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柠萌猫

2、第 2 章

　　董子平出生贫寒，是永安四年的新科进士。

　　在进士科考时，他的一篇策论让所有考官看了都交口称赞，纷纷道贺本次的科举少了许多口舌之争，这原本最难选的状元已不需要再议了。

　　然而等拆了糊名纸一看，这样的策论却是出自一个平民之手。

　　这下子莫说是状元了，便是让他中举都不能。要知道，所有的中举文章都是要刊印成册做举业书贩卖的。

　　这样的文章若不给状元之名，天下人只怕都会骂考官瞎眼，但若是给了状元之名，一个平民居然赢了世家名门，他们这些主考官只怕以后日子也不会好过。

　　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便是已作弊罪剥夺他终身科考的权利。这样不仅能让世家名门全了脸面，还能显得他们这些考官清廉，大公无私。

　　原本董子平的命运便要这样定了，然而贺君璃心血来潮，抽查了科考策论。

　　之后她不顾群臣反对坚持赵来董子平御前奏对。最终钦点了他为本次科考的状元。

　　当董子平踏入仕途后才明白若不是贺君璃，他当年莫说是当状元郎了，只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给嚼烂吞了。

　　所以他下了决心，要做她一辈子的纯臣。

　　这次听闻她在中秋家宴上受了风寒后，一连罢朝几日却不召太医。就连准皇后入宫伺疾被宗室拒绝后，他便敏锐地觉察出不对劲。

　　为了确认贺君璃的安危，他收买了御膳房的管事太监，混进了宫。

　　此时认出了她，他便立刻要磕头请安，然而才刚有个动作，就被她拦住。

　　贺君璃示意他看周围的人。

　　顺着她的指示一看，董子平当即便吓出了一身冷汗——

　　那屋檐下遥遥看着他们的守卫穿的竟是亲王私兵服饰。

　　他心头一惊，又仔细打量贺君璃，见她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看上去是生了重病的模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董子平正思索时，却听贺君璃问他：“这几日朕未临朝，群臣是何反应？”

　　他立刻收敛思绪道：“忠王说，陛下在中秋家宴上酒后贪凉受了风寒需要静养。文武百官们大多都有些疑惑，崔侍郎当时便提了要送女儿进宫伺疾，却被怡王阻止了。怡王说，陛下正当年，崔侍郎要送女儿入宫，是想未婚先孕。”

　　这崔侍郎便是先帝给她指的皇后的亲爹，也是她的准岳丈。

　　贺君璃想到他近来明里暗里地提到他女儿崔淼明年满了十六就能入宫，便觉得头疼的很。

　　她赶紧将这茬儿丢开暂时不去想，不过宗室对外的说法同她心头料想的差不多：“这是他们在为朕退位做铺垫呢。”

　　“退位？”董子平被这话吓到，“陛下……您……”

　　“中秋家宴上，怡王妃给朕倒了杯毒酒，”贺君璃说着，顺手摸了嘴角，那苍白的唇上终于带了些血色，是真的血，“每日只有吃了他们给的药材不会吐血。朕让人试着往宫外递消息，却全被阻了。”

　　董子平脸色骤变：“他们是想造反？”

　　“不是想，”她淡淡道，“是已经这样做了。”

　　一道雷声轰隆而至，连同她这句话，震的董子平心头一个颤抖。

　　“陛下……”他嗫嚅了一声，却找不到什么好法子。

　　贺君璃将怀里没打开的那把伞递给他：“你速速离宫去“和记书肆”找他们老板，见到人后将朕的情况告诉她，叫她拿着东西去天香楼求见药香婆婆。”

　　她说的东西便是那面玉牌，而药香婆婆，便是当年送玉牌给她的观星阁外阁长老了。

　　“遵命！”

　　她想了想又道：“跟她说，叫莫修谨的兵动一动，准备随时带兵进京勤王。”

　　她想了想，虽然禁卫军和九门提督的人没出现，但在京城里宗室那么大的动静他们都视而不见，八成也靠不住了。

　　“遵命！”

　　“陛下，”董子平又试探性地问道，“崔琉大人那里臣要去一下吗？”

　　贺君璃刚刚才把这茬儿暂时扔开，此时见他又提，头更加疼了。

　　这几年她再忙也要挤出时间来召集京城里的才子佳人做赏春宴，办诗社。就是为了铺个平台让崔淼能找到真正中意的人。

　　结果这一年年的下来，崔淼却仍旧没有对谁春心萌动的意思。

　　董子平见她不说话，便又道：“崔家毕竟是百年世家，崔大人又主管兵部，若有他相助定然如虎添翼。”

　　贺君璃伸手捂住了头：“你和书肆老板说不必瞒着崔琉就行。”

　　***

　　浑身湿透，又说了那么多话。

　　等看到董子平撑伞离去的瞬间，贺君璃终于撑不住在这暴雨中打了几个寒颤。

　　顺利的话这消息大概就能传出去了，接下来她要做的是安抚住宋太后，免得她一犯蠢便把自己的秘密说了出去。

　　对着宋太后这里，她得展示出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样子来才行。

　　整理了一下思路，贺君璃拎着食盒，趟着水便往延寿宫走去。

　　延寿宫这边的守卫不比长信宫少，假借了御膳房的名义，她很快便见到了延寿宫的总管太监禄全。

　　禄全见到她先是一怔，继而便立刻同那守卫道：“军爷，太后娘娘刚刚才发了一通脾气，这残羹冷炙地送进去，还不知道又要怎么骂人呢。”

　　他从袖子里肉疼地摸出碎银子递给了打头的一个守卫：“可怜可怜奴才吧，就让这御膳房的小太监替奴才去吧。”

　　那守卫掂了掂手中的碎银子，将银子给其他几人分了分。对着禄全便有了个笑模样：“你也不容易，这样，你留下同我们哥几个唠唠嗑，让这小太监去跑腿。”

　　禄全立刻兴高采烈地应下，然后转头对着贺君璃恶声恶气地呵斥：“还不赶紧把东西给太后娘娘送去！”

　　贺君璃立刻应了声，又将拿出来被翻了一通已毫无品相可言的菜色逐一放回了食盒中。她动作小心翼翼，配上她这张毫无血色的小脸，显得可怜极了。

　　“这小太监长得还挺俊！”有个守卫忍不住想伸手捏一下她的脸。

　　禄全慌忙挡了一下，他笑容谄媚：“这一身湿漉漉的，当心脏了军爷的手！”

　　末了又呵斥贺君璃：“还不快去！”

　　贺君璃知道这是在给她解围，当即便应了一声，拎着食盒慌慌张张地朝着宋太后的寝殿跑去。

　　等到了宋太后的寝殿门口，又是被一番盘问，这才进了寝殿去。

　　***

　　延寿宫宋太后的寝殿内。

　　宋太后歪靠在床榻上，手上拿着一本画册漫不经心地看着。

　　听到有人进来，便立刻抬头去看。

　　见到个湿漉漉的小太监，她刚想呵斥，便见那小太监伸出手指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穿着小太监衣服的贺君璃将食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关切地走上前来问她：“母后这几日怎么样？”

　　宋太后朝后缩了一下：“你离哀家远些，你那一身的水，哀家可不想生病。”

　　说罢，她看向贺君璃，见她脸色苍白，顿时坐了起来：“你这脸色……你不会是病了吧？”

　　贺君璃笑道：“朕的身体母后还不清楚吗？不过是淋了点雨，回去捂捂就好了。”

　　宋太后紧绷的身体这才微微放松了些：“倒也是。”

　　末了她又探过头对贺君璃道：“你到底是在玩什么？难不成就真的被那群乱臣贼子给拿捏住了？”

　　贺君璃冷笑一声：“您觉得朕会吗？朕不过是在放长线钓大鱼罢了，这朝中暗涌不断，朕也是给他们一个表现的机会。母后且再委屈个几日，过些日子朕便能风风光光接您出去。”

　　宋太后闻言彻底放下心来：“哀家便说，你是个什么人，哀家可是看着的。宗室里那些人捆一块儿都及不上你心眼多。哀家早就知道你不会有事，所以那几个宗室王妃跑来哀家这里企图套话，哀家一概都没理。”

　　末了她又问贺君璃：“嘉妃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当年真的与人私通怀了你？你生父不是先帝又是谁？”

　　这话问的十分有趣，嘉妃当年就算是真的与人私通，她也不可能知道啊。

　　然而她却没有嘲笑宋太后问的愚蠢，只是笑道：“母后何等聪明的人，岂会想不通，他们若真知道朕底细，直接说便好了。何苦来编排朕不是先帝亲生？”

　　宋太后闻言点头道：“是了，他们要是真知道，早就把你的性别翻出来了。嘉妃的确是有事瞒了先帝，却被他们误会了。”

　　很显然，宋太后说的是嘉妃生了公主，却把公主当皇子养大的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有些得意：“一群蠢货，方向彻底搞错了。”

　　贺君璃一直很佩服她勇于质疑别人智商的自信。

　　她刚想笑，却感觉到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难受，她伸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用那疼痛来保持清醒。

　　强压下去身体的不适后，她又对宋太后说：“最近这些日子是非常关键的时候，母后务必小心谨慎，防止打蛇不死，反受其伤。”

　　宋太后连连点头：“哀家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些自然是省的。你且再快些，那些个宗室王妃趾高气昂的样子哀家已经厌烦了。”

　　***

　　应付完宋太后，她冲出延寿宫找了个还算僻静的地方。

　　一口腥甜的血吐出，被齐小腿深的雨水卷走。

　　伞被风吹的哗哗作响。雨仿佛没个尽头似的仍旧在疯狂宣泄而下，打的那伞面不受控制地往下陷。

　　好难受……五脏六腑都像在乱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