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之心》夜露深重

4、12月10日 ②

　　“你在问我？”

　　冰冷空气弥漫的阴影中，冷冰冰地传来一个男孩的声音。

　　高昂明亮的声线，乍听就像女孩。K疑惑地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它没有回头。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火焰着凉它金色光滑铠甲，伴随有节奏的金属撞击声。那是它的长爪前后挥动，与右腿护甲碰撞的声响。

　　不是那个怪物在回答他。

　　K回头看向右侧，那里缓缓走出拖着巨大编织袋，衣衫褴褛的干瘦人影。

　　披着脏污长发，左眼用黑眼罩保护起来的少年。脸颊瘦削得凹陷下去，手臂关节处骨节高高暴起，极度营养不良让他比实际年龄显得更年幼，露出的右眼却警惕尖锐，比K见过的成年人更深邃和机智。

　　……等等，他明明没有关于自己的记忆，为什么会有用来对比的经历？

　　“不是，我在和它说话。”

　　K指向前方还在徐徐前进的怪物，但少年只是瞥一眼，就没趣地摇摇头，将编织袋重重撞在地上，吹开腾起的灰尘。

　　“你的朋友是蛾子？还是你在自言自语？”

　　前方的怪物已经停下脚步，一动不动站着等待K跟上。它虽然不再弄出响彻街道的摩擦声，但头部熊熊燃烧的火焰依然醒目。

　　这个少年对它视而不见？

　　K走到怪物身边，伸手拉住冰冷尖锐的巨爪，看向少年。那男孩的脸都被火光映成橙色，眼神却完全没有聚焦在他身边。

　　独眼少年沉默地看着他，一直到他迷茫地将手从怪物的爪子中抽出。

　　“好吧，疯子。”

　　少年失望地说道。

　　“疯子？你说我？”K试着指自己。

　　“是啊，你在和空气说话，那里什么都没有，至少我没看到。”

　　少年摇摇头，拖着袋子前进，经过他身边时，却又用那只明亮尖锐的眼睛将他上下打量，伸手粗鲁地捏住他的外套看看，又松开。

　　K低头看胸口，那里沾上了几个白灰指印。

　　“如果你闲得没事，就来帮忙。我给你一个睡觉的地方。午夜之后，这街道上没有安全的地方，除非你能搞到枪，否则就老老实实找一个洞，钻进去藏起来。”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你是要我帮你提那个袋子？”

　　少年从喉咙深处挤出不耐烦的叹息：“是啊，是这样。”

　　走到编织袋边，他拉起袋角，向上使力，但已经冻得麻木的手指伸直感觉不到握住东西，袋子从手掌中滑脱，他又僵硬地重新抓起。

　　金属摩擦声又咔嚓咔嚓响起，移动到他身旁，K看到怪物的巨爪探到编织袋下方，轻而易举地将袋子整个抬起。

　　“……”

　　原本只是随意指使他搭把手的男孩，在感觉到袋子的分量变轻后，神情骤变回头看向他。

　　明明光线明亮，他的眼神却很涣散，眯起右眼盯着K的双手好一会，神色还是十分怀疑。

　　“力气真不小。”

　　“不是我，抬起它的是我的……朋友。”

　　K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身边的庞然大物。少年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只是扔下嫌弃的眼神，就扯着袋子大步向前。袋中传来瓶瓶罐罐磕碰的碎声，K伸手隔着袋子摸索，反而被里面的锐利尖角狠狠扎了一下。

　　“里面装了什么？”

　　“垃圾。空瓶子，废纸箱，这样那样。”

　　“你在打扫街道？”

　　男孩再度故意大声叹气：“……对。”

　　K猜不出他的心情为什么如此差。大概是他饿了，或者和自己一样口渴。

　　两人一前一后，走过街道，在转角处，男孩推开嘎吱作响，已经摇摇欲坠的玻璃门，径直走向门后深入地下的阶梯窄道。K跟着他小心走下，这期间金色怪物依然沉默着单爪抬起垃圾袋，在他身边缓步陪同。

　　地道经过几十级台阶和一个折弯，将他们送入宽阔少许的空间。到处是成堆的垃圾与废弃桌椅，K借着身边的火光，环顾四周，发现目之所及，只要是带有文字的碎片，字都抖动着模糊成团，无法辨认。

　　这里的空气有股铁锈味。潮湿，发酸，但比室外暖和。

　　“今晚就在我这里过吧。不过我只收留你一晚，明天你自己想办法。”

　　男孩示意他将垃圾袋放到空间的角落，K看到那里还有四五只同样巨大的编织袋，都塞得满满当当，还有比他高的纸板，整整齐齐捆成垛靠墙放着。

　　只看室内的布置会难以分清哪些是主人捡回来特意放置，哪些是原本就有，因为所有的东西看起来都像垃圾。

　　“谢谢你，但我不知道天亮后该去哪。”

　　K看着他拿起破烂抹布掸身上的灰，学着他拿起一块也擦擦胸口的白灰。

　　“去哪？哪里都行。就是不要回来。”

　　男孩将手伸进兜里摸索，拿出一只纸盒，在上面将细小木棍擦出火花，笼着火焰移向桌上的小碟，渐渐有一颗更亮的火苗在碟子边跳动起来。

　　“认得这个吗？这是油，火就是靠油在棉线上点着的，不要伸手去摸。”

　　K点点头：“我认识。我知道摸火会被烫伤。”

　　“太好了，原来不是所有的疯子都那么傻。”

　　男孩在碟子附近的桌面上摸索，啪嗒啪嗒摁动什么，房间里轻轻响起断断续续的音乐声。

　　看到他伸懒腰走到靠墙的矮沙发前坐下，K也跟过去。

　　男孩用刚才那块破布不停地揩自己的手，手指上都是裂口，红肿僵硬。

　　他冻伤了。

　　“很疼吗？”K本想伸手将他的手指捂暖，但自己的手说不定更加冰冷。

　　“习惯了。”

　　男孩皱紧浓密的眉毛，眼睑向上抽紧。他的手指上都是血口，向外淌着液体，但刚才他还用这样的双手拖回了一人高的麻袋。

　　“那个油灯。绝对不许把那盏灯弄灭，不然小心我揍你。”

　　男孩压低声音凶狠地说道。他从眉骨下向火光看去，眼睛里闪烁着说不清的紧张。刚才在空无一人的路上，他气定神闲，还完全没有这种神经质的表情。

　　K安静地点点头。面对面时他才发现，这个男孩也很高大，虽然看起来瘦小，但比他还高出半头。

　　“我要睡了。你想做什么随便你。”

　　男孩拉过一条由两件破旧大衣缝缀起来的被盖，压在身上，和衣躺靠在沙发角落。瘦弱的身体蜷缩起来，几乎和衣物融合，消失其中。

　　K看着他身上的覆盖物，猜测里面肯定很温暖。他全身发抖，也急需钻进哪里躲起来，像男孩一样。

　　“还有，绝对不许出去。如果你想小便，那边的墙角有桶。”干瘦的手不情愿地从布堆中探出，冲远处弹出手指。

　　“我不想出去，外面比这里更冷。”

　　“对，但可怕的不是冷，而是其他东西。”闷闷的嘟囔声传来。

　　“其他？”

　　男孩翻个身，不再回答他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