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有专攻》拾豆衫

15、生辰

　　月亮的清辉遍洒人间，林间风声窸窣，草丛虫鸣时起时伏。

　　一片半黄半青的树叶倏然飘落，在地上砸出蝼蚁方能听见的声响。

　　青桐缓缓睁开眼，微仰起头，看向夜空。

　　今夜月明，星辰的光辉倒逊色了。也不知，十八年前的那个夜晚，被爷爷捡到的那个夜晚，月色是否也如此澄澈。

　　被遗弃的孩子的生辰自是无法得知，因此青桐的“生辰”是被捡到那天，而今天，他十八岁了。

　　原本他也不会想起这件事。爷爷在世时，爷俩还会设陷阱捉山鸡来加餐庆祝，而自打自己进山后，这个日子便同寻常日子无任何区别了。自己的三个师兄，每每生辰，家人都会送些东西给他们，最小的童柯，甚至每次还被逼着回家同双亲渡过。当师父、师兄们问起他的生辰时，青桐也只有假装不知道地摇摇头。

　　这一晃，成为术士已经六年了。若不是白日里墨白提到他出生时，一身白色吓坏了他的族人，由人及己，青桐也不会想到自己今日竟满十八了。

　　其实也没必要想起。

　　青桐打量了一圈，发现一个人都不在。反正，从来都只是自己一个人，不是吗？过与不过，意义都不大。

　　青桐这样想着，心里却莫名地生出一丝酸楚。

　　“啪——”枯枝坠地发出轻微的声响。

　　青桐猛然从那淡淡的寂寥惆怅中惊醒，他有些心惊。他诧异，他居然在为此刻身边无人相伴而烦躁！就算是朝夕相处的师兄，青桐下山后也不会对他们有如此感觉，自己，竟对只相遇了数月的陌生人产生了依赖感？！

　　一张咧嘴傻笑的俊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青桐的目光慌乱了一瞬，低头转移视线，正巧看见身旁长着一朵白色的小野花，不由得伸出修长细白的手指轻轻触碰花朵。

　　他只是，帮了自己太多罢了。深夜里的灵气疏导，时不时塞过来的珍贵灵药、罕见的宝物……他总是笑嘻嘻地伸手向自己讨“糖豆”吃，却从不计较他给自己的那些东西，珍贵程度远远大于自己炼制的初级丹药。

　　如此，青桐为自己方才为何突然想起古寻找了一个马虎的解释：自己只是出于对对方的感激。

　　但是，青桐真是没想过别的什么吗？

　　清源山向来尊人伦，情爱之事与俗世无二，甚至在追求恋爱自由上更胜一筹。与青桐年纪相仿的清源弟子中，不乏相互爱慕的小情侣。日子久了，青桐见多了一对对的你侬我依，偶尔还撞见过他们私下亲热的场景，自然也就慢慢地在某方面开了窍。

　　唯有一种爱慕，在清源山，在人间，不被允许，不被接受，被视为禁忌。

　　青桐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呼出。

　　他一向独来独往，在众人眼中性格孤僻，不愿与人打交道，他也以为他的心门足够安全了，却不知，厚重的心门何时开了小小的一道缝，他透过那道缝隙，看到了那张笑脸。这让他心烦意乱，更让他心慌。

　　一双带着精致暗纹的靴子出现在眼前，青桐思绪拉了回来，目光顺着靴子往上。

　　“今日的纳气完成了？”

　　古寻笑着问道，笑容在月光下明晃晃的，乍看让人有些晕眩。

　　“嗯。”青桐别开眼。

　　“看这个。”

　　古寻兴奋地蹲坐在青桐身旁，伸出手，手上赫然拎着两小包东西。

　　青桐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一点，目光被古寻手上的动作吸引过去。

　　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层层剥开油纸，手的主人像一个急于向大人邀功的孩子，动作因兴奋和急切而有些颤抖。

　　香味溢鼻，居然是一只烤鸭！

　　这么晚了，竟然能在这荒山野岭里见到一只精心烹制而成的烤鸭。青桐不得不惊讶，更惊讶的是，这烤鸭上明显还冒着热气。

　　似乎是明白青桐的疑惑，古寻有些赧然：“黄昏时我到处闲逛，不知不觉已接近城镇，当时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香味，不过那会儿急着回来同你们汇合，便未前往。你入夜纳气修行，我一时无聊，便又记起了那股子香味儿来了。”说着说着，被香气刺激得直咽口水的古寻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油纸包，里面都是些糕点。

　　青桐眼神微动。他知道古寻素来喜荤食，糕点之类的极少入口，这些糕点是特意为他带的。

　　“来，来，快尝尝。”

　　就一会儿工夫，古寻已经将烤鸭、糕点分别放置在两个盘子里，并用刀将烤鸭卸成了几大块。

　　青桐的肚子发出了极低的声响，耳根瞬间就红了，好在月色朦胧，不至于被人发现。

　　似乎下山后，自己的胃口就大了许多，跟着古寻他们，总是很容易就饿。但欣慰的是，自己的个子也长了些。或许，食量大增是长身体的表现。

　　青桐这么想着，也不再客气，直接用剥下的油纸包着最近的一块鸭腿，拿在手里，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古寻见状，内心不禁雀跃起来，也学青桐用油纸包着鸭肉啃。

　　“唔，原本烤鸭……卖光了，我用一袋银块……让他宰鸭现做，可惜……只剩一只鸭子……”古寻边吃边说，语句断续，意思却是表达清楚了。

　　青桐嘴角微弯，眼中洋溢着暖暖的笑意。他在笑这个比自己高大的男人总是将银两记成银块，也笑他傻气的买卖观。一袋银两，足以买下一家烤鸭店了。

　　古寻呆呆地举着啃了一半的鸭腿，嘴里塞着一块肉，停止了咀嚼。他从不知道，青桐的脸上也可以有如此明媚的笑容。那一笑，犹如冰雪融化，刹那绽放的光芒盖过了今晚的月光。

　　“哟，居然趁我们不在就吃独食。”

　　花弥搂着纤瘦的墨白，徐徐走来，脸上是在古寻看来异常欠揍的痞笑。

　　墨白像个半大的孩子，跑跳着到青桐跟前，好奇地盯着盘子里的点心，高挺的小鼻子直嗅，在青桐的示意下，拿起一块放进口中，而后微微眯起大眼睛，一脸欣喜、满足样。

　　花弥毫不客气地抓走一块烤鸭，津津有味地啃了起来，对烤鸭的味道赞不绝口。

　　古寻眼尖，瞅见了墨白有些红肿的嘴唇，以及白皙的脖子根处的一个浅红印子，转而恨恨地瞪了一眼吃得正香的花弥，狠狠大咬了一块鸭肉，在嘴里猛嚼……死狐狸，自己偷香就算了，还来搅和别人的好事儿！

　　青桐一只手撑地，头向后仰去，在清风舒服惬意的吹拂中地阖上眼，嘴角上翘。

　　这一次的生辰，便算是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