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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交谈 ...

  •   等待倒像是凌迟,煎熬得叫人受不了,直到听见小妾来,垂着头低声说自己无能,这个月那事又来了。
      没能怀上。

      卓灵长出一口气,到底也没有多高的盼望,如今也不至于多失望。
      只是平静道:“也不是一次就能成的事,不用放在心上。”

      许则之是彻底地生了她的气,几乎不来见她,她奉茶也不喝,只当她不存在似的。
      她却有些另外的忧虑,须知从来都是自觉被爱的才好意思生气——也或许是她想得太多,许则之不过是再也受不了她了。

      这些事,木已成舟,再多想也是没有用的。
      因着许则之发了脾气,连带家里的小学堂也一并撤了,家仆们都不敢吱声,老爷冷待夫人,不像往日,但到底是当家主母,众人都在观望究竟如何。

      但卓灵偏偏没有被冷遇的自觉,还是私底下约来黄子芩。
      明明是大好的春日,黄子芩来时却觉得冷,在车里听见外头的家丁嘀嘀咕咕地说话,听见一个劝另一个:“别说了,客人跟前,哪里就要叫人知道夫人的不是,闭上嘴吧。”

      黄子芩下车,又拉住水香:“我总觉得阴冷,这府里有什么变动,你为我打听打听。”
      水香颔首,反握了一下示意自己明白,把斗篷挂在她肩头,笑着退去了。

      一次次地见卓灵,在这背德的事情中品着尝不出的欢欣,黄子芩无悲无喜地定在原地,看见卓灵院门上漆剥落了一片片,花也缺乏照管,长得毫无规矩,野草吞着花的地界,她抬腿迈过一条草藤,院门打开,卓灵站在门口,亮出一张阴白的脸,缺乏血色,笑得很是勉强。

      黄子芩心头微动,倒也并没说什么,回身进去,卓灵关上门,叫人都出去了。
      院子里的人神情也不太对,都挂着些郁郁寡欢,从前他们脸上都像是兰英那样的天真稚气。

      她并没有问什么,不紧不慢地随着卓灵往前走,院子里倒还没有外头那么没规矩,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片刻,进了屋子,仍不觉暖,早春节气,屋子里不该撤了火盆,然而这炭火也烧得不像从前,家里森森的,不知是否是错觉。

      每到这时,她便回想起自己的屋子,那阴冷得非得火盆烧得极热的地方,一砖一瓦与主人都是连着心的,主人衰败凋敝,屋子也了无生气,她又望回卓灵。

      先前几次来见卓灵,多半是说几句话,便看书净手,宽衣解带,命令似的照本宣科地办事。
      这次,她只觉得心事重重,卓灵也不像是有这心思的,她微微闭眼,将一只手放在桌上,掌心向上,卓灵盯着看了会儿,把手也放了进来,笑道:“阿芩今天倒是迫不及待的。”
      “我是看你身子不舒服。”她说。
      卓灵道:“我的身体还是比你好些的。”

      倒是也没否认什么。两只手在桌子上头缠着,黄子芩有些念头,含在口中,半晌也没说什么,只对她说起了自己的事:“我儿子也是和我一样,身子不大好。你也知道,被十三公主退婚的事情,他被他父亲训斥了一顿,回去后就发了烧。”
      “听说这婚事倒也没取消。”
      “是,今上没有允准公主请求。那天我进宫,见了十三公主,真是气势凌人的姑娘,拦着我与她下棋,痴迷于此道,又是被惯坏了,有些事不明白。”
      “那你是赢了还是输了?”
      “什么?”
      “下棋啊。”
      “自然是输了。”
      “是你存心相让?”

      黄子芩抿了抿唇,绕过这话题,又说起自己的儿子来,心里也觉得自己烦,怎么生了孩子的人嘀嘀咕咕,说来说去,都只是提自己的儿子,实在无趣。
      “林博心思细腻,我看他是被囚久了。今上倒是说早日成婚,我却有些不同意,叫他父亲想办法给他在禁军中谋了个差事,也在军中磨一磨他的性子。”

      果然总是提儿子,卓灵就有些不满,笑道:“你是有儿子的人,在我面前显摆,一个一个字都是在我心头插刀子。好好的,我不惹你,你来□□刀子。”

      黄子芩抬了抬眼,忍了忍,却没说什么,只说:“我已是这样琐碎的妇人,也没了少年的心性,说来说去都只是些家长里短,恐怕没有别的好话说给你听。”

      其实她也是故意呛卓灵的话,是愿意一次次地推开,把许则之和卓灵紧密地搓在一起。等卓灵看够了,厌恶多了,自然知道许则之的好,回头想明白了,就不再和她纠缠。

      然而向来不饶人的卓灵只是笑笑,并不说话,双眸晶亮,半晌,又猛地低下头去。
      黄子芩大感诧异,竟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按卓灵的肩膀,要她抬起头来,便迎上了一双微红的眼。

      她方才故意的刻薄话像片薄刀,往自己心口扎了过去。
      存着不忍,慢慢道:“你这是有什么苦衷,也不说话,我是哪句伤到你……依你看,我伤你的话还不少,现在又是因为哪句?”

      卓灵只红着眼瞪她,又冷笑道:“你从来都有理,你为人好,可为别人好,人就领情么?”
      卓灵呛声,理应是朝着她,但一品,又觉得另有事情,才要张口问,卓灵便冷冷地将肩头她的手掸下去,拘束地背对她坐定,又说:“我今天实在没什么兴致,丞相夫人请回吧。”

      张张口,黄子芩也未做声,并不追问,忍着满腹疑惑离开了。
      回了家,才从水香处听见了前因后果。

      水香道:“时间太短,我也不好明明白白地问,知道得不多,只听人话音,好像是许大人这些日子冷待表小姐,因为什么,似乎是因为家里新来的姨娘……别的,也就不知道了。”

      黄子芩默默地想着,新来的姨娘,那便是许则之纳妾了。虽然男子纳妾倒不算稀奇事,放在一向圣人一般的许则之身上便格外怪异。而卓灵也好不讲理,自己未有孩子,竟还因为家里来了另一个女子而难过……
      这样想,又觉得想不通。

      林泽闻听了她建议送林博去禁军历练的事,不由得大喜,称她仿佛他腹中蛔虫,为他分忧还得是她,立时去活动了。很快,林博便要收拾东西去报道,每半月回家一次。

      林博并不很高兴,黄子芩站在他面前给他整理衣领,看林博面色阴郁,以为是和他父亲怄气,低声说:“送你去做事,是我的主意,别的倒还不重要,最要紧的是常走动,交朋友,强身健体,蜷在家中要像我一样病了。”
      林博怏怏不乐地点着头,黄子芩也并不多说什么,儿大不由娘,她拍拍他前胸,愈发感觉出他是在长身体,抽条变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心中也不能说毫无波澜,只是又怪异地想着,她已是要做婆婆的人了。

      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和另一个有夫之妇厮混在一起,作出那等事。
      她从来都避免自己细想这事,然而一旦想起来,线团一般的懊悔与羞耻便涌上心头。

      送走林博,她抱着胳膊沉默许久,又沉沉地想着罢了,由着他们吧,儿子丈夫卓灵外人,都和她无关,她不过是半杯任人取用的酒,谁端走泼些就端走,等她实在没什么可取的,便不过一死了之。

      满脑子自弃的念头,水香见她不对劲,拍了拍她,她惶然回神,才意识到刚刚又沉入那凄苦的心境了。
      水香又说起卓灵来,说她又打听了一回,说那姨娘是卓灵带进府的,别的也不知道了。

      黄子芩心中又把诸多线索组合了一次,想着卓灵的“为人好,人就领情么”的话,大致猜个八九不离十。
      为人好,对方并不领情,这是她和卓灵的事,又应在卓灵与许则之身上了。

      卓灵约她后天去崇兰寺还愿,她自然应了。又是同坐一辆车,她心里想着卓灵的家事,很有做姐姐的自觉,想着务要撮合对方夫妻感情,自己不过是卓灵排遣寂寞与不甘的玩物罢了,到最后还是那夫妻二个过日子。

      于是主动开口道:“这次还愿,你带了上次给你的平安符没有?”
      卓灵拿出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脸上已没有了先前的哀婉。黄子芩道:“兼明平平安安地回来,是该好好地还愿。”
      “符可没给他,他可——”
      “我知道。”
      黄子芩还有些什么说法,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两人都是一晃,黄子芩晃得还更厉害些,一下跌在卓灵身上,卓灵抬头,两人近在咫尺地面对面,黄子芩才要挪开,卓灵眼眶红红地瞪着她,低声道:“亲我。”

      她登时动也不敢动,想要缩回去,可卓灵的目光像条野狗似的咬住她,牙齿陷进皮肉,她不好挪开,只见那分明也三十来岁的女人朝着她凄楚一笑,眼泪盈盈地滚在眼眶中,随着眼睫轻颤,扑棱一下滑落下来。

      她心里含糊地想,卓灵被冷遇受了委屈,在她这里找不痛快来了。
      说明这些年许则之都没慢待她,娇惯着卓灵,卓灵是嫁得好的,才会到这个年纪还因为和男人的关系反应这样大。

      若是清醒着,她会想,这是卓灵在意许则之的征兆又一次显明了。
      可此时心里糊涂,只觉得眼前这人又像是少女时期的不讲理,没那么多拧巴的爱恨,只有一些蛮不讲理,叫她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也回到了那时候,她喜欢卓灵恃宠而骄地需要她安慰,像摇尾乞怜的狗,像钻入怀中的猫,像鸟雀停留指尖对她叽叽喳喳歌唱,像昙花短暂地开在只有她一人读书的夜晚。

      像推开一扇自己的窗,望见独属于自己的风景,像人与自己对弈,独享棋盘上山川湖海刀光剑影。回到少女时期,她在自己的院子独享着自己的生活,她看不惯父亲豢养一大群歌舞伎肆意玩弄送人,就能以圣贤书责备他叫他把她们放归自由;她喜欢下棋就能以女子之身亲见当今棋艺最高的男子;她觉得寂寞便邀请一众女子来自己家里肆意玩闹不成体统……然而她不喜欢嫁人,却还是要嫁人,有些事总是有界限的。

      心头恍惚着,鬼使神差地忘了自己让许则之卓灵夫妻和好的打算,静静地回头看了眼厚实的车帘,垂脸吻上那等待已久的双唇。

      若未经历过那自由的美好,便不会有被拘束的苦痛,她恨自己少女时期过于丰富。
      尝到卓灵的泪水是咸的,还有口脂的桃花香,她才想着这人怎么拜佛都要精心梳妆一下,卓灵便反咬了回来,她恍惚地推开卓灵,逃到车另一边,指尖蘸着嘴唇,微微闭了闭眼,再望向卓灵。那人已经平静地掏出帕子在嘴边擦擦,抿了好几下,抬起头迎着她复杂的眼神,淡淡地笑了笑。

      黄子芩只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己眼看就要抓住了,总觉得卓灵的笑太过简单,背后必定藏着点狡黠的算计。但还没来得及细想,卓灵便主动道:“我给兼明娶了一房妾,他不肯,我就设了个局,又下了些助兴的药,骗他与妾同房,然后,他便再也没有理我了。”

      事情说得这么细,黄子芩也没再继续想,追问道:“你为何给他娶妾?”
      “我是为他好,男人不都喜欢儿子传承香火,我是生不出来的,他对我生气,实在没有道理。”

      为他好,为她好。黄子芩想,可能卓灵在暗指她,放不过她的。
      但此时又能说什么呢,只好道:“你若需要,我便自己和兼明劝说一番,我也算是姐姐……”

      卓灵抬着眉,又扭回头去:“我们独处,不是说儿子,就是说丈夫,总没有你我的事。”
      黄子芩只僵硬地重复先前的话说:“我是这样琐碎的妇人……”
      “说说也挺好的,明晃晃地提醒你我,我们都是有夫之妇。即便如此,你还肯和我……阿芩,我不信你只是随波逐流。”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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