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司徒马

6、第 6 章

　　首映那天，由于航班延误，唐智尤赶到影院的时候已经在放雪地那一场戏了。演那一场的时候，他看不到自己同郭意安的未来，但还是每天信心满满，或是自欺欺人，现在来看既觉得心酸又觉得美好。
　　真是奇妙极了，他一边这么想一边不自觉地找寻郭意安的身影。没等他找到，片尾曲已经响起来，是唐智尤唱的，虽然歌词只有一个“嗯”，但蜿蜒绵长的声音似乎能带人攀上云端沉入海底。
　　灯亮起来了唐智尤还在找郭意安，慢慢的有人发现了唐智尤，推着他往台上去。匆忙间看到郭意安的时候，对方也正看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那一刻唐智尤竟感觉眼眶温热，垂着眸，趁着没人注意擦了擦眼角。
　　那晚是郭意安送唐智尤回的酒店，或许是受了电影里那个唐智尤的蛊惑，关房门前他亲了唐智尤，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
　　后来两人隔着门框对望，再来目光流转，最后郭意安留了下来。

　　事情太过突然，以至于第二天睁开眼睛之后的唐智尤不敢相信那是真的，蹑手蹑脚地钻出郭意安的怀抱，穿上衣服，先是坐在沙发上发呆，再是洗漱，最后盯着郭意安的睡颜看了几分钟选择了离开。
　　他害怕看到郭意安睁开眼的时候露出错愕、嫌弃、懊恼的表情，哪怕是对方面部肌肉稍稍的一个牵扯都会让自己心里一片灰暗。
　　郭意安醒的时候唐智尤已经坐上了回剧组的飞机，对于唐智尤不在床上的现实郭意安有些失落，他甚至饶有兴致地查看了床头柜、茶几跟冰箱门，企图找点唐智尤留下的便条，但是什么都没有。
　　最后在床边坐了十几分钟，订了下午去唐智尤那边的机票。他从不玩感情游戏，若是有互相有感情就在一起，没什么好顾虑的。
　　因此必须向唐智尤问清楚。
　　回到剧组的唐智尤马不停蹄地换戏服、上妆、听导演讲戏。微微皱着眉头，那副认真工作的样子甚至都蒙骗了他自己，他跟郭意安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下次见面还可以大大方方地相处。
　　但是不等他结束当天的戏份，风尘仆仆的郭意安便杀到了剧组，那时候唐智尤正捏着剧本背一长串台词，从物理学角度解释一种自然现象，大约三百字。
　　郭意安搜索到角落里背对着剧组而站，一手捏着剧本一手竖着跟食指的唐智尤，心里不禁被一股温甜的物质包裹。他站在原地看着唐智尤的背影微微一笑，悄无声息地清清嗓子，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哎，我呸，是太阳黑子……”，角落里唐智尤已经被其实不算拗口，但由于他对科学知识一窍不通，而变得困难的台词逼得快发疯。
　　比背文言文还困难，他心想，至少之乎者也还是懂点的。
　　“呦！郭先生！”，面朝郭意安来的方向而站的杜渡一抬头就看到了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撇开唐智尤热切又矜持地上前跟郭意安打招呼，“您好，过来看看呀，从X市来的吧，不会跟小尤一班飞机吧，”，他说完两眼晶晶亮地回头看唐智尤，首映礼他没跟着去，留在这边跟剧组交流工作。
　　“……”，唐智尤张着嘴巴转头看郭意安，看到对方颇有些难看的脸色，甚至连惊讶的声音也不敢发出，哪里还顾得上喜气洋洋的杜渡。
　　他心说就昨晚他们俩扮演的角色，再参照普罗大众的看法，自己才是被占了便宜的那个吧，这一副找负责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唐智尤怔怔地挪回眼睛看着跟前的白墙，又心说，对方及有可能有洁癖，难道就为了昨晚的事还得报复自己？
　　“跟我出来一趟，”，郭意安丢下这句话转头跟迎上来的导演寒暄，顺便帮唐智尤请了假，他说有私人事情要处理。
　　不了解情况的杜渡还喜笑颜开地拍唐智尤的肩膀，给他整理衣衫，就跟家里闺女终于被大户人家的儿子看上一样。
　　“郭先生，您找我什么事儿？”，出了影棚唐智尤问大步走在前头的郭意安，对方似乎不准备在路边随随便便地开口，依旧单手插着兜，估计目的地就是上回罗翰带唐智尤去的咖啡厅。
　　“……”，点了两杯咖啡之后郭意安先是偏头看着颇有些寂寥的街道，扫了坐立不安的唐智尤一眼，清咳一声问道早上不告而别的原因。
　　对方的答案没有出乎他的意料，果然是拿剧组来挡。
　　唐智尤说话的时候郭意安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企图从里面读出些附加的信息，但是唐智尤目光游离，两人的视线始终对不上。
　　第一轮问答结束之后两人陷入了长达煮两杯咖啡时间的沉默，若是时间往前推哪怕一天，唐智尤都会把握好这样的机会，聊郭意安感兴趣的戏曲文化，聊时下最热的街头新闻，就算是一窍不通的政治经济也能扯一番颇有见地的话。
　　“你，很怕我的样子？”，郭意安端起咖啡，欲喝不喝。
　　唐智尤赶紧抬起垂着的眼眸，特别真诚地对上郭意安的眼睛，“没有啊，你有什么好怕的，”，说完双手捧起咖啡杯，迎着手上的杯子前倾并微弓起身子，抿一口咖啡，任谁看都是一副故作镇定的样子。
　　“嗯，”，郭意安点点头，轻笑着尝一口咖啡，似乎对这味道不满意，放下杯子，后面的时间再没碰一下。
　　两人又是一段沉默，其间唐智尤慢吞吞地喝完了一杯让他苦哈哈的咖啡。
　　“走吧，”，见对方放下杯子直起身子，郭意安才站起来微微指着门口做了个“请走”的手势。
　　唐智尤垂眸瞄一眼伸到自己跟前的宽大手掌，轻咬下唇站起来。
　　他还记得昨晚这双手的温度与触感，心说这辈子能有过那么一次亲密接触也算值得。于是出了咖啡馆他便哆哆嗦嗦地跟郭意安承认了错误，红着脸说“我绝对没有勾引您，借您上位的企图……”。
　　“有也不是不可以，”，郭意安似乎就是再等“上位”、“勾引”，任何一个表达唐智尤情感动机的词，于是他不等对方说完便急忙打断。说完之后单手插兜若无其事又看似淡定地看着街景，等了几秒没等到唐智尤的回应便自顾自走开。
　　什么意思？唐智尤捏着下巴紧锁眉头想了好一会儿，等走出牛角尖的时候郭意安已经到街尾拐角处，正聚精会神看着橱窗。
　　唐智尤小跑过去，瞄几眼橱窗里面的儿童玩具，咬咬嘴唇，“郭先生，您刚说什么了？”，说完歪着脑袋凑到对方跟前，接着夕阳的余辉可以将郭意安脸上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郭意安颇为恼怒地瞪唐智尤一眼，又局促地看两眼橱窗拐了个弯往另一个方向走。
　　“哎嗨嗨……”，虽然被白了一眼，唐智尤却突然捧着脸笑起来，小蹦小跳地跟在郭意安身后，在对方回头的时候又装作严肃地审查街道卫生的样子。
　　虽然无言无语，一前一后走着，但是两人脸上竟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笑容。
　　这个傍晚，唐智尤突然觉得这条走过多次的寂寥街道突然喧嚣起来。

　　每每说起终于同郭意安勾搭在一起的这件事，无论何时何地，唯独除了郭意安的眼前，唐智尤都会捧着小心脏一脸欲求不满的样子。
　　杜渡替他高兴，早已经未雨绸缪地谋划好替那两人保驾护航的大事，为此他还热切地跟罗翰求教。
　　“真的？”，电话那头原本同样热切的罗翰突然冷了下来。
　　“啊，是啊，”，杜渡捏着手机高兴地合不拢嘴，于是他将唐智尤苦逼的跨度三年多时光的暗恋大业和盘托出，“……以前连郭先生的正眼都不敢瞧的嘞，嘿嘿，现在啊，哎？喂？……挂了？”。
　　结果当天晚上罗翰就杀了过来，不等导演喊“咔”，提着正在拍爆破戏的唐智尤就往外走。
　　“呦呵！”，唐智尤手忙脚乱地任由罗翰拽着走，挣扎间匆忙跟导演、监制道了歉。
　　“……”，又是那家咖啡店，唐智尤眨巴眨巴眼睛，不由自主地暗自演算起来下一回被郭意安领过来的时间。心说这两人一人一趟的，可不就成了数列了嘛。
　　坐定之后，罗翰一言不发，交握着双手支起下巴，那表情几乎可以说是凶神恶煞，又像义愤填膺，又有点着急忙慌。
　　唐智尤疑惑地打量对方好几眼，埋头看菜单。心说影帝就是影帝，这眼神里包含了多少东西啊！但任意一种感情，他都不确定，因此没有轻举妄动。
　　半杯咖啡下肚之后罗翰缓缓开口，先是叙述一番他同唐智尤两人美好的回忆，再来描绘一番郭意安同那艺术家前男友的风流韵事，又批判了郭意安这个人性格中恶劣的部分，最后——
　　“难道你不觉得比起他，我更适合？”，他捏着咖啡杯，小抿一口，目光钉在对面的人身上。
　　唐智尤几乎要站起来鼓掌了，心说，学长好计谋，这要放在其他人身上，指不定这会儿怎么对郭意安咬牙切齿呢。
　　但是他不一样，那三年的喜欢，不是空说的。
　　于是他“咕噜”一口干完加多砂糖甜的齁人的咖啡，毫不留情地点破了罗翰的小心是，他说，现在郭意安于他而言不仅是爱慕的对象，是良师、支柱、信仰……
　　“等等，啥？信仰？你别恶心我，”，罗翰打断唐智尤，做出反胃的表情，其实他是不想再听下去。
　　他当然知道世上最强求不得的便是感情。
　　任它自由舒展才有最美的模样，强求只会畸形。
　　于是他一笑而过，不远千里过来就为喝口咖啡，顺便诋毁郭意安几句。
　　“他对那个人相识二十多年，好几年的感情不是说断就断的，你明白？”，站在街口，罗翰外头打量唐智尤，对方一副“你别乌鸦嘴的”的表情。
　　我当然知道，唐智尤心想，但是守了几年，好不容易郭意安给他抛了个柳条，不紧紧抓住，还敢嫌弃柳条太细吗？
　　分别前罗翰告诉唐智尤自己将去国外散心，很有可能拍一两部戏再回来。
　　“机票那么贵不得赚回来嘛。”
　　唐智尤摩拳擦掌说这部戏拍完就去国外给罗翰探班。
　　这个时候已经是仲秋，唐智尤跟郭意安谈着相敬如宾的恋爱，见面像开会，谈话像商谈，滚个床单还得看各自的档期，于还在排队中。
　　若不是从郭意安克制的神情里偷寻到一丝温柔与笑意，唐智尤真以为是自己想得太多，走火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