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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Elvenking 14(4.15更新) ...


  •   洪水用了两天从林地的焦土尽数退去。
      高温与怒潮搏杀过后,空气中浮动着说不出奇特,但并不令人讨厌的味道。那是每一分邪恶都自泥土、树根、叶片蒸腾,随西南风消失无踪的干净。桎梏大绿林的浮阴黯影破灭,远比五军之战结束,黑魔君将计就计逃返黑域时更彻底,尽管森林河以东并精灵路以北的杉树林在这场滔天灾难中,被烧毁了接近三分之一,在葛拉德组织的围猎下,倾巢北攻的巨蜘蛛到最后不是掉入暴涨的河水被冲走,就是在越过旧林路不久,遭到前往隐密林间路上的洛林精灵击杀。
      堕落之民投降,大河谷两岸雾山兽人的尸体堆叠遍野……这座古老而沧桑的广大森林,再没有黑暗的容身之所。
      便连两千年前索伦在三个种族势力间建立起,作为可怖阴霾发源地的据点妖丘,也在至尊魔戒落入末日山的血盆大口,魔军兵败如山倒后第四天,迎来林地和洛林两支精灵的联合进军,花冠夫人亲手推倒入口处象征囚困、奴役以及压制,经钢铁强化的巨石高墙。
      一瞬间,光辉从清晨之门倾泻。
      听说洛林的巡林官领队来访林地,路玲不管失礼与否,按一路上精灵们的指示径直跑上了巡卫营主楼的阁台。
      其他人都忙着收缮战后颓败的家园,登上阁台期间不曾遇到守卫阻拦,而葛拉德在外,还来不及赶回接待洛林的贵客,她得以先一步在此时此地,面见这位来自南方的精灵将领。
      一袭深红色斗篷几垂于地,客人面朝向南的露台,斑驳光晕眷恋地驻足他金白的长发上,纵然挥不去连日赶路的风尘仆仆,身上却没有明显的血腥味,仿佛这一程无惊无险,才造就了这一刻的画面静好。
      对方知悉有他人在场,不紧不慢地转过身:“你就是传言中林地王国的精灵之友……”
      路玲却无法自已,迈步扑向了他。
      哈尔达愣住,但并没有推开眼前的人类女性,或出言制止。
      相反,他似能感受到女孩决堤汹涌的情感,其中有悲伤、有难言的欣喜,慢慢地,他抬手轻拍她的背。
      半晌,路玲拭了拭眼角,在他的视线落下前抽身退开。
      “冒犯了,大人。欢迎到访林地王国!葛拉德大人将在傍晚返抵,请稍作等候。”
      哈尔达打量的目光在她身上凝留了一刹,随即收回。
      “我等这次前来,是为了迎候瑟兰迪尔王。关于洛林领主希望与贵国陛下会面,亲自致谢林地派部支援黄金谷的邀请,相信已早我等一天到了陛下手中。”
      路玲点点头:“吾王启程南下的消息,今晨已经越过精灵路传来。”
      语毕,两人一时陷入了微妙的沉默。路玲看哈尔达仍挽着刻有蔓蓉树叶纹的头盔,正想让他随自己回会客厅,注意力却在扫见他悬挂腰间的佩刀之际被夺走。
      痛苦的回忆,再次无声喷薄。
      唯有本能捏紧随身的匕首,她才不至于被漩涡卷进去。
      路玲微微低头,不欲他发现自己颤抖的眼睫,洞穿那底下昭然若揭的秘密。
      “早年,我在游历大绿林的时候,结交了一位亲族。”哈尔达仿佛察觉到气氛的尴尬,温文清朗的嗓音伴着难得的局促响起:“正统意义上,他虽是同我一样的灰精灵,却在诸多方面表现得更像我趋于木精灵的两个弟弟,譬如喜欢攀高、喜欢远眺。短短时间内,我们成了知交,彼时秃山还是秃山,我进入巡林队已久却迟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是他,一直以我为榜样,与我起誓,必要成为保卫族人和领土的巡林队长。后来,我明白了落在肩上的职责之重,他也……兑现了那一日的誓言。”
      她感到泪意在眼底翻腾。
      “你可以,借我看看你带着的那把长剑吗?”
      她狠狠闭了一下眼睛,“没问题。这把剑,本来就是……”
      带给你的。
      哈尔达轻抚着剑柄上的花纹,山毛榉的叶梢和蔓蓉树的枝桠交织在一起,乍看根本分不出是两个不同的品种。如今,手中剑刃缺口参差,浅褐色的剑柄以及护手上的铭文亦已血污斑斓。
      他怜惜地摩挲那段铭文,须臾放下剑,调转剑身递回去,却瞧见一张湿漉漉的小脸。
      “朋友啊,你又为了什么在难过?”
      路玲任婆娑的泪眼怔怔撞进精灵慈祥投下的眸光,那后面有什么?她该说什么?是很高兴你并未辜负梅戈尔的意志,还是没想到继最后同盟之战,自己又有机会交还你故人的遗物?
      老师的短刀,挚友的长剑,一个纪元的始终、一个奇异的循环。
      “我……”她张着嘴,一而再,直至新的温热从眼角流逝:“就让我替你哀悼,不行吗。”
      哈尔达掩不住吃惊的神色。今天业已是他第二次如此。
      “你非常的慷慨。”待回过神,他浅笑道:“只要唯一神眷顾,我们终会再见。”
      有那么片刻,路玲没能反应过来精灵什么意思。这时候几只林鸟飞过,拍翼声犹如新时代的一道钟声横空远荡,当牠们没入黑鹿林深处,哈尔达追随的视线仍停留在另一个方向。
      他不是在看树林,甚至方才经过的飞鸟。她忽然笃定地想。
      他在穿过山川与旷野,凝望发船航向归处的海港。
      第一声春雷在满朝晨的绵密雨幕中起舞。
      初雨的气息簌簌落入大地的怀抱——如哀泣公主的眼泪藉着阿尔达之君的吹息,时隔悠长年月,再度降于看似被遗忘在东方的大荒原,它治疗伤毁,鼓励着、泽养着一切感应到她的慈悲与怜悯的存有,促使重生的心愿变得强烈、催发沉睡的植被恍然苏醒——从寒冬幸存破土的嫩芽顽强散发出青草独特的芬芳。那就像这座林地王国,就像屡经黑暗和战火考验,但依然为身处的土地带来春风怒放的灰精灵国王。
      “金环平原如今回响着大家对四位哈比人的赞歌。月境之月不再云蔽,落日之窗澈映白山,金链花编成的项圈足够让每个疲惫的旅人带回他的家,送去振奋的捷报、欢宁的安康、满载希望的未来。百果之母的种子将在田野上茁壮成长,森林君王的朋友四处繁衍生息,人们日夜传唱君临之地的后继者、北方之星的佩戴者、西方之炎的使用者,但不忘加上是佛罗多、山姆、梅里、皮平并肩携手帮他赢得胜利。在一个强大团体束手无策的时候,援手也许来自最不起眼的小人物。”
      雨后的晨中林境映进那双纤尘不染的灰眸,愈显一种潇风晦雨过后埃垢洗尽的清媚,是惊扰来临前的面貌,可又比那更朝气蓬勃。宛若白燕啼鸣的声音如是由格洛芬戴尔的喉间悠婉啭出。
      “刺槐开花的时节,请陛下务必莅临白城。如果没有贵军在森林中持续对抗战车民大军,对他们造成重创并拖住他们的脚步,不说他们会助力妖丘针对洛林的攻袭,岩地留守各处的部署、甚或白城,亦极可能毁于一旦。陛下和新的孤山王还有河谷国王,都应接受岩地国王及他的子民当场奉上的敬意和礼赞。为此牺牲的人们配得上这份致意。”
      瑟兰迪尔与他一路走过临时筑起的营地。距离和凯勒鹏定下的会面时间还有三天,当日也是精灵历法上的元旦。
      “讨伐魔君的战斗结束,林地仍是那个想要独善其身的木精灵王国。人王之王的加冕仪式也好,爱隆领主两个孩子的婚礼也好,有莱格拉斯代表出席便足够。”
      格洛芬戴尔略感诧异地转头看了精灵王一眼,旋即恢复如常。“我尊重亲族们的意愿。但令郎不一定会继续在他伟大的故乡中久留。”
      一阵凉风吹过,常居树顶的帝王蝶三两结伴,翩翩飞舞在频密漏过枝叶的绿光当中。大火烧去了树身,却也使树上累累的寄生藤颓然断落、苔藓消退,这一回,曾在冷杉林自由飞越精灵领地的小生灵再没有受到丁点困阻。
      瑟兰迪尔敛去了笑意,目光从容挪向身边的精灵:“故乡不复过往,他亦当随心而前。”
      格洛芬戴尔眼里的悦色大盛。
      “奥罗诺德在和吾王相处时,眼中为何总会透出一股特别的温暖?”
      墨绿的黑山脉巍然在望。不再死气阴森,而是像他们穿行必经路上的每一哩树林,张扬着新生的疏朗气息,活的、开怀呼吸的。辰光在整个山面烙下明耀壮阔的足迹,就像她的柔荑轻轻拂过头顶那簇团伸展的叶丛,便遗落点点荧光无数。待一行绕过东麓,不出一日就能到达目的地。
      “看来玲已有不输我们族人的目力。恭喜你啊。”
      路玲盯着他,显然这完全不是她想要的答案。
      格洛芬戴尔又目送了瑟兰迪尔的背影片刻,方低头对上女孩默默坚持的眼眸。
      “真想听吗?这可无关那些最后幸福结局的人物与故事。”他再一次体贴地确认道。
      路玲率先软化了目光,“没关系。真的。”说完,她浑然不觉地勾了勾唇边。
      格洛芬戴尔收起观察的眼神,带她随意在营地的外缘散起步来。
      “想不到会遇见他的亲人。”他语速不快,同时淡然的语调里氤氲着若有似无的克制,路玲跟在一步之后,静静地听。“虽然他从未过多提及自身的来历,但在面见陛下的刹那,我几乎以为他也重生了……或者说,在那时候,他幸存而且加入了逃离岩隐城的队伍。”
      格洛芬戴尔倏地就打住了话。一如他毫无预兆停下的步伐。
      昨夜有的木精灵并没在靠近众人的地方扎营,好比他们此时无意间来到的这个地方。眼前是一棵长势茂盛的橡树,经冬燃放不凋的树冠菁菁广阔,以致起了营火的借宿者在早上下起雨时,未复查火烬熄灭干净便动身归队了。
      不久前的雨水尽管透过叶缝陆陆续续打湿了灰烬靠外的部份,在中心生还的微弱星火却不欲退让。
      他凝住那渺小而璀璨的红光,低喃道:“闪亮之焰啊,你的职责完成了。”
      话音落尽,火光悄然暗去。
      在旁的路玲无言以对。这一息间,她仿佛懂得了什么,又好像越发困惑。许久,她走近了一点,脚底下时而传来枯叶的脆响:“他一定是位很出色的部下。”
      格洛芬戴尔怔了怔,嘴角高扬。
      “是金花家族的荣幸。”

      共千人的队伍在元旦前夕抵达黑山谷。彼时西沉的阳光尚可越过迷雾山,融融照亮一片片茂密枞树下的高草地。
      夜幕低垂,精灵们插上火把、挂起油灯,不多时,一个残留着昔日人居印迹的小树林变得灯火通明。彼此靠近通达的最大一块空地中央升起醺暖的篝火,食物的香气无所不在,林地精灵打开从国王酒窖运来的葡萄酒,和南方以及雾山西侧的亲族分享畅饮,载歌载舞。
      “星光又在头顶闪啊闪
      来到森林与小溪捉迷藏
      亲爱的客人请你快加入
      残缺的故事古老又年轻
      隐藏的伙伴在窃窃偷笑
      茶点酒水早上桌
      只等你把我找到
      星光又在眼前晃呐晃
      潜入洞穴和石缝去戏玩
      亲爱的客人你出来了吗
      草木的香气湿润又干燥
      土地的主人搬来了麦草
      狂欢庆宴已半酣
      只等你轻哼梦调
      瞧星光又露出了尾巴
      在天上俏皮地咯咯发笑”
      要不是在篝火前忘我地舞动身体,便是几个精灵在比谁最能喝,边上几十个围观者,或哪一把歌声更为奏乐锦上添花。洛林来的战士才一巡酒的功夫就融入到这些北方的同族当中,格洛芬戴尔的队员情绪高涨后,也一个两个凑到瑟兰迪尔在内的奏乐小组附近。
      总体来说,木精灵大概是整个首生子女群体中的异类,自古定居泱河左岸的他们不如西方的亲族睿智,却也没有大荒原以东的分□□么封闭。他们生命很长,就像他们所栖息的森林一样,只要环境适宜,树木可以远超想象地生长,哪怕被摧毁过一次,总有新的生命出现代替,接着又是不尽相同的一个轮回。沉浸于长久的悲伤?何必呢。草木不可走动尚且如此顽韧,他们的能耐比它们高,大不了劫后余生时,再建立一次护防,然后猎照打、歌照唱,树居者轻快的影子绕林转。
      “失去的,会以另一种形式回归。无论是精灵、凡人,还是别的生命,都一样。”
      “这是和金花领主长期相处后得出的结论吗?”
      路玲噙着促狭的笑意看向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的埃美尔。
      乌黑的长发、盛着露水星光的美眸,一如在冷杉林地下书馆初识时的面容,一如在魔法河隔岸相望时的气质。这名爱慕星辰的女子呵。
      埃美尔笑笑,“即使回归以后,再不可能恢复如初。”
      “似乎奥罗诺德做了不理想的示范?”路玲失笑。
      女医者摇摇头:“我连他本来是怎么样的都一无所知,谈何对比。”
      视线尽头,献上了一曲合奏的瑟兰迪尔正要从竖琴前退开,不防被早早埋伏的斯林德跟葛拉德为首的若干精灵联手,嬉笑着半请半哄地朝篝火推搡过去。温柔的焰火转瞬划亮路玲舒扬的眉梢,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们都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
      “虽然我有幸成为爱隆领主的学生,但无可否认,我还是祈愿我们出发的时间再提早一点,突破堵截的速度再快一些,如此——”
      “如此,林谷的援兵将赴抵洛林,与赛尔贝斯的部队夹击包围树堡的妖丘魔军?”
      “不!”埃美尔坚定驳回道,随后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重新开口时语气松缓了下来:“只要得知了陛下已派去支援,金花大人是一定会把目标改为王国的。”
      路玲侧了侧头,“没想到一个纪元就足以令你这么信任奥罗诺德。”
      不料埃美尔又否定了她。
      “无关金花大人或其他林谷的同伴。”埃美尔深深望进路玲的眼睛:“我乃林地的女儿,如果母亲陷入了极度的危险,孩子必有所感应。就算当时在通过高山隘口后,队伍真的按计划向南行进,我独自一个也会提出离队的请求。”
      路玲不免震惊,“医者……不适合杀戮啊。”
      “正因为我是医者,才更渴望拯救。”她顿了顿,蓦地目光一亮,“你如何知道是一个纪元?”
      耳边歌谣已截然换了一首。开头轻柔,如祈告低诉如夜雾初散,既而朝气洋溢,是天边熹光微露,越到后面越活力勃发,周而复始众声相融众气相合。
      “我要为身为星之民歌唱
      来去皆属全能的唯一神
      万物之父啊祂至圣至荣
      予儿女信念给儿女勇气
      走在这满布坎坷的路上
      找到了打开宝盒的钥匙
      我要歌唱我要放声歌唱”
      精灵们磅礴的歌声里,路玲很意外自己竟可不费周折就辨识出瑟兰迪尔的声音。它的悠久堪比这座大绿林,其莹润更甚穹顶皎月。踏入舞池的第一步他便褪下了宽长的棕色斗篷,由于要徒步而行,到了今晚他穿的仍是不及地的常服,石青色的丝质面料上绣着扶疏错落的反光茎纹,绿宝石、珍珠、白钻在各个角落上熠熠流转生辉。
      从篝火台拂来的熙和暖意悠悠扬起两颊齐肩的鬓发,她不由自主追随乘着那摇曳火光、那舒卷晚风跃动浮掠的身影,在分分合合的浪涛之间,比蓝鸟还灵敏、比雄鹿还刚健。她听见自己坦诚地解释:“你留下的药草集上,不是标注了一种奥比族人带进来的植物吗?他们兴建居住的村子在最后同盟之战后没落,你正是在那时离开了林地。”
      埃美尔半晌不发一语,末了恍若未闻道:“王受伤的地方虽多,但经过这些天已愈合得差不多。适量的酒和舞蹈不会影响伤口。”
      “所以才说,多亏你赶来了。”当前失去的再难以挽回,重要的是能尽己所能扭转什么。
      埃美尔释怀般低叹一声,犹欲再说,却看到路玲让玩疯了的一个女精灵一把扯进了舞池。
      拉着小提琴的格洛芬戴尔抬眼瞥见小姑娘满脸失措,不由分说把节奏带得更欢快,令路玲强烈怀疑他在幸灾乐祸,而另一边吹奏长笛的哈尔达居然跟着学坏,紧凑的旋律使场上舞者的动作愈加目不暇接,整体观感偏又一气呵成流畅优美。炽烈的气氛、行云流水的赞颂,教原只在池外流连的众精纷纷跃跃欲试,无需邀舞也不请自来。
      路玲筋骨的柔软早超越大多同族,仅接受过最先两位舞伴的领舞,便适应了这场舞宴的步调与节拍。瑟兰迪尔当然清楚她出现在了舞池中,萦绕她的风告诉他,她怎样从生硬窘迫变得游刃有余,怎样从亦步亦趋变得投入,甚至是作领舞的那一方。瞧瞧这个异族的女子,她如此忘我入神,犹如一株花圃间错过了花时盛开的风铃草承着月色迎风摆动,清嫣的紫蓝裙裾因她的热情和笼罩的焰光红晕,生生透出骄艳之意,连换舞伴后久久落单了亦全然未察。
      渐处舞池中心的他何尝不是无人共舞。
      他们像两道初始平行的涟漪,于各自的轨道上荡漾着粼光,然而在没人可预测没人曾知晓的时刻、在波澜极致推涌的尽头,它们交合到了一起——由一个无足轻重的点,到一段将信将疑的弧线,再到愿意拥抱全部的圈环。
      这就是他们最终得以邂逅的过程。明明原来毫无交集,明明有太多太多在曲乐休止前仍失之交臂的可能。
      路玲微喘着气,不敢置信她的手心正覆在瑟兰迪尔的手掌上。看起来他也有些错愕,可并未直白表现出丝毫的嫌弃。她该为此松一口气吗?
      本能的退却比思想更早一步叫她把手收回牢贴身侧。
      飞上脸颊的热度直逼耳垂,她一个字都挤不出,向他施了一礼便匆忙退场,只盼望那颗狂跳的心没引起他过份的注意。
      出了哄闹围观的人群,扑面的冷意让她顿时清醒了不少。
      不知不觉往宴会的边缘走去。这边的树木间距比主场地周围的要稀疏,因朝向北面以及更靠近黑山脉的投影,树荫也显得不那么丰郁。
      隔着疏落的枝丫,只一眼,路玲便望见在矮丘上站哨的提努维安。
      确如格洛芬戴尔说的,自己的视力快赶上神的首生子女了?她在心里苦笑摇头。
      其实今晚普天同庆,即便严格按照规定去站哨,每一名守卫也都会有充裕的时间轮流下来参加庆宴。
      但提努维安打她认识他起,就总表现得异于旁人。尽管,路玲也说不清眼前的还是不是同一个精灵,那个在大海岬、在日落港对她目无表情,却一直耐心陪伴的侍从。
      若非埃美尔无意提起,她大概永远不会知道费兰竟与他有着亲缘关系。
      也只有在那时候,她方能窥探到提努维安完全不像表面般对周遭漠不关心。
      “作为父亲的你,看着儿子长成了如故国土地上的一株高壮的山毛榉,然后为保卫新的王国折枝,此际心里是不是会有难得的自豪?”
      精灵不单目力极佳,耳力亦是人类所难企及的,即使这番自言自语眨眼便支离破碎。可是提努维安并没有要向她投来注视的迹象,她也不期待能得到他的回答。
      “明天你会留下?”
      路玲面露错愕,“加尔多?”
      一身银袍的高瘦精灵微微一笑,“你一过来,我就在留意你了。”
      她略感不好意思地错开跟他的对望。
      加尔多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路玲想了想,举目环顾了四周一圈,不出意料,赛尔贝斯老早等着她看过去。
      多半是那家伙透露的吧。
      她没有避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费兰和战友们立冢时,我想在场。”
      由她口中确认,加尔多似乎没太意外,静默了片刻,依旧莞尔地点点头:“你很有勇气。”
      反倒是路玲听到他这样评价自己,有些愣住。
      她伸手摸摸镌刻了腾格瓦文的匕首剑柄,那么久那么久过去了,当她的指尖碰到这串字体拼凑成的精灵名,记忆还是如在地牢乍见生机时一样,所有情绪凝止在那抹温和爽朗却不失认真的身影之上。那一缕最初的曙光。
      “是他们给我勇气。”
      加尔多接着跟她聊了一下灰港的现况。自最后同盟之战落幕,中土上萌生去意的精灵越来越多,近百年间,加尔多更是每年春天都能目睹一艘满客的白船沿笔直航道启航。其间赛尔贝斯偶尔淡然地朝这边投来一眼,又漫不经心地调开目光,后来离开了一次,但没多久便返了回来。
      菲恩留在隐密林间主持清理战场她是知道的。洛斯迪尔则仍在褐地处理相似的局面,估计到仲夏日还回不来一趟,那最快只能是星光节前。事实上,索伦在东方勾结到的盟军尚有十几万的规模在南下路上,亏得初守精灵和并没有受黑暗腐化的东部族群携手,浴血将他们死死抵挡在外,否则纵使至尊魔戒成功被毁,这边的自由联军同样难逃灭顶之灾。
      然而是东海的初守精灵领地也好,依雾山而立的智精灵都城也罢,最终依然在这座大陆上生息兴盛的都将是人类。精灵的时代已然歇微,唯有隐蔽于大绿林中的林地王国可以为舍不下这片土地的亲族提供稍微长久的温存,仿佛他们再晚些西渡也没什么要紧。
      那么这幅安稳图景背后的维持者呢?是不是但凡他国境内还有子民未前往灰港,他就会继续守在这个益发耗损他身心的世界中?
      待路玲回过神,发现自己真的听了葛拉德的话,寻路到了瑟兰迪尔的营帐前。
      要是他歇下了还好,偏偏帐内犹留有灯火。
      瑟兰迪尔说不定已经知道她过来了,现在折返反而让他生疑。
      去看一眼吧。
      在帐前站岗的侍卫已是半醉,可对来人依旧十分警醒,只不过见了是她,才没出言询问。这令她对心中的猜测多了一分肯定。
      岂料越过中间的帐帘,入眼却是一个伏睡在案的国王。
      路玲霎时不知是进是退。
      身体却再次脱离她的控制,眼看着那张几案转眼一步之遥,那副颀长的身躯顷刻近在咫尺,她就是没办法停下不断迈前的双腿。
      她又不是哈比人,都接近到这种程度,瑟兰迪尔还没有所反应,说明他的确是睡着了。
      能够令嗜酒的林地国王酩酊大醉,灌下他肚子的可不会只是浓醇的葡萄酒。路玲记得呈上宴席的还有麦酒跟蜜露酒……莫不是斯林德他们喝高了毫无畏惧,敢什么混调出来的酒都递给瑟兰迪尔?
      相识以来,她真的没见识过他在这类场合上被放倒。
      只除了那一个像好几辈子以前的平安夜里。
      她给他调了一杯又一杯的鸡尾酒,而他一无所知照单全收。结果,她有幸一窥那位冰冷带刺的精灵王因醉意发热殷红的睡颜。
      恍惚与这一刻重叠。
      下去了的酒劲悄无声息翻滚上来。
      她痴痴看了又看,不禁张开手,想要描摹他的眉目如画。这样一个精灵,这样一个刹那,是独独属于她的,哪怕这是偷来的,哪怕她的指腹终究不能够到他威严倨傲的眉骨,不管她多有勇气。
      路玲透过自己的掌心安静凝望着他,良久,低低笑出了声。
      “这下……和你扯平了。”
      想继续笑,却徒余晶莹的泪珠滴落空气中。
      睡梦间,瑟兰迪尔蹙紧了双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Elvenking 14(4.15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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