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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我不能 ...

  •   事情倒也简单。
      京城里纷乱着,禁军就愈发戒严了,人手又不是很够,林博在的那一支轮值。
      夜晚凄清,几个出身都较好的少年公子聚在一起喝酒,说话间,就说着羡慕林博有个好出身不说,还有了娶公主的福气。
      不提则罢,提了这事,林博反而恼了,又不好对人明说他不愿娶公主,又看眼前这几个混小子全是讥讽的意思,把满腔愤懑都灌进肚子里了。人说,你也不是那长成的大人,都没及冠,就学大丈夫喝酒充豪气,林博不愿与他们争论,冷冷地摆摆手就起来,眼睛一热,摇摇晃晃的。

      人要来扶他,他倒也没有发脾气,只说:“我喝得多了,出去散散,从这条街上能瞧见我家,我从墙边过一遭,或许能望见我母亲。”
      丞相府的墙哪里是他能一眼望得到的,但搬出母亲来,不过有几个小子讥诮他离不开娘,但别的也说不出什么,离丞相府也确实近,有几个出身不高的都趁着空溜回家去歇着,第二日早早地赶来与众人吃了早饭点卯,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林博拽着马缰走出来,只觉得脚下打晃,酒气涌上,从来都闷闷的,竟罕见地对着马儿说起话来:“你是东王的马,我爹是东王的狗,我骑着你,就是骑着他的头,嘿。走。”

      就冲着这漆黑的道上缓缓地走着,他还是少年,不胜酒力,跌了下马。
      但跌下去,倒也没什么,他年纪小,身子也轻,只是歪倒在街上糊里糊涂地睡着。

      有人见了这是丞相家的公子,立即喊着要把他送回家,少年推搡着:“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死死地推拒着,人说:“若是把您撂在这里,天还不亮,那些个饿坏了的灾民涌上来绑了您,勒索些财物,叫林相脸上无光不说,若是身子有个三长两短,叫你母亲膝头没了儿子,可真是不孝。”

      林博还自顾地挣扎着,听了前头说林相脸上无光,就嗤笑,听到后头说母亲,也嗤笑,但胳膊腿也软了,被人肩扛手抬地送进丞相府,林相冲冲地出来,看见一滩烂泥似的林博,半个字也没有多说,抄起碗口粗的棍子就给他抽了十来下,抽得皮开肉绽,少年冷静了,跪着低头,一声不吭。

      黄子芩也来了,但还没说话,林相就说:“叫他在这儿跪着醒醒酒吧,谁都不准叫他歇着!他好好的当差,夜里酗酒乱走,如此失态,叫这么多人看见了,在这里辱没我的名声,还毫无悔意。”

      林相说着,强硬地把她胳膊一掰,硬扯到自己臂弯推着走回屋去,本要宽衣在她这里睡一觉,但看她神情,又不自在地把衣服拢着了:“你看你教出的好儿子,好好的做事,我还以为他改了,结果是这幅出息,正当值还想着溜回家,在今上面前我林泽闻怎么做人?”

      黄子芩倒也不和他争辩什么,只是一贯的贤妻模样,平静道:“老爷也别气坏了身体。”
      她半夜还是起来,拿了件兔毛斗篷搭在臂弯,蹑手蹑脚地起来了,水香也收拾着起来,被她按住了,嘘声道:“我只悄悄地看一眼,要是你也去,叫他看见了,难免怪我慈母败儿。”
      水香还是披衣起来了,在院门口静悄悄地守着。

      她看见直挺挺跪着的林博,叹了口气,将提灯往旁边一搁,手刚托上她儿子的肩膀,只觉陡然一沉,人像根木头似的倒了下来,含糊地喊了声:“娘。”就没了声息。掌心贴着脑袋,烫得惊人,也顾不上林泽闻的命令,连忙叫人来。

      然而,林博思虑也重,摔下来也受了些伤,吹了风,也有好几道皮外伤,高烧不退,只在第三日清醒了些,喊了几声娘,她坐在旁边应了几声,他却不像是对她说的,眼神硬硬地戳着房梁上的某处,盯着看,她望了一眼,又听见他似乎喊娘。

      眼神这才游弋回来,望着她,却像是她在很远的地方似的:“娘。”
      他再也听不见她说话了,临死时,也又看看屋顶,又挪回头,沉静地望着她,刹那间,眼神就散了。

      屋子里哭成了一团,有的没的都在哭,作母亲的是该哭昏过去才合理,放在她这病身子身上就更合适了,然而竟生不出半点悲痛,攥着手帕,像是要生挤出一点泪来,却也没有。

      林泽闻来了,她已经给林博换好衣服了。
      林泽闻撑开臂膀,要抱她,她像是没看见一样,只如平常一样吩咐着,他来时她正吩咐道:“姨娘屋子里的吃穿用度照比从前,该她服丧的日子往后延,紧着肚子里的孩子。”

      他刚要说这有悖礼法,就听得他夫人低声道:“莫要声张,对外头只说是一切周到了,在她屋子外头布置好了,不准她出门,免得落人口实。里头的日子怎么过,我们自己知道。”
      他这才捻着胡须想,她想得周到,但她脸上不见悲伤,真是个冷情的女人,连自己儿子死了都不见流泪。

      林博死了,与皇家的婚事自然是没了,十三公主一反往常地喊着要守寡,黄子芩多少猜到她不想嫁人的心思,也罕见地建议林泽闻争取促成此事,林泽闻也自然是想的,但十三公主还是被指给了他人,这是后话了。

      本就一片萧条的丞相府更是没了生机,黄子芩却像是回光返照似的身体强健起来,撑起了家里的大事小情,没过多久雪茵临盆,生下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林泽闻有些欢喜,但欢喜也多少减半。
      孩子是由黄子芩取了乳名,阿绒,都叫阿绒小姐。

      孩子生得顺利,黄子芩在屋子里,林泽闻还在朝中。
      雪茵慌里慌张地哭喊,一旁曾为黄子芩接生过的婆子训斥道:“你叫喊大声,惊扰到孩子,生下来容易受惊!”
      雪茵就紧紧闭嘴了,却忍不住哭,黄子芩被人请出来,她还是进去了,摸了摸雪茵的额头,此时觉得她像个孩子,就要生孩子了,又想起自己,慢慢地揉着雪茵汗津津的脑袋,雪茵枕着她的手,慌了神,竟毫无章法地扯住她的衣袖喊道:“主母救我!”

      一旁的人道:“生孩子就是九死一生的事,夫人哪里救得了你。”
      还是她说:“若是有艰难,大小只能保一个,我要你活。”

      她这样发话,旁人也说不得什么了,还好没有那非得选择的时候,她本就年轻,又被黄子芩开了小灶偷偷地吃了许多好的,又多多走动,生得很是顺利。

      即便这样,一生下来,还是昏死过去,孩子剪掉脐带裹了就给黄子芩抱在怀中了。
      哭闹不止,小得简直比鞋垫大不了半寸,柔嫩的小姑娘在她掌心软趴趴地哭着,眼睛黏糊糊的没有睁开,胎毛却很是茂密,她轻轻摸了摸小姑娘柔软的额头,才看见她的囟门还没长好,像是一面没绷紧的鼓面,呼吸呼吸地起伏着。
      狠狠一咬舌尖,忍住了那自林博死后而始终未能涌出的悲痛,硬撑着平静的神情,道:“她好轻,像一片羽绒飘在我手里,叫她阿绒吧。”

      阿绒生下来,黄子芩才为自己的儿子林博哭了头一遭。
      生生死死如浪一样涨潮退潮,她哭得隐忍,又病了一场,没叫林泽闻知晓,林博死后,她暗地里叫水香去林博从前的屋子,把房梁上的东西取下来。
      黄子芩看着一张张雪茵的画像,端详了很久,留了下来。直到阿绒出生,她悄悄地将这些画像彻底烧了,火灰散落。

      家中寂静的时候,水香和她谈天道:“少爷心思重,也不肯与人说,不知姨娘知不知他的心思……”
      “怎会知道呢?我那个儿子……知道许多事做不得,他不敢。”

      水香看见她家夫人默默地落下泪来:“他只是多喝了些酒。”
      是谁杀了林博,谁也不敢言语,仿佛他就站在屋子里看着二人。

      不过是多喝些酒。
      她想起少女时期,卓灵忽然说要想办法回她家旧宅去,要去她娘亲的院子里挖给她嫁人预备的女儿红。然而罪臣之家被查封,出了命案,现在门上都贴着封条。黄子芩说没有办法给她找她的女儿红,倒是能叫人去酒家买些别人家的回来。

      于是,就对着月色,卓灵小心地用汤匙舀出颜色清亮的酒倒进杯子里,黄子芩端坐,想着不该饮酒,又觉得风景正好,喊来水香:“再拿个杯子来,没有东西下酒,少喝一些。”

      卓灵虽然暗地里想着水香碍眼,但黄子芩邀请,她也只能小小声地嘀嘀咕咕,三人举杯,各自谨慎地抿一小口,水香面不改色,黄子芩皱起眉头,卓灵哇啦哇啦地喊着辣,却还要再喝。

      喝些酒怎么了?黄子芩不知自己这问题从何而来,要问向谁,半晌,只是提笔给卓灵写帖子,又慢慢放下笔,揉了空白的纸在地上。

      “我竟还有颜面思虑我自己的这些腌臜事!”她是冲自己发了火,把桌子猛地一推,笔墨纸砚散了一地,水香慢慢走上前,握住黄子芩瘦削的肩膀,想了想,只是说:“小姐,无论您心中怎样想,我都站在您这边。”

      她把朋友两个字吞了回去,想着自己的出身,又想着黄子芩的出身,但又觉得,无论哪种日子,停步不前都是一样的苦,还是僭越道:“即便是此时去表小姐处,我也能为您安排得神不知鬼不觉……这时候她家人都也歇了,我前些日子结识了个相熟的管事丫头,从西……”

      肩头被狠狠地攥住了,水香一愣神,她侍候的女子就转过身,埋在了她怀中。
      “我不能,我不能。”

      水香静了静:“小姐,已没什么可挂虑的了。”
      “水香,我不能……”话音闷闷的,水香也不再多言,只环住她的肩膀拍了拍。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我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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