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双手 ...

  •   花雨翩跹散落,众人簇拥,她拿着林泽闻送的文章茫然无措,一阵血气上涌,未来的日子如水扑面,一转眼幻化作黑咕隆咚的一方喜帕,倏地蒙在她头上,好像在林泽闻说提亲的一刹那,她的少女时光就不在了,那些上门说媒的人家骤然离得近了。

      像是癸水才来的日子,身上总趴着个怪物,她好不容易与陌生的怪物相处,如今,又来了个婚嫁的活物。
      只好去问问卓灵,却忽然想起卓灵似乎说了句很了不得的话,她立即抿住唇,卓灵答了句古里古怪的话,手中的花烂成一团,她只好仓促地拍掉她手中的脏污,拿了帕子擦。

      就是这样,她把那梳子的事全然忘了。
      先是收在首饰盒里,后来藏进箱子中,收拾嫁妆时又留下,放桌上也不好,扔了也不好,索性一股脑地塞在枕下。

      端详片刻,把梳子又塞回去,倒头睡下了,虽然睡不着,却有了个具体的念想,只需要叫自己莫要去想,像是拉拉扯扯和人拔河一般,睡了一觉比忙碌一天还累,醒来时险些错过早饭,父亲说她已经快要当祖母的人了,回了家里还是这样小女儿态。林博低着头不敢吭声,她自觉失态像个耳光劈在脸上。

      就是人待她和颜悦色,她也惯于自苦,生来就像不配享乐似的耷拉着脸。
      从来都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的人。

      日子一晃而过,转眼她就要返程。叮嘱林博务要跟着外公好好读书,儿子蔫蔫地站在跟前,像一根眼看衰败也不知什么时候枯下去的野草,她看着他,少年低头听训,像在另一个盒子里听话音,听进去多少都不知道,她说什么都觉得浅,心窝是冷的,想来林博心里也是冷的,林博做什么,她管不着。

      因在家的日子短,回去也没有费什么工夫,东西也少。她想了很久,翻出枕下的小梳子,迟疑再三,还是掖回原处,当没看见过。
      被激起来的魂儿却浑浑噩噩地,回了家,竟然看见小梳子就端端正正地摆在梳妆台上,她大惊,在原地想了很一会儿,她到底是被什么东西迷惑了拿了也忘记了?但这不是谜题,一转身水香抱着花瓶进来,随意道:“小姐枕头底下有个小梳子漏了呢,我便揣了回来放那里了,不过这个没见过,是特意拿出来的么?”

      那小梳子像是卓灵的游魂,更像是她自己的,自她接了林泽闻的信物以来,魂儿就永远地扔在河边了,想必早就被水泡胀,发面似的带着腥气往下游,先她一步去了黄泉。

      也没再收起来,端详着看了许久,久违地喊来水香,说要下棋,把她的棋盘拿出来,一个人下棋没趣,水香又棋艺笨拙,她许久没下手生,边教边下,磨了好几日光景,黑白子混杂着,她看得眼花缭乱。

      那天倒是有件小事,林泽闻来问她,她父亲身体可还好,她还是刻薄:“活蹦乱跳。如今你有权有势,再纳妾也用不着他首肯。”
      这话倒是说得直接,她向来知道林泽闻想纳妾,在本朝男人看来,纳妾并无不可,只是因为她是他老师的女儿,从前是她下嫁,他求娶时便是言之凿凿道之后绝不纳妾,又因她父亲学生诸多,他面上不敢。
      林泽闻恼怒:“这是什么话,我不过问几句身体,你夹枪带棒地说些纳妾的胡话,我何曾说过纳妾?只是你善妒偏要把这名声的屎盆子推到我头上!”
      “我说几句你又跳起来做什么,好得很,说下次休沐让你去和他说说话。”

      她和自己丈夫说话总是这样,硬一句,软一句,虚虚实实,不知道是在娇嗔,还是在恨,林泽闻总把不准她,只以为她心里还在疙瘩,没说什么,冷冷地扔下一句他会去的就走了。

      这几日,京中传出了一件事,东王建府的时候闹了鬼。
      鬼是怎么闹的,什么时候闹的,闹出了什么事,后宅中的女子一概不知。

      只知道这鬼神之说被今上斥责,但也允准他去请了寺院里的法师来作法。祭品倒是都分给了老百姓。

      许则之回了家,把祭祀上的事情同卓灵一讲。
      卓灵曲着腿,抱着膝盖剥花生,头也不抬:“假善事。”
      “不要乱说,东王仁义。”许则之也伸手在盘子里,卓灵把手里剥了皮的花生推在他手里:“一会儿不是还要见客,别弄脏了手。”

      他吃着自己妻子剥出来的花生,嘴巴几乎不动,半片半片地尝味道,用清茶漱漱口:“北方苦寒,就是郑大人家的小子也没熬过去,前天夭折了,那天坐车与那位出门,见到个孩子躺在街上,一动也不动,脸也是紫色的,我有心救一下,才刚要停车,四周就涌上一群人来。还是刘四扬起鞭子,把人都抽走,我才脱身。”

      “快过年了,正是最冷的时候。”卓灵答得驴唇不对马嘴,又用细细的小镊子剪栗子壳。
      “前两天,听明公邀了几个学生回去,我们都去看望,见了林相家的公子,像他母亲,一表人才,只是不大见人。”
      “黄大人当着人考他的书了?”
      “《书》和《论语》都读得很好,就是有些……”说到一半,许则之忽然想自己在这里议论别人家的孩子总归不好,何况那孩子还是黄子芩的独子,剩下的话吞回去了。
      卓灵却补上了:“我觉得那孩子心事重,不大高兴。”
      “是,死气沉沉的。”

      火炕烧得热,她换了个姿势坐着,又说:“你这几日总要小心,我有些不好的预感,年关上什么事都多留意。”
      “我知道的。东王这出闹鬼,我也有些……”
      “听说请了崇兰寺的大师?听人说倒是很灵的,正好我过几日没事做,也去寺里烧烧香拜一拜,替你求个平安。”
      许则之眼尾漾开笑意,嘴上却说着:“天太冷了。”
      “我穿厚点,崇兰寺的斋饭听人说是好的,我也去吃一吃。”
      “人家或许不认识你这个朝廷命妇,只当商贾之妻,不准你去吃斋。”
      “那就不吃。”

      开着玩笑,卓灵还是拿出了帖子,原来许则之才返京不久,崇兰寺的僧人便上过门来,讲过经,她和京中有头有脸的妇人一样,只需提前知会一声,就有热斋饭预备着。

      卓灵初九去崇兰寺,去之前,问黄子芩去不去。
      黄子芩答应了,说相约一起去。

      马车在城内绕了个弯,停在丞相府西门,她一打帘子,在冷风中冻得鼻尖通红,才等到了黄子芩的车出来,卓灵则很是自然道:“水香,我想和她单独坐一辆车,你教教我那不中用的兰英。”

      也没说教什么,就嗔怪着把她往自己的车上推,水香自然忠心,得了自家夫人的首肯才上了另一辆车,和那不熟的小丫头面对面。

      黄子芩答应一起去拜佛。
      说是给林博求个平安符,前些日子他多病多灾的,希望佛祖保佑。
      这两个人谁也不是虔信徒,都只是求个平安去的。

      到了车上,谁也没先开口,极为罕见地,卓灵也不说话,只是定睛望着她。
      望的不是脸,知道看眼睛,对方就会避让,于是看的是肩膀。
      看她落下来一双细腻的手,捂着汤婆子一动也不动,两手食指交叠,或许因为去拜佛的缘故,十指都不戴什么,右手腕上的细细的银镯显得宽松。

      卓灵只是顺其自然地垂着脸,看眼前不费力的场面。
      那一动不动的两只手忽然动了,先是左手摞着右手,然后是右手搭着左手,过了会儿又攥成拳头,再舒展开,抬起,要缩回膝头。

      也不知是在想什么,她忽然探手过去,按在女人手背上,把那仓皇缩起的手压在手心。
      黄子芩沉默着,想要抽回手,拽了一下没有拽动,就放弃了,手背贴着卓灵汗湿的手心,潮热的两只手安静地取暖,始终没有抬头。

      知道卓灵也没抬头,她把左手放在卓灵手背上,卓灵的另一只手终于也追了上来,握住了她的拇指。佩着翠玉的戒指冰凉地刮过她的手背,四只手摞在已经快没了热气的汤婆子上。

      片刻后,卓灵抽出左手,让两只手都攥过来,像蟒蛇勒死猎物似的缠着,没有骨头的一双柔软的手裹住她,游蛇似的往她胳膊上爬,拽住了她的银镯子,手指填进镯子与手腕的缝隙中,刮了一圈,量出她的纤细。
      她终于奋力挣脱松开,定定地抬起眼,硬拽出一个话头来:“许夫人向来不信鬼神,到崇兰寺来,是求什么?”

      “替兼明求个平安。”卓灵道,仍然低垂着眼,看那汤婆子,像注视一片狼藉的战场。
      “许大人前程似锦,求个平安也好,锦上添花,”她顺着说下去,只把自己当做神龛里供神的蜡烛,徐徐地烧着,慢慢地化了,流下来,又被冷风冻住了,脸上还是融融的暖意,只把这当做拉家常,“许夫人不给自己求个什么?家宅平安,少灾少病,又或是求个……子嗣?到了这个年纪……”

      “膝下有子的,便一定比我好么?”卓灵问道。
      “我儿知书达礼,懂事孝顺,只看得他好,我便——”
      “他好吗?”卓灵平静地问道。

      呼吸一窒,黄子芩到底是没接这话,低声道:“你不在京中,我在的日子比你久。那些旧友,死的死,散的散,家道中落的,遭人发卖的,还有难产而死的。这陪伴像是身上缝不好的珠串,走走,就掉几颗,越走越少,到了老,就孑然一身。子女总是个念想,到死,也有一两颗珠子留着。”

      “我到头,有兼明,不算孤单一个。”
      她又把丈夫拿出来,终于抬起头,对面的女子神情平和地看她,颔首:“我向来知道,兼明是良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双手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