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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畅谈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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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之被军中旧友领进军医帐的时候,并没有看见那个叫慕艾的少年,老友有事离去,他便在军医帐内四处闲转。
搁在案上有一叠手稿,字迹端正颇有几分风骨,估计是那少年的字迹,旁边有些龙飞凤舞的批示,沈朝之一眼就认出这是衣白苏的字。他翻了几页那些手稿,脸色有些发白,这些东西即便是现如今的他也觉得博大精深,被任何一位大夫获得,都会奉如至宝。而师父她任凭这少年将这些传承随处乱放,以前却没有教过他一丝半点……
她一直对他有所保留吗?……
沈朝之苦笑了下。
帐子被掀开,阳光照射进来,还伴随着一声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嗓音:“……谁?”
沈朝之捏起那手稿,卷成一团收入袖中,回头看去。门口站着两个少年人,一个模样秀丽得有些像个姑娘家。穿着灰色的军医袍子,袖子扎在手腕间,看起来有些疲惫。另外一个则浓眉大眼,非常精神,此刻正抱着茶壶,咕嘟咕嘟地往嘴里灌水。
“慕艾?”沈朝之眼神在二人身上晃悠了下,露出询问的神色。
“他是。”那浓眉大眼的少年指了指身边人,拎起袖子胡乱抹了抹下巴脖子上的水珠子,“敢问有何贵干?”
“随便看看。”沈朝之上下打量着那阴柔少年,口中敷衍回答。
“军营重地哪里容你随便看看。”浓眉大眼的少年皱起了眉,“我看你眼生,你是谁手下的,谁带你过来的?”
沈朝之看这少年已经机警地握上了腰间的佩刀,弯了弯唇角:“我是沈朝之。”说着,他从阴影处缓缓走出来,两个少年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孔,沈朝之看向那浓眉少年,“是朱小郡王吧?你长大了,和身正兄越来越像了。”
“沈叔叔……”朱钰惊喜地叫了一声。沈朝之对他父亲有救命之恩,以前他没有去南蛮的时候,逢年过节父亲就带着他前去拜访,只是这些年他去了南蛮,所以有些年头没见了,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
“小艾,这是我沈叔叔,沈朝之叔叔可是现如今最厉害的医生!”朱钰立刻对旁边的慕艾吹嘘起来。
慕艾虽然随家人隐居在深山,但是并非不问世事,沈朝之的名声,他在山中就听家人提起过,据说是圣医衣荏苒唯一的弟子,非常了不起,如今能够亲眼见到,眼睛顿时都亮晶晶的。
“……敬……”慕艾脸涨得通红。
“小艾说他非常敬佩你,敬仰你,见到你非常开心。”朱钰立刻道。
慕艾立刻不停地点头。
“这孩子?”沈朝之皱起眉头,直接按上了慕艾的喉咙,发现他喉咙并没有问题。
“他是个结巴,一次只能说两个字,三个字,一激动就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朱钰无奈。“沈叔叔你看他还有救不。”
“……没病。”
“他说他没病。”朱钰立刻翻译。
“她可说能治?”沈朝之突兀地问了一句。他问得没头没脑,但是奇怪的是在场的另外两个人都立刻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她”指的是谁。
“能……但……”慕艾皱着眉头。
朱钰理解能力满分,看着沈朝之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立刻解释:“她说她能治,但是却不肯告诉小艾怎么治。”
“听她的。”沈朝之道。
慕艾脸色黯然。
“你有师父吗?”沈朝之突然问道。
慕艾摇了摇头。
“他没有他没有!”朱钰看起来比慕艾还要积极,“沈叔叔要收他做徒弟吗?那太好了,小艾很聪明很有天赋的,现在伤病营里人人都喊他小神医!”
“你愿意吗?”沈朝之问向慕艾。
慕艾惊喜地抬起眼睛,沈朝之的名气在如今的大秦算是非常大的了,而且最难得的是他的名声不仅极佳,而且没有一丝污痕,就如同当年的衣荏苒。其他的那些神医,却都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人的暗黑怪癖,比如邱好古的活人实验。
“我……我……我我我……”慕艾脸涨红得几乎要爆炸了。
“小艾说他愿意!”朱钰立刻补充上去。
“他还没说呢。”帐子口突然传来一声轻软的声音。
沈朝之毫不掩饰自己的失望,叹息了一声:“您来的真不是时候。”
衣白苏轻哼了一声,走进了帐子,拍了拍慕艾的肩膀,又指了指旁边的沈朝之:“想拜他做师父,真的想好了?”
慕艾本想点头,可是却突然心生一些忐忑,呆在了原地。
“其实也行。”衣白苏道,“我不介意,反正他也肯定会把你丢给我教的。他没那耐心教徒弟,就是你拜他为师之后该怎么称呼我呢?师爷爷?师公?还是师祖?”
慕艾张大了嘴巴:“……啊?”
朱钰更是心直口快:“衣白苏你在说什么呢?”
“师父。”沈朝之面不改色地打断她的调侃。“你够了,我们出去谈。”
衣白苏应下,她拍了拍慕艾的脑袋:“再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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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州的护城河边。
衣白苏行在前边,沈朝之落后她一步之遥。
衣白苏听着沈朝之说话,许久都没有出声,直到他声音越来越低,这才缓慢开口。
“很多事情是没有机会重来的。”她说。
“邱好古应该告诉了你,我借尸还魂回到此地之前,曾经在别处呆了十年,那十年间,我想了许多,我想我是不是还有机会回去,回到我刚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候,回到我刚下山的时候。我想既然我能借尸还魂一次,说不定还能有第二次吧……”她嘴里说着悲凉的话,面容却不是甚为哀戚,甚至还跟过往的浣衣女打了招呼,讨了个红彤彤的野果当零嘴。
“然后我就开始幻想,如果我能重来一次,我该如何避免我曾经的错误,我该如何活下去。我终究还是回来了,但是老天爷却饶了这么一个大弯子给我开了个玩笑,我回来的时候,衣荏苒已经死去十年。”她弯了弯嘴角,“你看,错误依旧无法挽回,遗憾还是不能避免,我的孩子没爹没娘的长大,我也无法见我夫君最后一面。”
沈朝之接过她的话,“师父……我害了你……”
衣白苏没应声,她扯过他袖子,擦了擦那野果子,素有洁癖的沈朝之动也不动,任凭她抹他一袖果浆。
“人这一辈子不是一张纸,你写错字就能够直接扔掉重来,我借尸还魂两次,都没有重来的机会,更何况你连借尸还魂都没机会。所以我和你都只能忍受着,努力着,挣扎着继续活下去,补救曾经的过错。”
衣白苏转身看向他,似乎有些愧疚,“师父不常跟你谈心,也不知道你听懂没。”
她看了眼开阔的天空,长舒了一口气,朝他笑了下,展开手臂,“来来,跟师父说句对不起,一切就算都过去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