,“去病哥哥小时候跑得快不快?”
      “舅舅!看!我也行!!”“看舅舅就会了呗!”卫青在回忆中露出了微笑,“去病哥哥像登儿这么大的时候啊,已经可以……”说着一磕玉兕騘的软肋,玉兕騘豁的冲出去,一阵风,擦着孩子们兜过去。
      几个小孩儿都兴奋起来!“爹,好快啊!!”“爹——”
      卫青向前冲了很远,突然拨过马头,冲回来,眼看冲到近前,孩子们看着他的高头大马撞过来,都吓得闭了嘴,伉儿几个忙拨马闪开。卫青单脚一勾马蹬,人从马上倒挂下来,一把抄住站在地下的霍光,虏起来翻正身子,把霍光扛在肩上。
      孩子们又都炸了窝的兴奋起来!!
      “爹,我也要——”
      “我先!!”
      “爹!!”
      卫青把霍光放到自己马鞍前,带他跑回来,“霍光,怕不怕?”
      “怕……”霍光直直的回着脑袋,仰头看着他,小手攥紧马鞍,“舅舅……你,你真厉害啊……”
      卫青笑了,“怕啊?不用怕。”也许一万个孩子也没有一个像霍去病那样儿的,混球儿!
      大家都吵嚷着要卫青抄他们。卫青好性情,连着抄了一个又一个,抄了一遍又一遍一会儿就出汗了。
      “行了,还没玩儿够啊……”卫青有些累了,无奈的笑嗔他们,“爹累了,你们自己玩儿吧。让爹歇一会儿。等去病哥哥回来,让他抄你们!”
      “去病哥哥会吗?!”不疑问。
      “会,会抄着你们去喂匈奴的野狗!”卫青笑着吓唬他们。
      好性情的人,吓唬也没哪个怕他。卫青放他们在草场上玩,风吹干了他身上的汗水,很久没有痛快的策马疾驰了。“你们就在这里玩儿,不要到水边上去,我去跑一圈儿。”
      “知道了!”
      “听话啊——”
      “知道了——”
      卫青压低身子,放松缰绳,玉兕騘箭一般的向着阔野冲出去。耳边的风声那么熟悉,秋天的味道蹭过他的面庞,他心中的郁结随着急速的驰纵,渐渐消散。
      ……
      再不会有人策马疾驰的姿态比他更自如舒展,仿佛人就是马,马就是人,人马一体,融合如一道轻捷的劲风。刘彻的眼眸有些迷离……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在马背上有这等的动人的风姿,是他!
      刘彻催马就追。
      卫青全身每一根寒毛都在感觉着这驰纵千里的熟悉感觉,没有察觉后面有人追他,仍然忘情的疾驰。
      他九岁的时候,刘彻就追不上他,更何况现在,越落越远,他毫不减速的还往前跑。而刘彻已经汗流浃背了,“大不如前……”,刘彻突然明白了他的话,是啊,自己已是而立过半,奔不惑之年的人了……看着卫青策马远去的身影,他心中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怕,怕他跑得再远。
      刘彻急了,勒了马,“回来——”,他提着丹田气大吼一声。
      “你给朕回来——”刘彻喘过这口气来催马继续追。
      “?”卫青忽然觉得听见了什么,忙减了速度,再听。
      “卫青——你要反了吗?!你给朕回来!!!”
      卫青吃惊的勒住马,拨回马头,茫然的向那边望去。
      一匹白马上那黑衣广袖的身影越来越近了。
      卫青傻在那里……
      二十年了……二十年前就是那个黑衣的身影,乌云一样莫名的在郊野这样追赶他,卫青恍惚了……
      秋风静止在两人的对视间……
      黑眸子对着寒眸子,寒眸子对着黑眸子,却谁也说不出话……
      “……”,刘彻抿过马去。
      卫青没有躲,“……”
      离得那么近,静静的对视着,谁也不说话,谁也没有动……
      秋风卷来草木结籽的淡淡清香……
      长空雁过,凄凉的叫声划过空旷的郊野……惊破这失神的对视……
      “呃……”卫青先别过头,叹了口气,翻身下马,跪在刘彻马前,“臣……”
      话还没说完,就觉得刘彻一脚踩在他肩上,卫青撑住手,刘彻踩着他的肩,下了马。
      “臣,不知是陛下……”
      刘彻的手在掸他肩头踩过的尘土。卫青忙拦了他的手,被他握住。
      刘彻不言语,卫青不抬头,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跪着的握住手。
      良久,刘彻拽起他,深深的喘了一口气,“仲卿,好闲呐……”他自己都觉察出自己声音的凄凉。
      卫青站起来,“带孩子们出来骑马。”他明白,便有意岔开话题。
      “是吗?”刘彻跟着他岔开,“让朕见见吧。”
      ……
      “爹来了!”不疑正拿着柳条在河边搅和水。那几个也都早把卫青的话当了耳旁风,都在河边绾了裤子,踩水抓小鱼儿。不疑一喊,大家都慌忙跑上岸来。
      刘彻笑了。
      卫青也无奈的笑笑摇摇头,“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怎么是四个?”刘彻知道他有三个儿子,怎么平白的多了一个,刘彻好奇的看着他。
      “那个是去病的弟弟?”
      “谁?”刘彻没反应过来。
      “就是去病同父异母的弟弟霍光。”卫青下了马,过去叫孩子们给刘彻见礼。
      刘彻笑了,那几个都是一身湿,“朕的宜春侯、阴安侯、发干侯,还有骠骑将军的弟弟原来都善水战。”
      “陛下说笑了。”
      “谁是霍光啊?”
      “舅舅……”霍光害怕的看着卫青。
      卫青领着他站起来往前走,“给陛下见礼。”
      “霍光……”霍光还是看看卫青,卫青点点头,“霍光参见陛下。”
      又一个叫舅舅的!刘彻简直无奈了,“多大年纪?”
      “十二岁。”
      “好好读书。”刘彻点点头。
      “是。”
      ……
      “天不早了,臣送陛下回宫吧。”
      “陪朕跑一趟,再回去!”刘彻看着他。
      卫青点点头。“臣尊旨。”
      ……
      “仲卿,你们家倒底还有多少等着叫舅舅的啊?!”
      卫青脸上一热,没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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