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妇》牛尔尔

25、替代

　　趁着天气还好，卓灵叫人开了箱子，把衣裳布匹都拿出来洗洗晒晒。院子中飘着一面面彩色的衣裳，如旗子似的大张着身躯，好像一个个剪贴画贴在湛蓝的天上。

　　几个丫头抬着箱子，呼喊着抬箱子，绕过正门，外头袅袅走进来一个人，探头张望了一眼，又缩起脑袋，一个丫头见了，立即说：“姨娘来了！”

　　什么姨娘，说得来人臊红了脸，却还有些气度，进来给卓灵行了礼。
　　卓灵把袖子挽起，捏着一些受了潮被虫蛀了的布料往外撇，嘀咕道：“我只有一个身子，要这七八百件衣裳真是浪费！到头来有的衣裳只穿一件，最后都白白地给虫吃了，倒不如不做成衣裳。”
　　兰英道：“哪里就七八百件这么多了……”一抬头看见人来了，行礼，卓灵回头，这才说：“正好，我收拾衣裳，我也穿不了那么多，有些好的，你也挑几件回去，等过了这些日子，再叫人给你做新的。”

　　挑挑拣拣，找到些衣裳不要了，剩下的晒得温热，卓灵穿行在自己的衣物中，四处摸摸，忽然看见一条竹竿上挂着两条几乎一样的衣裙，摸起来，想起是先前做了一件，她觉得喜欢，又做了一件差不多的，然而样式相同了，很快就穿腻了，她不是黄子芩，所有衣服都大差不差也不腻，她向来是好新鲜的。

　　她正要叫人撤走一条，忽然看见她买来的小妾眼巴巴地望着衣裳，看见她回头，才惊慌地收回视线。
　　“喜欢？正好，你一条我一条，本来我也喜欢这花样，瞧，这是兰花，这上头的蜜蜂是我自己绣的。待会儿叫人给你把衣裳都送去，先委屈你穿我的了，往后有的是新衣裳。”

　　卓灵把衣裳扯下来，说着叫人送过去，衣服抱在怀里，又换了主意，猛地往小妾怀中一搡：“你瞧我，忘了咱们尺寸或许不同呢，现在快去试试，快去。”

　　小妾缩着脚立在她旁边，二人身量差不多，卓灵买时就要求要和自己差不多的，如今一看衣裳果然合身，不用大改，只需要叫人改改花样子就好。
　　那买来的丫头是被生父卖了的，和自家的豁嘴妹妹一道便宜卖，见是富贵人家来买便坐地起价，被打发了出去。她家境贫寒，猛地进了这样的大户人家，处处都不知怎么办才好。进来之前，以为好好侍奉丈夫便是，没想到买她的是夫人，不是老爷，她在屋子里躺了一夜，听着老爷的鼾声，惴惴地想着自己的未来。

　　她是被丈夫厌弃的，至今都是处子之身，夫人却似乎并不介意。
　　夫人乃是今上亲自夸过的妇人，又生得灵巧，虽然不定时便会有些不能与外人说的病发作，这病更增添了夫人的风情，瞧她一颦一笑都带着点恰到好处的病态，任是她见了，也觉得夫人韵味别致轻灵，引动人心绪。

　　然而，夫人这日却把她引入内室，贴身的兰英在外头，她被推在镜前看，穿着和夫人一样的衣裳。她觉得不合礼数，想要回头，夫人却把下巴压在她肩头，她这个脑袋是怎么也扭不动了，听着夫人在颈间低声说话，竟动也不敢动，站得像个稻草人。夫人说抬手，她便抬手，人说笑，她便僵硬地笑，仿佛她是任人摆弄的，在镜子中，夫人的笑隐在自己后头，不多时，夫人也自己做了那些姿势。

　　然后，夫人就看着镜中那张皇的她问：“你可学会了？学着我再做一遍。”
　　夫人要她学会自己的举止，像是要把她捏成自己。
　　她即便是从未出嫁过，也知道这样侍候主母，最忌讳处处都学着主人家，偏偏这家都是反着来，她想，反正买她的是夫人，夫人说什么，她都听便是。

　　就这么过了两日，夫人才终于道：“你喜欢老爷么？”
　　她涨红了脸，不知该说喜欢还是不喜欢。
　　“别怕，我想让你替我伺候老爷。”

　　她登时慌乱起来：“我，我该尽的本分，就……”
　　“我是请你帮我，你也知道，我身上有病，恐怕这一辈子也没有福气生个一男半女的，老爷的香火不能断在我这里，因此，你愿意帮我么？”

　　她明白了，原来夫人是要她生孩子。
　　生了孩子，自然能在家中立足。她本来就知道女子嫁人后就要速速生子的，只是老爷不愿意碰她，夫人又待她好，她才始终没有想这事，如今被提起，她也说不出推拒的话，更说不出高兴附和的话，只低低道：“但凭夫人安排。”

　　“不要紧，你生了孩子，还是你的，往后有我计划，你的机会多得很。”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夫人这暖心的勉励有些勉强，仿佛并不是出自本心。
　　她想，或许是夫人想起自己的病来，心中难过，于是愈发定了定心，结结巴巴道：“能为夫人分忧就好，我……我有夫人照拂，往后……”

　　“那就照我的安排做吧。”

　　夫人的安排，叫她日后想起来都有些后怕。那日老爷来和夫人吃饭，夫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叫老爷多吃了两杯酒，她藏在屏风后头听着夫妻两个说话，打起退堂鼓来。
　　不肯碰她的老爷在夫人面前竟是这样温和体贴的，夫人也笑着，说这话，收拾妥当后，夫人哄着老爷多喝了一小杯，便歇息下了。

　　然而才关了灯，听见细碎的动静，不多时便是男女的喘息。
　　她立时捂上耳朵，然而想起夫人叮嘱，又掰着胳膊放下来，忽然听见夫人道：“我忘了换衣裳，你且等我一下。”

　　说着，便是夫人起身走过来的声音，那头老爷似乎是有些不大舒服，闷闷地喘气，咕哝着：“你快些，我也不知我是怎么了……今日……”
　　夫人已然走到她身侧，缓缓按住她的腰，她知道自己该往前走了。

　　黑暗中，她摸着黑走到床边，床上横着的男人便是老爷，她心如擂鼓咚咚地跳着。
　　男人眯起眼来，她把眼一闭，冷汗冒出。

　　老爷咕哝：“说是换衣服……你换了什么？”
　　是夫人站在暗处说话，笑道：“我不想点灯，解不开扣子，劳烦许大人亲自动手了。”
　　老爷便一声笑，伸手扣住她的腰，细心地在黑暗中解她的扣子，又有些急切，就要去点灯，夫人道：“你连这件衣裳也忘了，你自己睡去吧！”
　　老爷便不去摸灯了，耐着性子摸了一遭，这才想起来，吐出一口浊气道：“啊，这是很早之前……怎么想起穿这件……”
　　“上头的蜜蜂是我自己绣的呢，特意给你摸摸看。”

　　她呆呆地，任由老爷解开衣裳，摸到那裙子上的蜜蜂图样，憨憨地笑了声，夫人只是在屏风后头听着动静。

　　老爷是喝醉了酒，但又不大对劲，总有些急切，也格外粗鲁，她以为这便是老爷的习性，忍着没有说话。

　　老爷有时会吐出一两个句子，夫人就在几步之外应答，明明地提醒她，夫人就听着这一切。
　　叫她生出一种痛苦和羞耻。
　　却又想着夫人是多么盼望一个孩子，后半夜，倒有些义无反顾的责任，昂然地抬着头承受着，想着屏风后的那个女子会因着她生子而得到安慰。

　　一夜悄然过去，老爷昏昏睡下，她痛得几乎站不起来，夫人站在床边，低眉注视着，黑暗中她只能略略看见一点眼睛里的光。
　　夫人只是按着她的肩头，轻轻地让她回到被子中，躺在男人身侧。
　　然后，夫人悄悄地出去了。

　　她知道自己将要这样躺到凌晨，然后悄然起来，之后由夫人向老爷说明这件事。
　　然而，老爷却迷迷糊糊起夜，顺手点亮了灯，回来时，她背对老爷蜷缩着，惊恐地想着事情要被揭露。
　　然而，灯影朦朦胧胧，老爷只是吻了她□□的肩头，就吹灭了灯睡下了，从背后拥着她，她无法挣脱。

　　眼看就要天亮，她屡次挣脱都只换来了更用力的拥抱，她绝望地想，事情就要败露了。
　　然而，事情的败露和她想象的几乎完全不同。

　　老爷起来，揉着脑袋不住地敲着，瞥见她，低声喊道：“灵妹，起来用饭吧！”
　　话音没落，他忽然意识到不太对，猛地掰过她的肩膀，她张皇地捂着脸。

　　老爷也只是沉默许久，半晌一揉眼窝道：“果然。你出去吧。”
　　她便匆匆忙忙地起来拢着衣服胡乱地一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迎面撞上了夫人。

　　夫人穿戴整齐，坐在老爷身侧，老爷也并未发怒，语气平缓，然而话却是：“我实在生你的气了，你不该这样骗我。”
　　“你该听我，要有个你的子嗣……”
　　老爷却没有听下去，并不做声，随意地把衣裳一抖披在身上，急冲冲地出去了。

　　夫人站起来，目送老爷离开，才叫人关上门，亲自把她扶起来，摸摸她的脸颊道：“别怕，你做得很好，歇着吧，我们照常用饭。”
　　她忍不住想要流泪，懵懵懂懂地想着，自己这一夜若是没有怀上孩子怎么办才好？夫人这样期望……竟有些不敢看，想想那个不发脾气，格外隐忍的老爷，总觉得像是伤害了老爷，可夫人又是为老爷好。她想不明白其中的关系，后来还是家里做惯了事的人提醒她，家里的天是老爷，她若怀胎，对老爷最有益处，其次是夫人，夫人总不会害老爷的，她听夫人的就是听老爷的，没有错的。

　　“那若是夫人和老爷想法不一样？”
　　“哪有这样的事。”

　　但偏偏就有了这样的事。
　　自那之后，老爷便不再像先前那样温和，在夫人面前也总是冷冷的，漠然无视她，鲜少有好脸色。
　　这是十几年来从未有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