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齐*

38、三十七

　　入夜，高木祖宅。
　　高木夫人散完步，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空荡荡的长廊里，只有她和她的随从樱子。
　　这几天，心头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噩梦萦绕，睡眠质量下降，让她看上去多了几分憔悴。丸山医生劝她不要多思，可是，怎么能不想呢？
　　原以为徐天可以忘记日本的一切，回到中国继续他的人生，而高木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忘记徐天，所以才瞒着他徐天还活着的消息。可是，自己低估了儿子的执着，亦低估了徐天的执着。
　　推开房门的瞬间，樱子脸色一变，将高木夫人挡在了身后。
　　房间里原本跪坐的人，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眼神清澈明亮，神情间除了恭敬之外还带着不易察觉的激动。
　　这个人悄无声息地进了高木夫人的房间不说，竟然还能与周围的环境融合得浑然一体，让人察觉不到陌生人闯入的气息。
　　这个人很危险！这是樱子瞬间下的结论。
　　她的神情越发戒备，做好了随时发动攻击的准备。
　　相比樱子的紧张，高木夫人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有种恍然若梦的平静。
　　“樱子，是我的客人。帮我倒茶过来。”
　　“是。”嘴上这么应着，眼里的疑惑还是满满的，樱子离开的时候，不由自主朝来人瞪了一眼。
　　门一关上，高木夫人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即便如此失态，她依然睁大着眼睛，凝视着眼前的人。
　　来人亦不由动容，张了张嘴，所有的话语最终只化作了一个字。
　　“妈……”
　　只是其间混着难以言说的羞涩和不安。
　　却让高木夫人的眼泪流得益发汹涌。
　　徐天望着眼前低头哭泣的身影，手足无措地缩在一边，笨拙得有些可怜，他头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助。
　　幸好高木夫人没过多久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微红的眼眶，怎么也遮不住心底的悲伤。
　　直到樱子端来了茶水，两人才终于可以心平气和地说话。
　　“这孩子不错，反应很快，想必身手也不错。”樱子出去后，徐天提了一句。
　　高木夫人微微一笑，“你帮我找的人，当然是不会错的。”
　　徐天愕然。
　　“是柳小姐的人。”
　　柳如丝的人。
　　“我都差点忘了，她竟然还在履行诺言……我真该好好谢谢她。” 当年只不过随手救了她，却得来这么多年的全力相助，着实令人意外又感动。
　　“喝茶吧。”高木夫人将茶递给徐天。
　　他很瘦，气色也不十分好，脸上有淡淡的倦意，但精神尚算不错。
　　真好，比她最后记忆中的他好太多了。
　　“谢谢。”徐天双手接过，可并不喝，低垂着眼眸，似乎在琢磨着该如何开口。
　　“虽然非常想念你，但你不来找我，说明以前的事还没有多困扰你，我总算可以跟自己说，那孩子好好地活着呢……” 高木夫人轻叹了一口气，显然事事不能尽如人意，“是出了什么事吗？”
　　“很抱歉，让您担心了。”徐天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踌躇了片刻，终于还是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来是想请您帮我恢复记忆。”
　　并不算意外，高木夫人因而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有事发生了。
　　手不由自主捂住了胸口。
　　“不要太担心。”徐天见她如此，出言安慰道，“并不是太严重的事。”
　　高木夫人轻轻摇头，眸中的哀伤淡淡地弥漫着。
　　“如果不严重，你会愿意去想起那些过往吗？”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猜不到曾经的伤痛已经折磨得你活不下去？”
　　“如果不是做了必死的打算，你，一个警察，又怎么会主动杀了那么多人？”
　　如一通闷锤，砸向了徐天，他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与其让我胡思乱想，还不如把情形告诉我。”看着徐天渐渐凝重的神情，高木夫人的心愈发揪拢。
　　“如果有人用我忘却的那段记忆对付阿寅，会有什么后果？”
　　“什么？”
　　“青木真一。”徐天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高木夫人的脸顿时白了，徐天明白她听懂了,脸也跟着白了几分。
　　“我想不太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真正用意……除了让阿寅痛苦。”
　　“对方手里有很多当年木内影佐手里的东西，两人必然关系匪浅。”
　　“也许我见过他，但是被我忽略了。即使没见过，我也可以从过往的事情里寻找到蛛丝马迹。”
　　“所以，请帮我恢复记忆。”
　　高木夫人定定地看着面前的杯子，神思不知飘向了何处。
　　也不去打扰她，徐天只是默默坐在一边，耐心等待着。
　　而高木夫人再次抬起头时，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
　　“你回国吧。不要再管这里的事，我和寅次郎会处理好的。”声音依然是柔和而慈爱的，只多了一份坚持。
　　“可是……”
　　“那些事寅次郎早该知道，就算是痛苦，也是他该承受的。是我想错了，我以为将过去的事情埋葬对你对他都好……是我低估了木内影佐。”高木夫人叹息，“世上不可能存在永远的秘密。”
　　徐天强压下心中的悸动。
　　他知道高木夫人对他很好，尤其是高木入训练营后的几年，两人都见不到高木，都为他忧心忡忡，却也因而走得更近，几乎可以用“相依为命”来形容。
　　那几年，她总是心怀愧疚地看着他，其实，那也是不得已中最好的选择，他所能做的，不过是跟她一起保护好高木，他明白的。
　　那么，就继续吧。
　　“请让我和他一起承受吧。”
　　“如果对方想利用我来打击他，我不能袖手旁观。”
　　“我答应过他我不会离开的。”
　　“无论有多痛苦，我一定会坚持到最后。”
　　“请您帮我。”
　　这是他的选择，他绝不后悔。
　　“你这傻孩子……”
　　高木夫人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下来，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当年并不是我要强行封存你的记忆，而是你先封闭了自己……即使这样，你也要重新想起来吗？”
　　高木夫人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当年徐天的样子，劫后余生的他，无伤，无病，无痛，只是不再说话，不再吃饭，不再睁眼，彻彻底底将自己沉入了黑暗。若不是靠着营养液，他根本撑不了几天。
　　所以，她才下了狠心，做了那次催眠，把他送走，从此天各一方，再不为前事所累。
　　即使永不相见，但各自安好，也总好过天人永隔。
　　“是的。”徐天的回答平静而坚决，“我不想再从任何人嘴里听到那些过往，那些事该由我亲自告诉阿寅。”

　　千叶找到高木的时候，他正在发呆。
　　毫无新意的，在之前他只要心情不好就会独自前去的那家居酒屋。
　　菜肴一筷未动，连酒都下去的很少。
　　高木的脸色很难看，眼圈下是淡淡的青，不过，毫无醉意。
　　“借酒消愁就是要喝酒，怎么不喝酒啊？”千叶在他旁边坐下，一脸看不下去的样子，直接跟服务生要了个杯子，“来，我陪你喝。”
　　“怎么来了？”高木并不理会，淡淡问道。
　　“徐先生说你心情不好没带手机就出去了，所以让我们找找你。”千叶耸耸肩，如实相告。
　　高木的眸光一闪，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只是一阵茫然。
　　“吵架了？”千叶试探道。
　　高木不语，却抬手喝了一杯酒。
　　“有什么大不了的呀？”千叶完全无法理解高木的这种反应，“上个床什么气都消了。”
　　“噗——”高木一口酒喷了出来。
　　“我说错了？”依他的经验来看，这么多年来，能让高木情绪起伏那么大的人，只有一个。
　　“在你的脑子里，是不是上床能解决一切问题？”不知怎的，被千叶这么一搅合，高木心头的阴霾稍稍驱散了一些。
　　“本来就是嘛！”千叶一脸理所当然，“想那么多干什么？除了为难自己，我看不出有什么作用。”
　　“有时候真羡慕你……”高木苦笑，事情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见他如此，千叶挠挠头，努力想跟上他的思路，“好像挺严重啊……他不喜欢你了？”
　　高木又被噎了一下，只好摇摇头。
　　“你不喜欢他了？”
　　“……不是。”他开始觉得头疼。
　　“那有什么问题？！”千叶瞪着高木，一脸他没事找抽的表情。
　　“我发现他瞒了我很多事。”高木只能这么跟他解释。
　　千叶直接翻了个白眼，“有什么关系？！他人在你身边，心在你身边，你还想要什么？”
　　高木呆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
　　“是啊，我还想要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