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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线 ...

  •   1.

      我什么也不是。*

      我试图回忆起昨天葬礼前最后一次见到葛吉花大人的情景,可是无济于事,所有的印象都和棺材里的脸重叠,从眼角溢出的青黑色层层缠裹最后甚至抑住了她本身偏棕色的皮肤。她好像是摇摇晃晃地向我走来,我能听见她血液和骨头在尸山的压迫下倾斜碰撞,就像日晷下孩童塑像间金属的摩擦。路过她的小屋时我想起她还是孤身一人,而过去因为神力仰仗和簇拥她的女孩们一一都散去来到我的身边,曾经神加冕于这个传承者,又随即舍去。葛吉花大人听说是一个瞬间失去了庇护,百刻市的人不信神,却对这样的力量瑟瑟发抖,不崇敬,但畏惧得厉害。于是我就走进去,看见她路过她的木桌,碰掉打泼了上面的茶杯,玻璃“啪”地一声碎了,她却置若罔闻,连同过去洛依佳送给她的那只歌鸟儿的嘶吼一起忘记了。她的眼中只有我。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之后别人跟我聊天时提到精神衰弱后的葛吉花,无力,失聪,并且没有光明。我很难将这个把手贴在我脸颊细细抚摸的人,这只遇见我就颤抖的手的主人和过去初遇坐在道馆中威风堂堂的女士联系在一起。说到底,我还是不能做到她对我的忠告,我见识的人和热爱的生活不过只是一个人臆想后的形象。百刻市的海奔涌,却从未侵染沙滩。夕阳垂直地落下来。

      现在她入土了,葬在百刻市靠北边的坟地里。在我的要求下,洛依佳和图娜等人为她请了牧师和神父,本来她们只想把骨灰洒向大海就可以草草了事,但我没有同意。正值当年的神的使者不吝啬一场葬礼的奢华,又或者我仅仅是希望在我死后她们不要像一把火一样把我的过去烧得干干净净。当我还能被记住的时候,我便能欺骗自己是存在的,尽管过去我恰恰是为了这一场记忆在卡洛斯星形的地图上四处奔窜,来到百刻市后这些疑虑就全都消失了。出于同样的原因,我在我的卧室里挂了一张葛吉花大人的画像,是她暴病之前的画像,紫色头发的女人意气风发地伸出手,不知道手指的原野是否圣光沐浴清洁,但有些事情毕竟能够确定。每次洛依佳她们来时,我必须带她们看一次我的卧室,然后和她们讲一讲画像上的那个女人。尽管她们每天都来。现在想起来,是不是早在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快死了呢,我和葛吉花大人同病相怜而迈上一步循环。忧虑地把所有的日记复印好多遍,有些烧掉扔进海里,更多地交给一只又一只的拉鲁拉斯。精灵道馆永远对超能系精灵开放,我就把日记放在食物的旁边,愿者自取,漂泊而来,带着我的故事漂泊而去。这就是感知小精灵拉鲁拉斯。和灵媒猫不一样。

      成为神使后我也听说了一些故事,在百刻市里的,或者百刻市外的人的议论:星外来客。我是不知道这样雌雄两只灵媒猫有了多久的性命,她们的记忆如真正的星星亘古绵长,为了打发这无聊的日子。为了多了解一下未来的我的命运,我带着它们去拜访一个能窥探到精灵记忆的人。上面那句话就是他和我讲的,他说他对两只灵媒猫宽广的记忆感到震惊,日晷一圈一圈转动从时间弧线的这一段滚到另一端,但是:“空空如也”。我也并非对精灵饲育就全部无知,起初逃到百刻市之前我算勉强是个训练家,就算只是训练家,没什么人能说一个新人就对精灵的感受毫无感知。更何况我和灵媒猫们相处已有多年,我可以记住它们的每一个小习惯,比如那只黑色的灵媒猫吃粉红色泡芙是会用右爪磨一磨左脸的下巴,白色的那只洗澡前尾巴一定先往左边摇……可是一旦深入,它们盯着我的眼睛,我则发觉到我完全不理解它们。它们的双目黑亮如少女的长发或甲壳虫的后背,深邃却如星空,像银河倾泻而出,变为流水样的甬道,甬道的对面是什么我丝毫不知晓,于是最后远远看上去,它们的情感记忆和存在都那样空洞。

      我不喜欢灵媒猫。尽管我们的默契确实很好,它们也很强,足够应付每一个前来挑战的训练家。直到有一天早上我醒来,发现白猫应该搭在我脸上的肉爪子不见了,我猛然惊起,四顾环视,鹅黄色被子平坦整齐地盖在木床上,如果百刻市海滩某一日开起黄花大约就是这样的场景,或者像朝香市某枯竭的河床,我曾经去过。但此刻,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它们离开了。

      离开了。

      没有信号,没有告别,甚至没有片刻的犹豫。过去葛吉花大人在她的日记中写道——“……灵媒猫走了。”。可那句话之后的岁月全成了空白。这是最后一句话,最后一秒……

      不能留在这里。

      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

      逃。

      于是我就像当年匆匆奔波而来一样匆匆离去。上汽轮前我不知道甚至未来将航行向哪里,只能注视烟和雨悄悄地拍打着我的视野。那个早上下雨了。天空阴沉沉的黑云积压日光,港口显得沉默,一直到很远处才看见百刻市被冲出眼前。还有那被称为“不可思议的奇迹”,比起自然造化更像人工,或者异人工所作的巨大晶体,那被视为星外来客的坐标的花。它曾在我的生命中开过,现在,却又默默地谢了。

      我最后看了它一眼。深海下的亚特兰蒂斯。

      却还是没有见到那个人。我最后知道,我是再也见不到她了。

      2.

      “如果能击败百刻市的道馆馆主葛吉花,你就能获得幻象徽章。

      “但是你知道两只超能系的精灵并不好对付,哪怕很多人说它们的种族值不够高,你的青梅竹马也偏爱地挑选了一只常常和你对战练习。当你脚踏上这片土地的时候,仍不可能不紧张。你于是明白这并非葛吉花大人的功劳而是来自百刻市这座城市的威慑,事实上,当你见到那似乎想突破苍穹的玻璃花(我们暂时这样称呼它)时,你已经陷入一个魔咒。外世界。预言。还有命运。

      “这些词放在一本给卡洛斯新人的指导手册中绝对不合适,但主编想了很久,也没能找到代替的表达,不如说,早在他着手想写这个城市之前,这些词就已经出现了。

      你本来也对这样的改变充满好奇,可是远远地看上去,大海包围的这座城市,有人说是从天空降临的,也有人说是千万年前的海底之城,震撼,宏大,毋容置疑的压迫感。你原本打算来这里之后去当地最有名的饭馆好好吃一顿,最后却只拖着脚步来了精灵中心。精灵中心。世界各地的人在每一个城市的这里汇集。你意识到人们窃窃私语地谈论着什么,你的小火狐儿出奇地没窜上你的肩膀,精灵中心的人也没有东吆喝一嗓子,西斥责自己精灵一棒子。这是异样。但当时你居然没察觉出来。来到这里后所有人不由自主地被同化了,盘旋在高空的长翅鸥压低身形,水波沃日,又有千万只鸟沉默地从海浪中穿梭。天很热,你又批了件长袖,刚刚骑车过来,理应爽脆地来场对战,可你只找到了一个絮絮叨叨和你讲起了你的小火狐故事的怪人。他认识我。你第一时间这样想。不,是这座城市。这座城市认识你。幻象之城,热得寂静的城市。……我必须快点对战。你想,必须,然后快一点离开这座城市。这个该死的包围圈。于是你就离开了。

      “很奇怪的是。当你成为联盟冠军后又回到这里,这样的威压的确全部消失了。你想要怀疑是你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但故事不是清清楚楚地记录在你的旅行家日记里嘛!

      那一页是空白的。这不应该出现的事情,在特定的地点,特定的时间,发生了。

      “我至今仍觉得百刻市是一个谜。我不太喜欢那儿。”

      ——《瑟蕾娜日记》

      这是通常人的反应,我读过这本日记多遍,也很喜欢这位衣着时尚的金发少女,她强势的进攻掀起卡洛斯联盟和闪焰团中的滔天巨浪,卡洛斯的格局因她而改变。不过这和我多少没什么关系。因为她没来这里,如她所言,她不喜欢这儿。年轻的瑟蕾娜小姐知道吗,我喜欢这里极了,我也去过南边几个城镇,空气里微眯着一股甜蜜的青草味。但我就是从那样的地方逃出来的。我的童年仰卧在梦想汇聚的南边小镇,所有人都对天资聪慧的战斗奇才寄托着自己的祝愿,这里几乎所有人都渴望那个冠军,先不说九成的人都会在十几岁时出去旅行,哪怕是花店老板雅克萨,谈及精灵对战时隐隐还能透出渴慕。

      在我十六岁之前一直都无法理解这样的花店老板和失败的父亲母亲,当他们从事着安稳的工作,有了自己的生活之后,回忆青春年少拼搏的激情,第一反应都是将期望寄托在我的身上。他们喜欢精灵对战……?每一期的联盟挑战赛都尽可能买到一等座,哪怕那不是一笔小费用甚至沉甸甸地压在父母的肩上。但为什么不去做呢。父亲只进展到紫罗兰小姐的第一个虫系道馆就宣告失败,母亲甚至连虫系道馆看门的两个女孩都没打过去——瑟蕾娜在她的日记中写道,她的旅途并非一帆风顺,尤其在第一个道馆。并没有对战经验的她纵使天赋骄人,综合看来甚至没有隔壁家的小胖子战斗力强,但倒下去的地方就是站起来后重新前进的起点。4次。足足四次。日后联盟的人,包括瑟蕾娜自己谈起这段开头时都津津乐道。为什么父亲只尝试过一次就放弃了呢。

      话又说回来,那样的一次尝试,真的是用力的尝试了吗。

      不过是狂妄的青春病患者梦被击碎后灰溜溜地退场,回到平庸的尘埃里时硬要装出人中豪杰,战斗狂热者的模样灌输给他的朋友和儿女。这样的事情有意义吗。在我十六岁时勉强接受了那是被裹挟而去无法挣脱的理论,十七岁那年,朋友的死,她在前一年离家出走奔赴遥远的合众最后死在他乡。我没参加她的葬礼。没有人邀请我。我就在自己的床上哭泣,先哭,最后笑起来。我认清了一点:我,或者战斗,都是一种寄托罢了。可我对这样的寄托感到了疲倦。朋友是位比我更出色的战斗者,她的死去,无疑让我的压力又大上几分。没什么人说得出,这个小镇陷入把梦想和热情寄托在别人甚至是陌生人身上的漩涡的原因。可我确定,漩涡中的人并不好受。我也并非厌恶对战,对被磨平和演绎的憎恶只是扩散蔓延到其它领域。迁怒。我在计划一场盛大的逃离。一旦想到这一点,我能从小镇中逃去,和这些言行不一致的,荒谬可笑的人不一样。我不一样。一串坚定的,美妙的音符就碰碰敲击我的心脏。我好像就是为此而活。

      后来我的流浪是辗转多折的犹豫,从南到北的漂流。离开小镇时没人能知道我想去哪儿,我只是想去一个新的地方。十个年轻人中有九个会这样回答,在精神病院里尤其多:“我想,一切之后我就去旅行。““去哪儿”“……不知道。一个陌生的地方。“

      再后来我就去了百刻市。然后在那里,我清楚地感觉到:这就是我所寻找的地方。我将要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是同一天,当时青涩的训练家在到达城市之前就决定了要在这里结束余生,是全盛的葛吉花小姐在遇见我之前就预言要让我成为她的接班。但有一个细节不应该被忽略。我全心全意地游弋在不被理解的,高高在上的天池之中。一片清明中朦朦胧胧地渴望,激情地,全身心地渴望一个理解我的人的出现。

      不想被误解。不想因为别人的记忆混淆了灵魂。这是第一步。

      没有人理解我。我要去一个能够互相理解的外星球。这是第二步。

      孤独。这是第三步。

      我误入歧途。

      狂妄的飞鸟和沉沦的亚特兰蒂斯,于是相遇了。

      这个细节中,日晷后面闪现的一个长发女子的身影。只在一个瞬间,我就确信她和我同源——她能理解我!我和她是一样的!但那样的身影就像幻象和鬼魅的日光影射,在她抬眸看我后就一晃儿去。消失了。

      我是这样才笃定要留在百刻市的。幻象之城。这就是属于我的地方。

      我也终将在这里寻觅到我的东西。我全部的爱。可我之后再也没见过她了。

      直到抛弃世界漂浮花水的人最后被百刻市抛弃,神的脾气莫名其妙,难以理解地震荡。直到我离开百刻市,灵媒猫睁着双眼看我远去……我似乎遗漏了什么。

      “将你的心献给上帝。”

      “你记得你曾经最大的愿望吗?”

      “……再遇见她。”

      那条路一旦走上。就无法回头了。

      3.

      这是一周目。

      我没料到神宽容到等我死亡才惩罚我,我一想到我死后可能就和那个幻影擦肩而过就一阵焦急,至于过去许下的愿望能被实现,卡洛斯的创造和毁灭。睁开眼睛。躺在床上。11秒,26分,6点,7日,196年。我在277年死。现在是回到过去,当我十七岁,刚刚离开南边小镇,向百刻市狂奔。我赶在上一周目前两天到那里。然后一直坐在日晷下想盼到那个身影。可是没有。没有。没有。

      什么也没有。

      这一次别人和我聊起闪焰团的事,他们说这样的日晷听说和精灵的力量有关,这是上辈子我确定没听说过的,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浑浑噩噩,郁郁而终。

      最后什么也没有改变。

      这是二周目。

      4.

      三周目

      虽然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和爱人分离百年之久,所凭仗的不过一个幻影,我没有料到自己的爱甚至如此执着。这个周目我收集到了奇怪的信息。一个词MEGA。虽然模模糊糊,但有一种预感,这样一种预感在被封为神使后更加强烈了。

      这一次我活得久了一些。死时甚至没被驱逐出百刻市。不知道是不是神为我的赎罪原谅我的原因。若是这样,就再赐予我和她见一次面吧。百刻市的海水拍岸千千万遍,我愿让我的身体钉在海滩上由海水啄食。

      四周目

      我的预言仿佛真的准了。

      Mega的信息变得清晰,两种石头我也捡到过几次。这些事情过去真的发生过吗。

      百刻市盛传的时间之神的神话成型了。

      ……现在我是一周目写一次日记了。再见。我去死了。

      N周目

      有人曾经为救一只花蒂叶改变了历史。

      我隐约意识到我的周目循环有一个方向和规律,这只是一种猜测。值得一说的是这次我一诞生就着陆在百刻市的道馆,而未来或者上周目的记忆愈发清晰得能作为预言调动。我十岁那年就被任命为神使。我这一次没有遇见葛吉花大人。她可能是死了。她被抛弃了。我有些伤心。

      我觉得神在下很大的一盘棋……更加重要的是。这一次他们,甚至不让我照镜子了。

      百刻市的道馆像一座吸光的堡垒,只有外面的人以为这是针对旅行家们的恐吓,可我明白,这是针对我的,巨大的囚笼。

      我发现这样的情景和一周目的我重叠了。我必须离开这里。

      离开百刻市。时间之神眷顾的外星城市。

      ……我等她已经有千年。但她从未露面。我害怕……承认,它结束了。

      5.

      “小姐,您要的红肠。”

      餐馆的生意很好,除去毗邻著名景点日晷之外,除了只做红肠的首席大厨莱蒙外,每个人的每道菜味道都很好。我拾起银叉,细线沿着红肠橘红颠簸的曲线向内用力,微微锋利的刀刃割开皮肉,深入鲜奶油的腹地。我不打算吃,百刻市没什么人愿意吃莱蒙做的东西,尽管他也曾有一个厨师的梦,尽管他被熟知的身份是经营着饮食连锁店的老板,我对食物的味道从不强求,每一口比起愉悦更多的掐准一毫克腌肉的能量,莱蒙说他简直要爱上了我,我朝他微微一笑,我们都戴着墨镜,不想被人认出或熟知,这样的一点默契使我成为他最好的朋友。他为我张罗出逃的事,然后调侃:“神使大人呀……”感慨词后的省略号戛然而止。但确实不必再多说了。“和我谈谈洛依佳吧。”他说,“尽管我知道你还没知道她的程度多。”

      洛依佳。

      我初次见到她是在百刻道馆,她身着黑色长袍衣角着地,时光流动,日月铮铮,她便始终低垂着眼,恭恭敬敬地露出微笑。她教给我:“要喊葛吉花大人。”,后来呢。后来葛吉花大人暴病一蹶不振,她便弃了葛吉花大人从我而来。她比我先到,却输给了我。这样的不甘,不能说没有,但一周目结束我都没察觉到。蠢蠢欲动的欲望,始终追逐的女人,从黑色的地平线翻滚波涛迎风而上。灼灼。我不能说她不是一个好人。她每时每刻都竭尽全力做好下手的本分,又小心不露出那份野心。可和她相处毕竟太累了。

      37周目,或者更多。我认识了莱蒙。

      38周目我和他讲起了逃亡。他深受感动,莱蒙于是伸出手,帮我抹去了嘴边的污渍,晚八点,星空垂幕……我看见了他的未来中日晷闪烁。但独独没看见我的。洛依佳是个有心的细腻的少女,从始至终,她和我说:你想做什么。你想离开吗,我接下她之后的话,但她什么也没说。还是偷偷地跟在我的左后侧。

      38周目19年4月,百科山,当地的一个小土坡,精灵都不愿眷顾躺一躺的贫瘠之处。我爬山的时候恰好远处两只勇战鹰呼啸而来,洛依佳心中一紧,想到我连续多日的表现,大概认为它们是我亡命之徒的朋友,于是走得又更快了一些。我恨她吗。不至于。我也并非决意谋杀她,可因为有反复选择的机会,人名被寡淡和漠视了。山顶。布旗飘扬。好像是曾有一个儿童来到这里,把画着顽皮熊猫的小旗歪歪扭扭地插在制高点。第二个来到这的人想到自己的童年,于是心生怜悯,就没有拔掉。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百刻市的人一个又一个攀上狭窄的高峰,都包容了过去。眼下,风雨侵蚀,颜料早被涮去了颜色,河流凹凹凸凸不整地停留,黑白的眼泪纵横。布料残破,飞屑吞云。两只勇战鹰就这样笔直地冲我飞来,携带着穿破一切的豪情。过去的小男孩早已长大,机缘巧合他重新来到这里,看见的是自己的岁月被磨去而光阴不再,精灵们感受到他的悲伤,也高鸣一声撞向这里,巨石,勇鸟,不服命运的判决,于是穿上技能的蓝光,飞蛾扑火,以卵击石。

      勇战鹰没看见我吗。为什么冲向我呢。我失去思考的能力,只觉得天地一片矮小,远处挤压而来,血液上灌。我从没看见过这么美的场景,所以被震惊在原地。如果能这样死去也好,希望下辈子能永远长眠。可擦过边际爱人的影子被那位洛依佳扑灭,她飞出来,和那两只鸟相撞,一起坠入悬崖。低矮的山是不假,但一人决心想死,便百人不可阻挠。

      她最后的战斗胜利了。我想以死逃离,她却凭借它永远地滞留在我的心中,她那样恐惧受到背叛,以至于最后的瞬间都哑然呐喊。别人说洛依佳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不假,我很感动,和莱蒙讲了,他抽了根烟,把粉末捣碎在海水里:“你输了。”

      她以这样的形式拴住了我,不愧是洛依佳,我给她安排了仅次于之前的葛吉花大人的豪华的葬礼。为她留在了百刻市,仅此一次,我心想。那时关于时间之神的说法终于轰轰烈烈,和百刻市齐名,幻兽“时线”。若要祈祷,就往死里偷生。

      39周目我打算在开始就避开她。但最终失去了音讯。再以后,洛依佳从未出现。我才发觉,或许她也是百科循环的重生者。但又早一步胜利,飘飘离开。

      6.

      如果精灵死后将骨头洗净放入海里,水会将它们带去送泉,在那里重生。

      我来到的神奥,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荒野。曾经这里有不下于卡洛斯的文明,周目循环之中却灰飞烟灭。我看见黑黢黢的枪口,疾驰的火焰。然后我死了。那些人好心地为我洗干净身体,我静静地站在一边看那样一只类人形的小精灵,有着绿色的长发和飞鸟的羽翼,我看着它们把我投入大海,却最终没有回家。

      我的家是卡洛斯的百刻市,流入送泉,不过是旅途的开始。我那样死去的影子能让我想起第一周目的事,我和爱的所有相遇,我始终牢牢地记住它们,她的面容和我死去后一样沉静,或许我之所以能够铭刻,只是那些记忆少得可怜,只好紧紧地攥住它们,在海水中窒息地上下颠浮。时线。我被赋予的新的名字。卡洛斯的时间幻兽,传说能逆转时间,却不知是被时间所困,死后我拜访了桐树林蹲在那儿的雪拉比,她的目光僵硬,形容枯槁。大葱鸭的身影时不时从眼前投下飞过,我愿意听她讲讲故事,作为停在39周目的可怜的神兽时线,名字都不成样得敷衍。可她最后只是走到森林的深处,路路相同。这就是她想告诉我的。困兽。

      我不是第一次料到我和别人不一样。我改变自己的容貌,最后妄图还原当时那个人的脸。我创造了我自己,我被自己所困。我躲在那样的一个形象之中,仿佛它是屹立不倒的城堡,仿佛我真的死生无别也在所不惜。

      阿尔宙斯坐在台阶上,抖抖头发,他拟造出一个金发男子的形象,再三犹豫,最后还是伸出了手:“虽然好像迟了一些……欢迎来到神的世界。神使大人。”

      我有什么可做的吗。

      “推动每一个时间线的历史的发展。你可以想象,如果某一日科技发展到能真的穿越时空的程度时,真的会有人无动于衷吗。我是那个穿越者,当时只是想着,我好喜欢过去那个小辉的故事啊,我想救下它。可毕竟时间和空间是物质的存在形式,当你扭转时间时,你的存在形式就被改变了。时至今日,你还执迷不悟,强行地想要做到它……结果会是怎样呢。”

      “你被时空的法则剥离,最后失去存在。永远独立于时空。进,不可触碰,退,无物可守。你的意思是……我曾经试图扭转过时间吗。”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他不愿多言。

      “但世界需要这样的我们,这就是世界时间,神的时间。而你终究,是推动时间的我们。”

      百刻市日晷转动我就应该明白。但当初为什么我宁愿被放逐也要重新体会呢。

      我有什么一定要再看一次的故事。

      有什么深入泥沼的钥匙。

      我梳理了我的长发,我明白这就是我的过去,我的未来。我的世界的最终,我类似于当初洛依佳面对的最后一个世界。能力:时间扭转。坐标:一周目,百刻市。

      那时没有人听说某个叫“时线”的幻兽。哲尔尼亚斯,伊裴尔塔尔。它们的周期远远长于我,不止罪孽究竟多么深重。但毕竟,它们是两个人,可以双手相握,共入坟墓。

      但我终于也要迎来那一刻了,孤独将被洗去,哪怕千万年的等待只有一分钟的甜蜜,哪怕这甜蜜在漫长的循环里只有一次。但终于是要到头了。下一次睁开眼睛,我大约什么也不会记得了吧。

      海岸线在推动中浮现,海水上翻,歌声涌动。

      我慢慢地,慢慢地站到那里,然后看见一个少女从百刻市的入口进入,迷茫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找到了她生命全部的光,好像找到了今生今世的痕迹,找到了自我的全部。她飞奔着向我跑来,每一步都是心脏对灵魂的碰撞。可我只是想要流泪,我向前走上两步,无可奈何,乘风归去。这是风消失的地方,意识涣散,我坠落黑暗。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在百刻市的日日夜夜不停息,变成百川,汇入大海。

      7.

      我是一个训练家。或许又不是,我一点都不想和父母期望的那样成为他们的印痕。昨天晚上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所以哭得厉害。听说百刻市被称作幻象之城。如果能逃走的话,就去那儿看看吧。

      至于那个梦,没两天就被抛在脑后了。毕竟会被忘记的东西,总不能是重要如山河。

      FIN.

      ——————————

      *

      “我什么也不是。”

      ——帕特里克·莫迪亚诺《暗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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