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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对于初拥的误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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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天色大亮。
从接近天花板的玻璃窗上洒下的明晃晃的光线刺得她双眼又麻又涩。
让拾荒有一刹那走错时光的茫然。
窗外更高远的地方那一轮炽白的滚圆的陌生的球状物——
嗯,太阳。
自从陆拾遗出生后,有多少年,她都没有好好见识过这轮太阳呢。
久违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这东西太单调太无聊了,一径沉闷的光亮,完全比不上月亮阴晴圆缺的多样性和神秘感。
此刻她躺在床上眺望它,有气没力的。
太阳。嗯嗯。隔着玻璃窗,晒太阳。身体下方硬梆梆的,四周也荡漾着原木的清香,被阳光烤得脆脆的。
“对了对了,我变成吸血鬼了是不是?讨厌日出畏惧阳光的吸血鬼了是不是?
我被那家伙深深地咬了一口。
嗷嗷,我被初拥了……
我连初吻都还没有经历过,就被初拥了……
我的血呢血呢血呢?”
她蹭一下抬起胳膊,把它举到眼前仔细端详——啧啧,果然是,血色尽失皮如死灰肉已枯槁呵。
“我变成吸血鬼了。我也可以去咬别人了。我也可以飞去来无踪影神出鬼没大血遁……还有我的牙齿牙齿……”想到这个,拾荒当机立断地张口就要朝自己那条胳膊咬下去。
“别咬了,会破的。”
“吖?”
哪里来的声音?
这时她才转头四顾,发现自己的确是躺在一具敞开的棺材盒里。
而且不是陆拾遗那种窄小拮据简陋的小棺材。
它简直比一张两人床还宽敞,被漆成深深的绛色,两侧的内壁上雕刻着复杂不知所云的图案,大概是为了托显出里面的尸身分外隆重——她攀在一侧围板往外看,竟隐约有种死得其所的快感。
刚才发出声音的那家伙此时就席地坐在她对面的屋角,面容惨白双目无光,就连说出的话都显得绵软不堪,怎么看怎么像是一滩兑水兑过了头的大面团。
丝毫没有了昨夜的气势。
没错,就是他!
那个用一脸倾城的皮相来蒙骗她纯真的少女心肠之后,又反过头来倒咬她一口的吸血鬼猎人锦某某。
凶手!!!
“我弟弟呢?你把我弟弟弄到哪去了?”
没空去管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拾荒跳起来大声地质问他。
现在她已经完全不必害怕他了,有本事他再来把她咬回人类啊!
“在睡觉。”
他回答着,一边把视线绕到她的身后去。
拾荒扭过头,果然看到拾遗的小棺材平平整整无声无息地横在那里。像在那里放了一辈子似的。
与她相距不到两米远。
空气在他们的棺木之间游来晃去,也像沉淀了一辈子似的。
一辈子真短,两米远。
她和这小鬼之间,只不过一夜之差就恍若隔世了,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眼睛便仿佛霎时被扭开了泪闸,哗啦啦地流下来。
“你哭什么?”
锦猎人奇怪地问她。
“你没把它怎么样吧?”拾荒抽嗒嗒地问。
“没有。”
“不是说半吸血鬼要格杀勿论吗?”
“亲王大人的命令是这样没错,可惜命令通常都不给钱的,我是赏金猎人,不给钱的事我为什么要做。”
“那你找我们做什么?”
“不是说过了吗,我要找兰朵。”
“我也说了嘛,兰朵就是我我就是兰朵。现在你找也找到了咬也咬过了,还趁人之危把我们带到这个什么鬼地方来……”
“别开玩笑了。”
他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丝没什么说服力的不屑。
不过与之相比,他随后从口袋里翻出来的一张纸,在拾荒眼前抖开后,就显得异常有说服力——
那是一张人们常常会在电线杆子厕所门口广告灯箱等等等等地方遇到的那种,关于某某某在逃通缉犯的画像。
在用纸和画工和撰文上,血族与人类也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吸引拾荒的是画像上的那张脸。
眼睛很大,很灰,很模糊,所以眼神也因难以辨识也显得格外冷傲。鼻峰笔直,只投下一点单薄的阴影,尖锐并且倔犟的唇线,让整张脸庞骤然感觉深刻起来。
“是不是很眼熟?”
他把纸抖得哗哗响,里面的脑袋也鲜活跃动得像要跳出来一般。
她也把涕泪吸溜了回去,点点头:“是啊。”
如果在他脸颊上贴上两砣粉白粉白的婴儿肥,然后把额头几根皱纹擦掉,眼神再淡一些,嘴唇再天真一些,表情再死撑一些,就是活脱脱的陆拾遗了。
“他就是兰朵。”
难怪他对拾荒的名字叫兰朵会表示出那么的嗤之以鼻。
就算她真的叫兰朵,也抹杀不了她随身牵带的那小鬼和吸血鬼兰朵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样不争的事实。
也就是说,到目前为止,她叫什么名字根本无关紧要。
他是冲着陆拾遗的那张脸来的。
“虽然很不想这么猜,不过,这个小鬼是兰朵的儿子对不对?”
他说。
拾荒马上反问道:“为什么不想这么猜?”
他又嗤了一下:“因为它是半吸血鬼。”
“那又怎样?”
“你知道兰朵为什么被通缉吗?”
“鬼才知道这些。”
“因为他想谋反,想刺杀亲王大人。”
“怎么刺?咬刺?”她不由地又振奋起来。
她看到锦猎人的牙关不自然地咬了咬,面部肌肉做了一番无谓的苦斗后,最终还是歇菜,大概是化作了满腔无奈——她倒是觉得这种无奈状态下的他,反而更加好看了。
如果他是人,拾荒想她一定会抵死迷恋他。
“总之……”他如同一头困惨了的困兽,却又不得不面对她这样愚昧的人类,所以声音都变得绝望了:“如果一个想篡夺高贵无上的亲王之位的血族,却有一个不可告人的半吸血鬼私生子,这不是一件很可笑的事吗?”
“我倒不觉得可笑,不过无所谓,你想笑,就笑好了。”她平静地告诉他。
“我不是想笑。”
“你刚才的确是说可笑。”
“可笑不代表我想笑。”
“那代表什么?”
“难不成你还想再试一试骨头被咬穿的滋味?”他满口牙像在啃一根极限之弦,随时可以听见“嘣”的声音。
“哈,少吓唬人了,我血都被你吸干了,你还咬个屁啊。”
当吸血鬼就是好就是好,满腔热血是流光了,但等价换来的,哦嗬嗬,浑身都是胆!
等陆拾遗起床,拾荒还要跟它这种半吸血鬼来比纯比冷比孤高呢。
锦猎人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她:“我什么时候吸干你的血了?”
“昨天晚上啊,你失忆啊,难不成你吸血也吸到昏迷了?”
“昨天晚上……”他沉思了一下:“我只是咬了你一下吧。”
“咦?”
“只不过是咬穿了骨头而已。”
“咬穿骨头?”她摸了一圈脖子:“为什么我不会痛?”
“这样的伤口大概两小时就会愈和的。”
“呃,也就是说,我没有被你初拥,没有变成吸血鬼?”
不安的预感沿着气管往上窜,为什么总觉得脖子里有僵硬的诡异的“咔咔”作响声。
“初——拥?”
锦猎人音调高亢了一点点:“你以为什么人都可以被初拥的?!”
然后,他丢给了她一个“凭你也配”的眼神,就恼羞成怒地撇过头去。
再然后,拾荒怔怔地瞪了他大约有五分钟那么久,也可能更久,久到连他都忍不住睡着,于是最后,她双腿一软,就跌回了那只大木箱子。
被耍了啊,原来,心比天高却仍然只是区区的肉身。为了再次证实这点,她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地一掐胳膊,立刻就红起一小块。
好痛!
拾遗啊,快来救我!
这时,突然传来指节轻轻叩在木板上的笃笃声。
仿佛是听见了她心灵的呼救,从拾遗的小棺材里果然发出了微弱的回应。
“有人来了……”它悄声说。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