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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强求 ...

  •   回去将纸张摊开,揉皱,她对着看了很久,举在灯上烧了。
      她心中纵然有些猜测,也不会对林相说。

      火舌噗嗤一声膨胀开来,张开大嘴几乎吞到她指尖,她迅速撒手,纸页散落下来。
      屋子里烧过东西,自然蕴着一股烧焦气,林相进来时皱着鼻子嗅了嗅,问她烧了什么,她抬起头,水香却机灵地笑道:“回老爷,是个小婢点灯时疏忽,烧着了几根头发。”

      “这些不中用的丫头,留着做什么?”林相不疑有他,坐下来喝茶,茶壶却是空的,又冷哼一声,连水香也骂了进去,说她跟了十几年的老人了,也没了眼力劲,黄子芩一向是不允许林相对她娘家带来的人说好说歹的,拦住了水香过来倒茶的手:“你备好了热茶,还要被人嫌弃,不如不给他。”

      林相回过味儿来,知道她不高兴,也没故意逆着来,拈着胡须笑了下,挥挥手,自己起来倒茶,坐下和她商量林博进宫伴读的事情。

      十二皇子开蒙时伴读的三个玩伴,有一个出外办事染了痢疾,说是后来好了,但也不能再留在皇子身边了。十二皇子不掺和太子与东王的争斗,其母亲端妃在后宫也是不争不抢,有些为图稳妥的人家便活动起来,有适龄小子的便要想办法往宫里送。林相知道林博这人是烂泥扶不上墙,想趁着自己还有些地位的时候,谋条好路。

      然而再低调的皇子也是皇子,黄子芩不同意,说林博思虑重,身体差,不准进宫。
      林相一扣茶盏,砰的一声,豁然起来,“你总要和我对着干”的话还在肚子里,又憋气地咽回去,人说虎毒不食子,黄子芩再和他不对付,对林博冷淡,却没有不好的地方,冷哼道:“那你看看他平日那窝囊样子,总不能要老子一辈子养他,我看他就来气,那些请来的老师要么心思不纯,要么没有本事……”

      “依我看,或者送去他外公那里住一些时日,那里风景好,还能时常骑马外出,又有许多学子,也叫他多交些朋友。他外公也说想他了,正好去看看。”她趁机吐露,林相本来警惕的一条长脸登时变作笑,有些揶揄:“你在这儿等着呢。也好,你也回去住两日,替我向恩师问好。”

      家里听说她回来,都很高兴,太傅想念外孙,给学生休了两天的假,自己专心陪伴女儿外孙。她才踏进门,就见她那个学生面前板着脸的老太傅撒开大步毫无风度地跑来,见了面才想起礼来,等她带着林博行了礼,才道:“信上说,这次你也在家里住两天,我叫人把你的屋子好好清扫了,屋内陈设布置一如从前。这小子便交给我吧。”

      她回家来,总和家人有些隔阂,她的鳏夫父亲内宅无人,全靠母亲生前留下的女管事来顶着,虽然从前和她亲近,但自她出嫁,都也有些疏远了。
      此时,走的是那走了几百次的道,见的也是一成不变的风景,却有些茫然感,仿佛是游魂走在路上而不是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女管事亲切又客气地开了屋子,水香附和地感叹:“真是和先前没什么差别。”

      差别到底是有的,水香出去一趟回来,虽然她还能和旧宅有些联系,但非得亲自过来才知道,有的人蒙主人的恩典,嫁了,有的病死了,有的被责罚死了,光是说起从前的人和事,便和水香说了半日。
      先前几乎没有在家里过夜。
      父亲没有第二个女儿,也没有儿子媳妇的热闹一家人,林相也很少放她回来。这次她回来,他特别宽限她两日,自觉宽厚迁就,她勉强露出笑容,夫妻假意和睦着,天一早,她就收拾东西出发了。

      进屋休息,分明是自己睡了十多年的床铺,却总觉得冷,然而天气阴沉,蒙着一层雾,水香要拿去烘热了,她说不用,热水泡了脚,才终于把绷了很久的肩塌下来,蜷缩进冰冷的被褥之间,只觉是一条运在船上的死鱼,还带着湿淋淋的腥气,水香伸手在被子中,她握着水香的手才觉得好些,想说些感怀的话,也没说出来,叫水香别管她,就当小时候一样,早点休息就好。

      然而,真当水香睡了,她反而睁着眼,总也睡不踏实,四周晃悠摇曳,自己像挂钟的芯子左右摇摆,辗转反侧,翻了几次,最终觉得是上了年纪腰酸背痛的缘故,轻轻拢起手臂,决意忽视四周的朦胧的感受,然而,从颈后却真切地有些不适,她伸手乱抓,才发现有一硬物在枕头下,掀开,黑暗中看不清,手指一摩挲,蓦地想起此物的来历。

      是招姻缘的小梳子。有一年女儿节,她和卓灵在家丁与奴婢的陪伴下出外游玩,碰到一个做神弄鬼的老道说是卖首饰,能有些玄异的功用。她自然是不信的,然而这老道卖的小梳子却样式精巧,不想那驱邪的事单用来赏玩也是好的。卓灵喜欢得要紧,她心里便要买给她,但出门并未带多少银钱,又是卓灵拉着她走远了和家丁走散,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人,便以和家人汇合为要紧,慌里慌张地离开了。
      因为擅自离开,二人挨了训斥,卓灵便把这小梳子的事忘了。她却是记得,私底下悄悄地叫人去买了回来。

      她心里想,她要像平日那样不动声色,回去后拍一拍卓灵的肩,将小梳子插在她发间,然后再面不改色地离开,一如往常自己少言寡语的样子,卓灵必定会叽叽哇哇尖叫几声,要抱着她逗她笑,还要千恩万谢她,最后要用这小梳子显摆个两三天,还要昭告天下才算完。
      心里都想好了,唯独没想到还没回家时,众女子在河边放灯,河上飘过一艘艘楼船,船上亮着彩灯,披挂彩绸,有琴瑟笛鼓之声,楼船上各富商都派遣女奴穿了彩衣,沿河洒着花瓣,谁家的声势浩大才显出谁家的财力来,那年四海升平,风调雨顺,花雨阵势格外好大,楼船也多出往年,一波接着一波,真像是雨似的,货郎的簪花卖不出去,众女子都佩戴着鲜花快乐地叫喊着。

      就是在那时,她正仰着脸用手掌接花瓣,难得露出了少女活泼的模样,卓灵却显得心事重重,她回头问道:“你怎么不高兴?缠着我无论如何也要来的是你,到了河边,反而皱起眉头来了。”

      卓灵道:“那船上撒花,是给祈姻缘的女子接的,接花越多,姻缘越好。”
      “本就如此,你先前不知?”
      “先前人都说,只是女子趁机给心上人表明心意的日子,有花神庇佑,即便是被拒绝了,也不会被人怪罪。”
      “也有这样的说法。”她接到一片被揉皱的花瓣,花汁殷红,染红手心,她捏起来,透着光瞧卓灵,少女却凝望着她,舔了好几次嘴唇,才低头不知道和脚下哪块石头较劲,踹了好几次,肩膀晃了又晃,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从她手里夺走了花瓣,甩在地上:“不准接!不准接!”

      “无理取闹!”
      “不准接,我说不准接!”卓灵一跺脚,她却以为是卓灵小孩子心性,不像自己一样接得多,争强好胜,笑着把手里新落下来的花瓣放在小姑娘头顶。

      “那便给你,我愿你有比我好的姻缘,今日我接的,都算你的,这样你可满意?”她纵容着,那可是难得的节日,本来就不多的脾气更是被她扔进河里,可卓灵却眼眶一红,从头顶拿下花瓣端详一瞬,弹进河里,人太多,那片花瓣轻得泛不动涟漪。

      她便觉得不太对劲,可也想不到别处,笑意却也没有了,平静地望着满天花雨。
      偏偏像是天公安排,两人并排,那花瓣却只往她身上落,头上也有,肩头也有,反观卓灵,几乎只有零零散散几瓣,稍作停留,就掉了下去。

      那时她还在想,或许是袖中的小梳子起了作用,特意来招的,心里正在排演要如何神态自若地拿出来,卓灵却红着眼,牵着她的袖子:“阿芩,花神见证,你莫要怪罪我。”
      “怪罪你什么?”她以为卓灵是指不准她接花的小脾气。
      “阿芩,我对你……”

      话还没说完,一阵阵响亮的欢呼淹没了余下的话,原来是载着新科进士们的楼船来了,众女子都抛出手中的花束,船上有几个男子正朝四处拱手,同时别过头避让劈头盖脸砸来的礼物。
      她立即拿出帕子在岸边挥舞着,像众女子一样。有个衣着朴素的男子望过来,拱拱手,脸上露出笑意,将手中的东西奋力抛过来,大喊着:“子芩——”

      东西落在河里,听见是她的,有家丁奋勇地跳进满是花瓣的河中给她捞了上来,是蜡封的竹筒,她迟疑着接过,抬头看,林泽闻又拱拱手,船已经开过去了。

      他考中了。这竹筒中是洋洋洒洒一篇文章,写着他要娶她的七条理由,结尾写着,待他在朝中立足,便请人向老师来提亲。

      众人艳羡,她才问道:“你方才与我说什么?刚刚声音太大没有听清。”
      卓灵只是抱着胳膊笑笑,她方才低头踩着水直挺挺地走进河里,被人拉回来,才胡乱地伸出手,原来是去水里捞了一把花瓣上来,湿淋淋的双手滴着水:“姻缘来了,挡不住。我没有姻缘,所以刚刚去强求了一些。”

      手掌中,那湿透的被捏碎的花瓣烂成一团,各色花瓣混在一起,脏污变棕,卓灵摊开给她看:“也不知道花神肯不肯垂怜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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