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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罗布淖尔 ...

  •   早餐之后,方心骑率领驼队向罗布泊行进。
      沿途黄沙绵延,无边无际。
      天气也变化莫测,忽而艳阳高照碧空万里,酷热难当;忽而狂风大作飞沙走石,东西莫辨。
      但因方心骑对大漠中的一石一木都了如指掌,这许多人畜通行得倒也顺利。尽管环境艰苦,队伍仍保持着整肃的军容。
      王怜花起初被四周金色海洋般的浩瀚奇景震撼,形态多变、甚至会整座移动的沙丘,更让他目不暇接。
      但日复一日,尤其是风歇声消,万籁俱寂时,就难免觉得单调。
      他对花满楼轻叹:“幸好有你在,否则到处都是无穷无尽的死寂,我真要喘不过气来了。”
      花满楼微笑道:“你仔细听,这里也并非一片死寂,大漠其实一直在呼吸。沙粒流淌的时候,每一粒都有自己的语言,有的在叹息,有的在唱歌。”
      驼铃叮当,方心骑骑着骆驼从前面返回,脸上带着愉悦的笑容:“两位公子,咱们很快就到罗布泊了。”
      渐渐地,空气由干燥转为湿润,胡杨、红柳、芦苇越来越密集,山羊、野兔、土鸡、跳鼠不时蹿出,还有奔跑着的野骆驼……天地间凝聚起久违的勃勃生机。
      经过交织的湿地、河流,一望无际的湖泊出现在眼前。
      烟波浩渺,大片胡杨林满是灿烂的金黄,倒映在碧水中,伴着蓝天、大漠,风光壮美如画。
      王怜花目瞪口呆:“这……这就是罗布泊?这就是传说中的死亡之域?”
      方心骑微笑解释:“这里确曾水量缩减、一片荒芜。但快活王派吴明先生前来治理,调整上游河道,引塔里木河、孔雀河、车尔臣河之水注入罗布泊,不仅扩大了湖面,水质也由污浊咸涩转为清澈甘甜,鱼兽草木越来越多。”
      王怜花喃喃:“我本来还奇怪,快活王那么喜欢享受的人,怎能容忍自己在不毛之地受罪……”
      花满楼虽因方心骑从前暗送的消息,大略知道些这里的情况,如今身临其境,却仍不禁由衷感叹:“吴明果然是奇才!”
      方心骑道:“他对气象地理的精通,绝非常人可比。他不仅可以改善地貌、推算阴晴风雨,甚至知道大海中每一刻的水流路径,不必舟船,就能让货物自动漂浮到目的地。”
      王怜花心中一动,叫道:“难怪他派人劫了三千五百万镖银后,竟敢大模大样地运向海边,却不怕被追踪。因为只要推算好风暴来临的时刻,出海后船便会遇袭沉没,货物则被他计算好的水流继续运载,全凭自然之力而不再假于人工,就能送达目的地。而别人,只以为船沉物灭,再无法继续寻查。”
      方心骑放出旗花火箭,不久,水面上出现一只只胡杨木凿成的舟船,将大队人马分批摆渡向对岸。
      王怜花泛舟湖面,看到水鸟群飞、鱼跃涛间,心旷神怡地赞叹:“谁能想到,大沙漠里竟藏着这样的奇迹!”
      花满楼享受着水波荡漾、湖风拂面的美妙,说道:“在《山海经》中,此处唤作泑泽,乃是黄河之源。可见上古之时,原就波澜广瀚。”
      王怜花道:“这里虽远处关外,却或许真与黄河哺育的中原休戚相关呢。我记得史书上说,武则天在洛阳称帝时,本来浊黑的罗布泊水突然清澈见底。我曾以为那只是神话……”
      遥遥望去,对岸一大片“城池”映入眼帘。
      王怜花问道:“那就是快活王的行宫么?”
      方心骑道:“那里看似城池,其实是数里风蚀而成的土垠,路径崎岖神鬼莫测,恰成了道易守难攻的迷阵屏障。在这屏障之后,才是快活城。”
      王怜花怔怔道:“快活城……快活之城……好诱人的名字!像是与世隔绝的桃源……”
      方心骑道:“倒也并不与世隔绝。这里在千年前已是交通要塞,因环境恶化荒弃,往来商旅才不得不另辟路径。但自从近年水土逐渐丰沃,各国战火又都侵袭不到,市集重新出现。兼之王爷并不课税,越来越多的商人携带货物来此交易。”
      闲谈未已,船已停靠到码头。
      沙滩上,早有人在准备野炊。
      燃烧着的篝火四周,密密麻麻地竖立着一根根红柳枝,每根红柳枝上都插着整条现从湖中打捞上的木弓鱼。
      鱼已烤到七八分,炊夫正向上面撒着细盐、马芹、辣椒等调料。
      待鱼烤好,肉香与红柳散发的特殊清香交融,吃来鲜嫩爽口。再佐以醇香绵甜的沙枣酒,更教人产生“不知何处是他乡”的满足感。
      王怜花在花满楼身边,边吃边笑:“和你在一起,总是能吃到最美味的鱼。”
      花满楼莞尔道:“你是想起钱塘江边的鲈鱼脍了么?我却想起开封的菊花鲤鱼火锅了。”
      王怜花眼中焕出眩人的神采:“还有珠光宝气阁的活鲤三吃!那时我正设计暗算你,你却对我特别好,还说要永远护我周全。”
      花满楼笑道:“你那时是不是得意的不得了?”
      王怜花道:“我那时想,老天竟让我遇到这样的人,看来我真该做几件好事了。”
      花满楼道:“我只见你淘气,可半点看不出你有做好事的念头。”
      王怜花道:“那是因为被快活王的事羁绊,总不得闲。”
      花满楼温言轻笑:“你从一心置快活王于死地,到涉身险地只为阻令堂与他两败俱伤,可见这羁绊已解得差不多了。”
      王怜花瞠目道:“差不多,就是还差一点?”
      花满楼幽潭般的双目,透出几许神秘:“嗯,只差一点。待到羁绊解尽,确就是你该做些好事的时候了。”

      餐毕启程。
      穿过土垠间蜿蜒的狭径,人烟渐密。
      但见城池坚固,城门耸立。进入城中,便是繁华富庶的街市。来来往往的人肤色、服饰各异,货物更是琳琅满目:西域的香料、珠宝、名驹,中原的丝绸、茶叶、瓷器……
      花满楼听到天真孩子追逐游戏的嬉笑声,娇媚胡姬当垆卖酒的揽客声,以及商贾们操着天南地北各种语言不可开交的讨价还价声……
      当下笑道:“竟有些像羊城呢。”
      王怜花叹口气:“可惜咱俩却没有在羊城时的自由。”
      转目望着方心骑,问道:“快活王让你把我们关押到什么地方?”
      方心骑一怔:“王爷并没有下令关押两位公子。他只说让属下悉心照顾,这几日尽管领你们四处游玩。”
      花满楼笑赞:“快活王不愧是快活王,行事倒真大方。”
      王怜花哼道:“他只当咱们是武功被封住的废人,根本不足为患。”
      顾盼流辉,打量着街道两侧的店铺,指指不远处一座茶楼:“先去喝茶吧。”
      想要在最短时间了解一个地方的风土人情,捕捉各种消息,绝没有比茶馆更好的地方。
      方心骑将大队人马打发回营地,只身随他们走进茶楼,仅把四五名兵卫留在茶楼外,以备随时调用。
      这关外的茶楼,竟汇集了天下名茶。不仅有川鄂边销的砖茶,也有蒙顶石花、阳羡雪芽、皖西六安、浙西天目、云南普洱、新安松罗、雁荡龙湫……甚至还有成束蒸了后紧压发酵,专供咀嚼香口的暹罗茗。
      王怜花好奇心最浓,点了种自己从未喝过的,当地所产的罗布麻茶。茶水甚是特别,黄中泛翠,清甘而略咸。
      方心骑见状笑道:“这其实是罗布泊湖边红麻的花叶。若是春夏时从湖边经过,遍地都是红麻的粉红花朵,远处看就像彩霞。”
      王怜花一愣,神色竟忽有些黯淡。
      花满楼猜到他的心事:“想到令堂了是么?她最爱以花叶入茶的。”
      王怜花低声道:“也不知怎地,一进到这快活城,我就开始心神不宁,总觉得我娘正盯着这里,随时要把这里毁掉。”
      花满楼沉吟:“这里商埠之名日隆,令堂寻来,也是迟早的事。”
      王怜花望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熙攘人丁,脑际却浮出火光冲天、哀嚎四起的惨象,顿觉不忍。他暗自苦笑:是不是和花满楼相处日久,自己也开始心慈手软、悲天悯人了?
      就在这时,只听有个中原人的声音,卖弄道:“这香发散用了玫瑰、辛夷、白芷、丁香、零陵香……十好几味香药,在头上抹匀后,不用水洗,只一篦,头发便干净顺滑,香气几天都不会散。老人家专做梳头的生意,到了大漠缺水的地方,这种宝贝可是少不了啊!”
      王怜花寻声望去,却见茶楼一角有个黝黑精干的年轻商人,在向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口沫横飞地夸耀着他自扬州贩运来的各种胭脂、水粉、头油、花露、面药、香袋。
      那老人虽年迈,一双手却柔细灵巧,翻弄着对方展示的各种货物样品,似乎对这些女儿家用的东西,每一种都很在行。
      王怜花见了那年轻商人,微微一笑,提高声音问道:“你那里有没有灌香念珠?”
      那年轻商人眼中光芒闪动,转头看到王怜花,又看到花满楼,精神顿时一振。笑道:“这位公子真是问对人了!我这里有上好的灌了檀香的念珠。”
      王怜花悠悠说道:“我却只要菩提子的。”
      那年轻商人遇到识货之人煞是兴奋,连声道:“正是檀香灌入菩提子的,每串十八颗。不知公子要多少?”
      王怜花道:“我初来此地,见隔街似乎有座佛塔,想必有庙宇。你有多少念珠都随我带过去,布施给僧人,也好求个平安。”
      那年轻商人喜上眉梢,巴结道:“阿弥陀佛!公子这般虔诚,诸佛菩萨必会保佑您!”
      当下交待手下伙计去对面客栈里取来一箱子足有数百串的念珠,又让伙计替他留在茶楼陪先前那看货的老人,自己则抱着箱子,乐颠颠地陪王怜花一行人去寺院。
      街市间,既有佛庙道观,也有清真寺院和景教教堂,彼此相安,任各国商旅礼拜。
      庙宇中的是座覆钵式塔,寺内有十余名藏僧。
      王怜花布施了念珠,随手取出张银票交给年轻商人。
      年轻商人千恩万谢,偷眼打量着站在一旁的方心骑,却不敢多说什么。
      王怜花见方心骑手下几个兵卫都远在数十步外,当下含笑道:“都是自己人。”
      年轻商人大喜,激动道:“赵明参见公子!”
      王怜花易容作陆小凤时,谨慎起见,并未在脸上点小痦子。但那番暗语,足以让赵明确定他的身份。
      王怜花道:“倒真不枉我派你去沙州经营,这么几天的工夫,你竟就摸索到快活城来。”
      赵明笑道:“属下自探听出了这处地方,就以贩货为名来察虚实。本正打算返回关内报知公子详情,夫人却传下令来,要属下留此候命。”
      王怜花道:“夫人有何交待?”
      赵明道:“尚无交待。只是近日已有几名霹雳堂的高手,奉夫人之命扮作属下商号的伙计,前来与属下汇合。”
      王怜花叹了声:“霹雳堂……难怪我恍惚间,竟似乎看到火光……是我未卜先知,还是我对娘太过了解……”

      离开庙宇,方心骑安排花满楼和王怜花入住在一处穹顶饱满、恢宏华丽的庭院中。
      翌日一早,又牵了两匹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的骏马,来邀两人骑乘了去游玩。
      花满楼在方心骑未进庭院时,已听出马儿的步伐极轻灵,此刻轻抚马身,但觉体形纤细、皮薄毛细,惊喜道:“莫非是汗血马?”
      但凡男人,没有不天生爱马的。
      王怜花喜形于色:“武帝的天马!给我们骑的?”
      方心骑道:“王爷去吐鲁番前交待,两位公子曾和他谈论此马,因而命属下到快活城后,将他这两匹爱骑牵出,让两位领略。”
      王怜花笑道:“他就不怕我们骑马逃跑?”
      方心骑道:“他只当两位公子武功尚被封制。何况,即使武功无损、抢了食水,绿洲之外大漠迷途,若无向导也是无济于事。”
      两人自然是不会逃跑的,所以只骑了马,随方心骑四处游玩。
      罗布泊西南的环境,要比白龙堆那边的枯瘠荒漠舒适许多,河网交错、湖泊散布。
      一行数十人的驼马队,任意走走停停。
      因是千百年前诸多王国兴废的故地,经常是风吹开一片沙,便裸露出古人遗落的铜钱、简帛、器皿、首饰……
      王怜花对汉晋简帛性味最浓,只觉每一件都是千金难求的书法珍品。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但超乎寻常的敏感,令他总能隔着沙石便察觉到埋藏的珍宝。手指一触,更能立刻分辨出器物的年代、地域。
      两人甚至发现了几处千年前的墓穴。王怜花直呼,想不到大漠之中,古墓之多竟似不亚于洛阳邙山。
      两人乐此不疲,几天时间陆陆续续收集了几大麻袋有趣的古物。
      花满楼知道,王怜花表面嘻嘻哈哈,实则母亲王云梦要毁灭快活城的计划,一直悬在他心头。只是他不想提及,花满楼便也只陪他在寻古探奇中,暂抛烦恼。
      沿途,快活王所设驿站星罗棋布,足以供他们舒适休息。
      烈日高照酷热难当时,方心骑还会把用柑桔、莳萝、薄荷蒸出的香露,倾倒在晒得滚烫的石头上。石头就变成无须炭火的天然香炉,馨芳四溢,教人顿觉清凉,疲累尽消。
      这一日清晨,花满楼和王怜花骑着汗血马,在戈壁上肆意驰骋。前方忽然出现万亩良田。田边有村落,牛羊成群,鸡犬相接。
      王怜花不禁怀疑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楼。
      花满楼嗅着田野间泥土极具生命力的芬芳,亦觉惊诧。
      方心骑追上来,见两人正发呆,笑着解释:“荒原之中得以辟此良田,全靠子母河的水。”
      王怜花稀奇道:“子母河?我在京城时,白云观主顾青枫曾送了部《西游释厄传》给我,是他们全真教的丘处机真人所著。里面写到,西行路上有条子母河,即使男人喝了河中水,也会怀孕的。”
      方心骑笑道:“听说丘真人当年西行觐见成吉思汗时,确曾路过此地。这河水源自雪山积雪,虽没有让男人怀孕的神奇,但却会让女人多子。”
      他指指田边的村落:“那村子里的妇人,生下的小孩子几乎都是双胞胎。就连村里用这河水养的禽畜,繁殖的速度都特别快。灌溉的庄稼和果树,也是年年丰收。”
      王怜花心中一动:“一个村子都是双胞胎?这若是将他们自小领走,善加指点,长大后派到江湖之中……谁能想得到,竟会有这么多双胞胎同时出现。同样的长相,是一是二,二而复一,岂不能做出许多有意思的奇事?”
      方心骑饶是出身蝙蝠门,又被派往快活王身边多年,早已见多了奇谋异事,仍不禁被王怜花这疯狂的念头,惊得说不出话来。
      待他回过神来,花满楼与王怜花早已策马绝尘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罗布淖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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