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从金陵来》林落风痕

1、承影剑

　　应天府，薛家老宅的主院中，灯烛将厅堂照得通亮。

　　薛家主母坐着与女儿闲话，听着外边的更漏声，往帘外瞥了一眼，本已是满腹愁绪，随着时辰推移，眼中忧色更重了几分。

　　夜已深了，却因这家主人择定明日上京，故无人歇下，丫鬟仆妇都在整理行装。将及一更光景，听得外面一阵喧哗，说道是少爷回来了。

　　话声方才落下，一个少年公子就兴冲冲地抢了进来，只见他头上束发冠歪在一边，锦衣之上半幅泥污，却浑然不觉狼狈，反而一脸得色。口中喊了声娘，正待上前，抬眼却见母亲沉着脸，与平日里不同，这才心中打了一个突，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上前磕头道：“娘亲，孩儿回来了。”

　　夫人也不理他，端起一旁搁着的茶盏，趁饮茶个功夫，往儿子周身瞄了一番，见未曾少个胳膊腿儿的，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搁下茶杯，叹道：“自从老爷去后，我教子无方，一味的溺爱纵容，由得你这混世魔王终日惹是生非，败坏门楣，他日也不知以何面目见你父亲于地下。”

　　旁边早有老家人上前宽慰，“夫人莫恼，眼下的官司早有人疏通了关节，衙门里传来消息，不出几日便可平息。”

　　那薛家小公子跪在地上，犹自插话：“是啊，母亲，多大点事呢，有什么打紧的，不过花几个钱打发了……”

　　夫人喝道：“你且住嘴，都是你这个不成器的孽障……”

　　见小少爷噤声，老家人赔笑着回话：“这事须不怪少爷，是底下人手里不知轻重，又或许是他人栽赃陷害也未可知。夫人此次带着公子小姐进京，家中的事自有人料理干净，还请夫人不必忧心。”

　　薛家公子也跪了半晌，伸手揉了揉膝盖，嘟囔着：“正是这理，哪有打三两下就死人的道理，再说是那些个下人动的手，难道还让孩儿去偿命不成。孩儿这会子才进家门，茶水都未曾喝得一口，母亲只管为了别人家的事埋汰儿子……”

　　夫人到底是平日里宠溺惯了儿子的，见他这般不由叹道：“罢了，起来吧。只一件，须与你言明：这原是你造的孽，那清白女孩儿却不能再交由你糟蹋，今后让她先跟在我身旁，往后寻个好人家托付了，也好消了你这段障业，你休再打她的主意。”

　　薛家这少爷一听却不情愿了，他此番犯下人命官司，虽说到底是为了意气之争，但起头也因窥见那女孩儿端的好容貌，有了霸占之心，不想惹了这些烦恼，到头来却是看得到吃不到，心中大为不快，于是抬头央求：“娘亲，放在孩儿房里有什么打紧的……”

　　夫人瞪了他一眼，“此事我做主了，便是教养之后，放到你妹妹身边作伴，也断不会给了你。”

　　薛家少爷平日里但凡耍赖恳求一番，夫人素来溺爱此子，没有不依从他心意的；但此次方才放出些平日的手段来，就被喝止。他虽不肖，但见母亲是少有的严词正色，倒也不敢使性顶撞。

　　当下怏怏不乐地起身，目光只在堂内乱转，忽扫到一旁伫立的修长的身影，顿时眼睛亮了起来，把前番种种尽数撇下，喜不自禁地过去挽了那人的手，一攧一攧地到母亲跟前，说道：

　　“娘亲，今日孩儿在城郊遇上了几个劫匪，当时情形甚是凶险，多亏了这恩公路过救了孩儿性命。恩公眼下孤身一人，不如跟了我们进京，也好寻个出身。”

　　夫人这才想起方才儿子进来时，女儿起身告退，带着丫鬟到内室去了。她为这不孝子整日挂怀，见他平安归来，一时不查这糊涂孩儿竟带了外姓男子进来，若是冲撞了闺阁中的妹妹，却怎生是好。但近日千头万绪，也顾不得再为此事斥责儿子，当下定睛看去。

　　只见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人，身若修竹清隽不俗，竟是难得一见的好相貌。他上前行了一礼，自言姓尹，祖上经商不善家道中落，无父无母，终年漂泊在外。

　　薛夫人是大家出身，自是见识不俗，见这少年人言行循礼，但内里却有自矜之态，不似寻常人家子弟，心内也不免存疑。

　　但她慈母心肠，听闻爱子险遇不测，心内惊惧，若非外人在旁，恨不能立时拉儿子在怀中好生安慰压惊，听得是仗此人之力脱险，满心感激，顾不得再深究诘问其家中背景。

　　再者世间多有家道中落不愿辱及祖上清名之人，不与外人详说亦在情理之中，遂按下此节，依了儿子的心意，带上赴京，暂且充作亲随。

　　在路不记其日，车马辗转，京都已在望。薛夫人思及将与京中亲姐团聚，心中略宽。她膝下仅有一子一女，女儿名唤宝钗，自幼聪慧过人，自父亲亡故后，见兄长不能体贴母怀，小小年纪就留心起针黹家计之事，意在为母分忧。

　　宝钗日间陪着母亲闲谈解闷，夜里无事，捻起了针线，不觉夜已深了，抬眼一看，贴身服侍的丫鬟都已歪在一边打起了瞌睡。

　　她不由好笑，正待起身叫那丫头自去睡去，忽听得外面一声极低却极清的龙吟之声，模糊间有一身影投在窗棂之上，在月下翩然而动。宝钗注目其上，闻其声，辨其影，已知是有人在舞剑。

　　她自幼得父亲疼爱器重，令识字，览群书，虽不敢称博闻广记，却也读过些奇人异闻，见那道身形虽不疾，却隐有稳岳凝渊之态，虽不带寒光剑影，却依稀可见矫若惊龙之姿。不由脱口道：

　　“蛟分承影，雁落忘归。”

　　她声音既低，且身处居室之中，料想无人能听闻，却不想此言一出，外面身影剑势顿止，稍后不复动静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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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在连载中的古穿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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