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识》巫残血

3、第 3 章

　　“我猜我还是很惊讶的，工会负责人来通知我参加狄尔伽南的小组去龙谷寻找失踪的一队人。这个似乎是战士工会和巫师工会第一次尝试着合作。我更惊讶的是他们怎么会想到我的。奥莱、伊文斯或者卡地，当然了，本扎曼一定是首选。他们当中无论哪一个也是比我更适合的。”
　　“我正在揣测他们的意图——也许他们是想再一次的戏弄我？可我连想都不愿意狄尔伽南也在这个可怕的玩笑里扎上了一脚。可是负责人拎出一个印染的蓝色小袋子，里面叮叮咣咣的响着，‘如果你同意的话，这就是任务的预付金了。’听上去并不象是开玩笑，没人会用金子来开玩笑的。我伸手拿了袋子，沉沉的，的确是装着金币。我也许可以用这袋金币买上一把稍稍便宜的武器。‘我同意。’负责人点点头，‘你最好换一套阿巴敦，法斯特，这末日并不适合一个术士。’‘哦。’我漫不经心的答应着，末日虽然不能增加施法速度——可笑，我要那个做什么，也许念得更快会让我的结巴更严重也说不定。我倒宁愿把那一点儿益处加在攻击上。更何况这身末日是从一个急着用钱的法师身上交换来的，显然他也知道这套装属性并不好，所以价格格外的低。也正是这样，我才不至于连B的衣服也没有。对B武器我当时是无能为力，不过现在似乎可以买一把了。”
　　“我关上门，急匆匆的向外跑。想趁着今天把武器给买了。也许……也许今天晚上还可以给他看一看。如果他还去那里的话……可是以我能买得起的武器来看。恐怕他也会再一次大笑吧。想着在湖边的那一阵笑声，我又迟疑的在走道上徘徊，也许我应该将就着那把破烂再慢慢的存钱买一把真正的武器，能让人看得过去的。这时我看见了本扎曼，他怒气冲冲的从走廊的那一头，朝我走过来。”
　　“我看着他，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不，也许我知道，我早就知道的，我就是等着这时候呢。他把我拉进某个空置的储物室。他并没有掩饰怒气，直接的问我。‘你是怎么让狄利同意带你去的？’狄利……我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叫狄尔伽南，一听见这个称呼我就很喜欢。很快的，我就决定我也要用这个称呼来叫他。根本没注意到本扎曼是如何发怒的，他一直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当然了，我那时候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也没注意到他。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在昏黄的灯光下大吼大叫，激动的跟自己争辩着——他无法置信为什么狄尔伽南，哦，我现在应该叫他狄利……为什么狄利会带我去。”
　　“他本来是多漂亮的人啊，现在那张漂亮的脸愤怒得扭曲了。但他似乎并没有发觉到这一点，只是指责我，一味的按他的想法去指责我。而我呢，我站在他面前，看着那张平时里高高在上优雅傲慢得不得了的脸孔，看着这个优秀的同学巫师工会里的高才生在我面前失去优势。我又是多快活多开心。唉，人类在什么时候，都是有点坏心眼和沾沾自喜的。”
　　“我回去的时候被他折腾得疲惫不堪，他在无意识之中的推搡，让我撞到了桌子的拐角。我没看有多严重，不过大腿疼得厉害，走路都一瘸一拐的。但是直到最后我也没屈服，我决不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当然，我再没有时间去买我期待的新武器。我得用那个让人嘲笑的‘破烂家伙’。他这么称呼它，我盯着他，生平第一次把话说得这么流利，‘哦，真不幸啊本扎曼，就是这个破烂家伙，和我。明天就可以跟着狄……你怎么叫他来着？狄利。’我微笑着，‘跟着狄利去龙谷了。而你得呆在这里。’他先是很吃惊的看我，也许是没想到我这么说话，然后就扑了过来失去理智的打算揍我……两个法师难看的扭打在一起，这个样子实在是不该让人们看到的。”
　　“不过这件事也并没有被谁发现，工会里的教师们没有，狄尔伽南也不知道。这是个秘密，尤金，世上只有我，你，本扎曼知道这件事。我想本扎曼总有一天会感谢我的。可是后来他死在战争里了，听说死的时候还是个大英雄呢。”他抬起头盯着自己的学生。“他也许感谢过我，但是我永远也不会知道了。从那以后，已经过了许多年了。是的，许多许多年。也发生了很多事，这些秘密和谜总是由时间流传下来的。谁也不知道真相。只有猜测……啊，是的，猜测。”
　　“我们总是愿意把事情往好的方面猜测，我曾经还以为我会永生不死呢。”法师虚弱的笑了笑，那是种事不关己的笑容，代表着彻底的放弃。然后他又想到什么似的微微的翘了翘嘴角，“可是呢，当时狄尔伽南怎么会选择我参加他的小组。我只愿意想一个答案——他喜欢我，他对我有好感。而我又是多么怀疑这一结论。你看，我在巫师工会生活了十五年，在日复一日的打击和嘲笑下，我的自尊又剩余了多少。可是就算怀疑，我也是乐于相信的。”
　　“我们于是去了龙谷。到任务结束后，象你所想的那样，我们成为了——伴侣？也许暗精灵他们是这么称呼的。尤金，我告诉你这么多，无非是想向你展示，我们当初有多么高兴多么幸福……也许只是我。可是你看看现在。”法师抬起手，让学生能更清楚的看见衰老在他身体上留下来的痕迹。老迈的手，血管狰狞的带着暗绿色盘横在皮肤之下，依然清晰可见。“你看我还愿意回忆，我还愿意想着那些事情。可是年轻的狄尔伽南还生活在现在，我却不愿意见他。我们和精灵们不同，是过于情感又脆弱的生物。”

　　“我得说，我对那个精灵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无论是精灵还是暗精灵，他们在我的眼里几乎都长得一模一样——狄尔伽南除外。当他在巨人洞穴里面叫住我的时候，我还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我几乎很少和陌生人说话……和狄尔伽南在一起以后，我的结巴有了很大的改善。至少对施展法术没有什么影响了。可是我还是不怎么乐意跟陌生人说话。也因此，我对那个精灵并没有什么好感……在知道他的意图以后，更是如此。没有什么人会对觊觎自己恋人的人有什么好感的。”法师的眼神带了点阴暗，尤金敏锐的发现了这一点，似乎是更痛苦的色彩。
　　“精灵，和暗精灵不同，他们要精致得多，并且举止优雅……我一直这么认为的，直到，直到他开始对着我念光晕交响曲的咒文。谋杀，尤金，你还没有从哪个精灵那里听说过吧。彻底的谋杀，为什么不呢。他多厉害，念咒的速度天生就比我们快。我呢，我穿着那套又脏又破旧的末日，抱着那根杖子，傻乎乎的站在他面前。我还在想，啊早知道就听狄尔伽南的话换他送我的新法袍我诅咒我那该死的自尊心现在看来那法袍是浪费了也许我该早一点立个遗嘱什么的把我的那点仅有的财产送给他。我感觉到痛，那就跟本扎曼打在我身上的拳头是一样的疼痛，有什么地方破裂开，然后温热的液体从我的身体里流走了。”
　　“哦，我那时候还有时间东想西想。我想，他肯定是喜欢狄尔伽南的……爱他爱到了杀死我地步……哦，也许他也没想到这个人类这么不经打呢。也许他是想简单的教训我一下。反正结局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了。我那时候昏了过去。”
　　尤金感到不可思议，如果是那么近的距离，法师根本没有活下来的道理。如果不是失去身体的一部分……比如手脚，或者半边身子，那还得是强壮的战士穿着抗魔法的盔甲才能有的效果。而脆弱的法师，最可能的是被迸发的强劲魔力给炸成一堆血肉……天知道他多么不愿意去想像那个场景。
　　而法师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疑问，他只是拿不定主意是否该告诉尤金。他看了看这个年轻人，如此相信他把他当作自己老师的年轻人。也许他是该教会他点什么，随后终于下定了决心。“尤金，我是不是从来没告诉过你，我是在什么地方学到这些……知识。这些含着如此智慧的经验，你应该能看出来并非是一个人能想到和做到的。”尤金摇头。这个法师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谜，而且还不是围绕着他的谜中最大的一个。在法师对城主所提出的管理方案里没有一个是不获得成功的，而就连找到他的城主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从什么地方来，他所想的又是怎么一回事。
　　“尤金，我那时候并没有死，而是……”法师又停顿了一下，看样子是很犹豫，所以说话的速度不由自主的变慢了。“我到了一个新的跟我们这里完全不同的世界……拜那个精灵所赐。那个世界只有人类，他们有很多地方运用着奇异的力量，却完全不相信魔法……他们只管这个叫魔术。”法师没有管尤金吃惊的样子，他一旦开始说了，就决定要说下去。也许这是唯一的一次他对人说了。
　　“我的口吃也在那边彻底的治愈了，也许是我在那边能值得高兴的几件事之一吧。我不得不说，他们的方法真的很有一套。我是作为一个魔术师活着。在那里，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我所熟悉的一切，没有……狄尔伽南。我发誓我得回来，尤金，我一定得回来。我猜那个精灵一定会去找狄尔伽南，欺骗他引诱他。我几乎无时无刻不是在这些可怕的想像中度过的，我一边回想着那个决定性的日子我们的对话，每一个字我都紧紧的咬烂，一边想了无数的语句来反驳他，我要流利的把那些恶毒的句子和诅咒狠狠的甩过去。可是首先……我得回来。”法师情绪激动，可是似乎不愿多回想，说得很快也很含糊。而尤金早就吃惊得呆立在一旁。他的理智告诉他不可能，但他还是相信他。
　　“我用尽了各种办法，尝试了无数次，我想我得找到原因。然后我就可以回来了。这想法总是令我感到高兴。我试啊试啊。后来……终于完成了。我得意又飘飘然的回来了。虽然我也许压根就打不过那个该死的精灵……我的技能完全在这些年里荒废了，我唯一所想的就是我得怎么回来。可是，我可以有上千种方法对付他，就是现在我想对付他也很容易。但我没有。我多高兴，我回来了。可是，有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法师停了下来，用那双深陷在眼窝的眼睛盯着尤金。“你觉得我现在有多老？”
　　“……六十？”“呵呵，尤金，你是故意的吗？”法师干笑了两声，冷冷的盯着地板低声计算着。“我十八岁的时候遇见狄尔伽南。跟着他生活了三年。二十一岁的时候遇见那个精灵。在另一个世界，我也只仅仅过了三年。”
　　尤金打了个冷战。“我只是二十四岁啊。可是你看看，现在还有谁相信呢？”法师悲伤的说，“该说是我运气好呢，还是不好呢。我第一天回来的时候就遇见了他……还有他。他们两在一起。可是我还是没认出那个精灵来，我只看见了狄尔伽南。我那个时候多高兴多自豪，我想我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一个去过异世界的人了。并且我知道自从我离开以后，时间已经过了二十年，可是我还是多么的年轻。啊，我那时候是怎么样愚蠢的认为我战胜了死神，我以为我获得了另外一种形式的永生。也许我还能和我爱的人这样生活下去，十年，十几年，几十年……也许上百年。这一次不会让他把我丢下了！以前的顾虑什么的都可以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我可以跟随他的脚步了！只要他愿意！只要他愿意！”
　　法师说到这里突然沉默了。尤金只有站在旁边等待着，他好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又好像是什么都没有想。表情空洞，什么也看不出来。人类会有这样的表情的，很少，尤金默默的想。他也不想打扰法师，可是他是沉默得太久了，尤金觉得他可能是睡着了。
　　最后法师怅然的叹了口气，“是啊，只要他愿意。”他终于抬头看着尤金，扯着嘴角微微的又开始笑了起来，“啊，多愚蠢，我简直要为我那时候的优越感感到惭愧了。我本来以为……啊，我本来以为精灵是多么忠贞的生物。忠贞，我以为只有我们，我当时还真的认为只有人类才会没有这样的观念。唔，我又开始抱怨了，尤金。我想这不是个好现象，我真的是老了。不管是从哪方面。实话实说吧，他拒绝了。哦，我本不该感到失望的，他说他累了，毕竟过了二十年了。他是对的，二十年呢，我在那边仅仅过了三年而已！那三年我是怎样度过的？嗯？我如坐针毡，我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花在诅咒和钻研上了，我醒着的时候想着，睡觉的时候也想着。我感觉吃饭和喝水一样没什么不同。是啊，二十年啊。如果让我这样过着二十年，我真是宁可死掉才好！”
　　“有什么奇怪的呢，他拒绝我，然后和那个精灵离开。而我当时很憎恨很愤怒很……我说不出来是怎么样的感觉。但我只是看着他们走开，甚至我没有告诉狄尔伽南我是为什么去到那里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把那件事隐瞒起来，就象是我和本扎曼的事情一样。我想，除非他自己开口，否则世人永远也不会知晓有这么一件事了。当然了……我想即使我告诉狄尔伽南以后，他也可能无所谓的耸肩，那没有什么关系。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关系了。”
　　法师慢吞吞的转着手上的戒指，“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了一晚上。也许我还曾经想过我始终会让他后悔的。我会怎么怎么样如何如何的创造出一个新局面。战争刚结束不是么？嗯？我想我会让这个世界改变的。可是呢，我想啊想，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发现有东西改变了。没有发觉。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等我发现穿越的魔法带来的副作用。你想像一下，我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脸带着时间在上面刻下的严酷皱纹。我几乎都崩溃了。然后我疯了一样去找狄尔伽南。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想。我就觉得等我找到他就好了，什么也不用担心了。我就是疯了，我到处打听他去了哪里，我一边做着维持生活的事务，一边在各个大陆上奔走。我又开始诅咒那个精灵了。是他把狄尔伽南带到我找不到的地方。我恨他。”
　　“然后，半年后的某一天。我终于找到他了。他笑着……从我旁边走过去，没有认出我来。也许他们生活得很好，那个精灵比我以前看见他的任何一次气色都要好。他走在他的一边，可是连他也没有发现我。我好像突然就从那种着魔的状态下清醒了，就象是你中了恐惧或者别的什么负面状态，突然解除了一样。我清楚的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已经再没有谁认识我了。连本扎曼，我的同学们，他们也已经全都死光了。”
　　“我站在街边上，站了许久，然后象孩子一样哭起来。多难看，他们那些人又把我围起来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就是许多年前那样，我又变回了那个红毛的结巴耗子了。”
　　法师看着尤金。他觉得他好像很难过，但又感觉很平静。可能连他本人也不知道到底是哪种感觉。他经历得太多了，也许变得麻木了。还会痛吗？
　　法师站了起来，“你回去吧。”这是明显拒绝的表现。他不愿意再多谈论什么了。
　　尤金也只好抱着满腹的疑问退了出来。这时他才想到，关于那个异族的议案，法师只是提出了反对的意见。看来这个报告只有他自己写了，当然了，他知道关于那个异世界的回复在对城主的汇报中只字不能提。谁会相信呢？城主也只需要听取有利于这个城市的建议罢了。说了的话，只会让人把法师当做疯子。

　　而法师本人，在对尤金说了这些话以后。也许是出于对自己的隐私被人知晓的尴尬，或者是别的人类的微妙情感，不愿再对尤金说什么了。甚至于尤金再见到法师，他除了一如既往的提出建议以外，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而他也只有尽可能的让法师更自由一些，对于这种状态并没有尽力去协调。可能尤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这个人。
　　三个月以后，法师去世了。象是八十几岁的老人一样，在下午躺在软椅上晒着太阳打盹的时候，安静的走了。在葬礼上，尤金把从遗物里找到口琴放进了法师的袍子里。也许他还乐意在另外的世界听一听安狄那。
　　在尤金以后的日子里，他每当看见暗精灵游侠们总会特别留意。但始终没有碰见狄尔伽南。在法师死之前的某一天晚上，他在路过法师房间的时候——也许他那时候确实是故意路过的——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某首奇怪的曲子，用来吹奏的乐器音调粗糙，声音高高低低的如同沙哑的人在竭力唱着什么他无法完成的歌曲。他几乎是一下就认定，这曲子是安狄那。他站着听，学会了。直到现在他也常常哼出那个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