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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荀攸病得很重,在家里养了几个月没去供职。好在阿鹜床前床后无微不至地看顾,荀攸的身体慢慢地好了起来。
      来看望的人也不是很多,荀攸为人低调,所交好的也就那么几位,大多数来的都是出于礼节和客套,上到世子下到部属都对他尊敬有加。来得最多也最不跟荀攸客套的,也就只有他的舅子,现在的大理钟繇。
      自荀攸辞官离开长安以后,两个人就很少见面,钟繇长期镇守关中,荀攸则跟着曹操南北征战。如今总算能聚在一起,荀攸却病得下不来床,钟繇回想年轻时候共事的日子,也是感慨不已。
      冬日的午后,荀攸午睡方起,钟繇又来看他,两人便在卧房摆了棋盘对弈。
      “公达,每次我考虑了很久自认为无可更改的行动,你总能给出更好的办法来,现在你这一病,我若是遇着问题,还真想不出去问谁了。”钟繇执白先行,便占了先手的优势一路压着荀攸。荀攸下棋也跟他的性子差不多,看似没有什么奇特之处,走着走着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给他掐住了关键,不得不认输。钟繇深知他这一点,故而看得很仔细,不放过半点纰漏。
      荀攸斜倚在床头,紧跟着他在棋盘上落下一枚黑子,似乎完全没有思考过:“其实按着你的思路去做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我不过就是想得更多一点。你也知道,人这一辈子就不停在下棋,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那些旧事你总记得这么清楚。打仗败了也不仅仅是因为计划的问题,别弄得事事都是你的错一样。幸亏我运气好啊跟你做的朋友,要是被公达你记仇了,这辈子我都会寝食不安的。”钟繇不再落子,刚才荀攸分明就是走错了一步,他胜局已定。
      荀攸也不再落子,淡淡道:“你不是说现在行事不知道去问谁么,我出仕以来这么些年,前前后后记了点经验,都是和战略布局有关的,既然输了,送给你当做彩头吧。阿鹜,去我书房里把柜子上的书箧拿来。”
      阿鹜正坐在床下给钟繇温酒,听得荀攸吩咐,就起身去拿他要的东西,待得回到门外,正听到荀攸在里面问道:“元常,还记得我们一起去找朱建平看相过么?”
      钟繇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公达,看相这种东西,玩玩而已。我那时候说要是你先走一步我就把阿鹜改嫁了也只是戏语。”
      “我也就想起来了提一句,”荀攸说话还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要是建平真的言中了,你说的那些话,可不能当玩笑啊。”
      钟繇沉声:“公达,这种话你瞒得住阿鹜,骗不过我的。跟我说实话,你说要把书策给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在想那有的没的事情了?我拖着俩破膝盖都还过得好好的,你身子一直在恢复,到明年开春总差不多好全了吧,生个病就想后事绝对不是你的作风啊。”
      荀攸叹了口气:“大概真的是生病了总爱想杂七杂八的。后事什么的,我不说元常你都会打点好,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阿鹜默然站在门外,荀攸是不会随随便便把后事托付给别人的,如果他这么做了,那他大概就是有了时日无多之感。把她支开了才说这些话,只是为了瞒着她么?阿鹜过了好一会才推门进去,努力控制着神色不变,把书箧交给了荀攸。
      “怎么去了这么久?”荀攸没有追问,接了箱子打开给钟繇看。
      “还真有你的啊,”钟繇对着整齐摆在箱中的书册卷轴赞叹不已,到最末却抽出一卷画来抖开,“这一卷没写名字,我看看是啥。哟,这画的是我?怎么跟镜子里看到的不一样?”
      “咳咳咳……”荀攸呛住,“几年前画的当然跟现在的不像。咳咳……元常你若是要新的,我眼下是没这精神头,要不让阿鹜给你绣?”
      阿鹜抬眼看着钟繇,又看了看荀攸,肚里还是为刚才听到的对话纠结着,于是垂眼道:“荀郎,我想给你绣像。”
      “……”
      “……”
      毫不搭界的答案一时让钟繇和荀攸哑口无言,短暂的惊愕之后钟繇大笑起来:“公达,阿鹜绣成的时候,千万记得拿给我看看。”
      阿鹜最终没有完成那幅绣像。
      建安十九年的秋天,荀攸在曹操第三次南征孙权的路上病殁道中。阿鹜等来的只有几件遗物和一封尚未来得及寄出的家书。最末一句依然还是:唯鹜者珍善其身,待吾安归。只是这一次,荀攸再也没能回来。
      一切都和那个相者朱建平预料的一样,荀攸更加年轻,却是更年长的钟繇为他料理后事。那一年,阿鹜三十九岁。她没有哭,也没有露出什么悲伤的神色。阿鹜也终于感受到荀攸当年听闻发妻亡故后,看似淡定的外表之下实际是一种怎样的心情,也明白了她原先说不清楚的那个悬在荀攸心底的东西是什么。
      荀攸说那条路早已不属于他一个人,不错,那条路上有她,有钟繇,有荀家,有丞相,有太多的人,还有整个天下。荀攸需要顾及的太多,要承担的也太重。阿鹜知道荀攸一直都是选择了生,不是畏死,而是去完成死者未成的愿望,带着这些寄托继续走下去,直到他也无力再前行。
      钟繇给阿鹜另寻了人家劝她改嫁的时候,阿鹜平静地接受了,并告诉他那天在外面她已经听到了那个相者的预言。“既然一切都被说中了,那就按荀郎的意思做吧。适儿还小,烦您多费心了钟大人。”
      “公达所托,繇必然会办到。阿鹜,你也是这样想吧。”钟繇看着脸色平静的阿鹜,一时竟从她的神色里看到了几分荀攸的影子。选择继续走下去其实是一种更长久的痛,就像那次一起劝进,公达虽然一直都是支持的,却也不免会想起文若的愿望而陷入纠结,所以才会在事后重病吧。如今他自己也同样感受到了这种故人日渐凋亡自己却还活着的难受,不由将支撑站立的手杖扶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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