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有专攻》拾豆衫

7、下山

　　在清源山，术士由身世划分，可分为两种：一种是青桐这种外来者，还有一种是术士世家之后。后者自出生就享受着门派以及家族的丰厚资源，可谓是由灵丹喂大的，即便资质平平，往后的修为也差不到哪儿去。荀安的弟子中，百里清、童柯便出自术士家族，骆子期虽说生母是凡人，但其父乃门中制符高手，身份跟他们也没多大差别。青桐深知自己同他们的差距，也深知双属性给自己带来的那些侧目打量的目光。当一个人把心包裹起来，有意疏离人群，韬光养晦，他也就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了。

　　光阴荏苒，五载春秋不过尔尔。

　　术士寿命远长于凡人，五年的时间，对于绝大部分修炼者而言，不过弹指间。青桐却在这弹指间拔高了身形，褪去了孩童的稚嫩。

　　这天正午，青桐从漱芳堂领了新衣，刚回到房间，就被师父叫了去。

　　“师父。”青桐低眉，平日冷清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了一丝恭敬。

　　“桐儿，”荀安显然很是喜爱自己这个小徒弟，眉目和善，笑吟吟道：“近来修行如何了？”

　　“木属性纳气顺畅，水属性修炼时凝涩郁结。”青桐微微皱眉道，“冰魄也滞于第三重。”

　　冰魄，水系高手兰心的独创武技，于三年前传授于青桐。

　　荀安点头，沉吟道：“毕竟是木、水双修，你根基尚浅，切记不可冒进。至于冰魄，依你之力，能在三年内练到第三重也不容易了。”

　　“是。”青桐淡然回道。三重，勉强能和同辈人打个平手了。

　　荀安打量着自己这个总是安静地默默修炼的徒弟，眼前似乎浮现出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场景，心中不由得感慨一番岁月如梭，当初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已长成独当一面的少年了。

　　“桐儿。”

　　青桐抬眼，不解于师父忽然严肃起来的语气。

　　“我记得，你进山前曾说过你的身世，”荀安看着他，“有没有想过，下山去找找你的双亲？”

　　青桐轻咬下唇，“师父说过，俗世的一切都是云烟。”

　　荀安轻笑，“看不透，就放不下。你进山时还小，又什么都不懂，如今长大了，心思难免多了。师父允你下山一趟，了结尘缘，如何？”

　　青桐不说话。

　　荀安心里叹了口气，开口道：“桐儿，世事多舛，师父知你心中有怨气，但真相或许不是你想的那般。去吧，放下这桩心事……”

　　荀安知晓自家小徒弟一向独来独往，为了增进徒弟们相互间的情谊，他特意提醒青桐要记得跟师兄们告个别。

　　骆子期下山执行任务了，已经一个多月没回山里；百里清向来有些不待见青桐，连着几天没见着人了；唯有童柯，青桐是正式告了别的。

　　比青桐还高半个头的童柯，知道青桐要离开后，飞奔去央求自家师父：他也要下山了结尘缘！结果被荀安一阵掌风拍飞，隔了大半个院子的青桐还清晰听见师父的怒吼：“你个小鬼下山只会徒增尘缘！”

　　青桐将自己研制的一些丹药全装进瓶瓶罐罐里，同衣物一起放进了乾坤袋，然后抱着一摞子书前往藏书阁。

　　还书的时候，青桐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跟兰心师叔说明自己要下山之事。意料之中，兰心师叔神情淡淡，什么也没说。

　　直到出了结界，蒙蒙的细雨落在脸上、发丝上，丝丝凉意才让青桐如梦初醒。

　　去哪里呢？

　　青桐心底有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五年前被师父带走时，自己还小，加之师父是施疾风术赶路，自己根本记不住路，只能慢慢找过去了……

　　蔓蔓青藤，肆意伸展开柔韧的藤蔓，被水汽沾湿洗涤后的叶子层层叠叠，它们在木屋顶上盖了厚厚一层。野草从房前屋后甚至屋内都蹿得老高，而藏于草丛中的野兔、松鼠成为木屋切实的主人。

　　昔日遮风避雨的家，早已化作一堆堆不堪重负的朽木。

　　青桐早该料到眼前这幅场景，只是亲眼所见后，心里的那份念想也就随风散了。

　　找到了小木屋，青桐也就知道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该怎么走了。

　　青桐没有用长剑削去葱茏的野草，他卷起袖子，将它们一点点拔出，最后，颤抖着双手抚上那块字迹不清的木头。

　　爷爷。

　　青桐低低地唤了一声，眼角湿润。

　　从采摘三叶生花，到被师父带回清源山，和师兄们生活在一起，学习方术……青桐一一提及，像以前爷爷给他讲故事那样详细。他讲得很慢，讲了很多话，似乎比进山五年所说的话还要多。

　　他讲了很久，直到天色昏沉，滴滴答答砸在身上的雨滴代替了毛毛雨，他才将自己的故事讲完，然后，磕了三个响头。

　　夜里，青桐敲开客栈的门，透过店小二惊愕的目光，青桐知道自己此刻的样子有多狼狈。

　　他取出一锭童柯塞给他的银子，店小二立马殷勤得比招待亲爹还周全，安排了上房，送了精致糕点，还灌满了房中的洗澡水。

　　青桐在足以容纳两人的浴桶中闭目养神，忽的耳朵一动，耳边传来轻微的开门声以及呼吸声。

　　有人进来了，还不只一个。

　　透过屏风，青桐隐约能看到两个人影：店老板和小二。

　　他们鬼鬼祟祟地翻动着床上的枕头和被子，没发现什么后，又去翻青桐脱下的衣物，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青桐皱眉，厌恶之情油然而生。不管什么时候，这些人总是想着个“财”字。

　　两个人影用手势交流了两下，又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青桐重新闭上眼。

　　“哧——”一声极细的轻笑。

　　青桐猛地睁开眼，屋内居然还有人！

　　青桐四顾无果，“谁？”

　　过了很久，还是没有回音，桶里的热水都凉了，青桐才不得不谨慎地出来，更衣。

　　坐在桌子前，青桐看着盘里那些精致的糕点，没兴致动筷子，直接把它们放在门外，然后在门上、窗子上各封了一道加固的符，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