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怀瑾握瑜 ...
-
周家的消息便已递出去,乘着马,顺着风,不知多久会送到孙家。
周晖留在庐江陪周瑜几日。周瑜奇道:“堂兄,公务不忙吗?”
只听周晖叹一口气:“洛阳城像是一座用金子垒出的牢笼,我偶有出城,便多留几日透透气吧。公务?呵呵,真正能算上公务的事,根本不由我们掌控。”
周瑜垂下眼睫,仔细回味堂兄的话。牢笼,那曾经是一座他心驰神往的城。
寒风徐过,带下几片落叶,有一片落在周瑜头顶。周晖笑着帮他摘下来。
离近后,周晖仔细看,心道他这堂弟现在真是长开了,以前是可爱,漂亮,现在该说是俊秀。鼻梁愈发高挺,眼角上挑却只显英气,脸上隐约有些棱角痕迹,昭示着这很快就不再是张娃娃脸。皮肤白皙,特别那两片薄唇,印在上面,像是被桃花染过。
像,他真是越长越像一个人。一个曾和他对弈整夜的人。
“堂兄在看什么?”周瑜见堂兄盯着自己愣神,不明就里。
周晖回过神来:“哦,没什么。”
他暗自警醒自己,永远不要把周瑜当做周道。周瑜就是周瑜,他有他自己的独特,他的才华永远不该被当做任何人的替代,他就是他。
如果不是周瑜在跟前,周晖真想为刚才那一瞬间的愣神,抽自己一巴掌。
一阵无言。周瑜不知道该和堂兄聊什么,明明以前,他们有说不完的话。堂兄性格爽朗,总爱给他讲故事,讲的净是一些志怪奇谈,周瑜每每听得入迷。周道是从来不会为他讲这些的。
为何现在沉默,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少了一个人。
可那又如何,难道就为此永远消沉下去?一片叶飘落,总会再有另一片长出,飘落的那片,就做了滋养它的泥土。然后,生生不息,生生不息。
又一阵寒风吹过。周瑜忽然道:“堂兄,瑜儿习了一点剑术,可否请堂兄赐教?”
周晖眼前一亮,看了一眼周瑜的佩剑,他道:“好。”
周晖的剑术,谈不上技艺精湛,却也不弱。大族子弟,学剑术更多是用来舞的,表演的。或许勉强有点防身效果,但终归是虚招虚势,花拳绣腿为主。
周晖脱下碍事的外套,剩一身劲爽干练的中衣,这就抽出佩剑。
他的剑术,和其他大家子弟的,还是有些区别。周晖从小便讨厌花哨,习得多是些真才实用的招式。
对面的周瑜,也解下了些繁复碍事的衣物,手中紧握着剑。这把剑,剑柄上用篆文,一面刻瑜,一面刻瑾,是兄长在他生辰时送与他的,天下独一无二的剑。
他曾立誓,这把剑在他手中,绝不会仅仅用来舞的。剑,就要去做剑该做的事。
周晖着青,周瑜着白,这一青一白两个身影,顷刻间便在庭院内翻飞起来。两把剑碰撞,发出清脆而豪迈的声音,剑身迎着光,在地上映出两道光点。周晖的招数步步紧逼,而周瑜的招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待周晖要猛攻之际,周瑜却虚晃一招,仗着他身体轻捷,以迅雷之势跃到身后。
周晖也是没想到,堂弟的剑术习得如此之快。一下,少年的好胜之心便燃起,他不再存让步之心,而是拿出了十足的力道来应对周瑜。二人又过了几十招,周瑜虽然技巧灵活,力道却尚有不足,被周晖逼退数步,急忙撤剑,向后一跃,双膝半弯又猛地向前扑去,仗着弹身起来的力,反客为主。周晖连忙横过剑身一档,周瑜的剑尖已抵在他的剑上,周晖用力回挡,周瑜的剑便在离他约摸一尺的地方,胶住了。
周瑜也不收剑,就和周晖这么僵着。他朝周晖大喊:“堂兄!习武是为了做什么!”
“武者,从戈从止!止戈为武也!”周晖大喊着回应,他和周瑜都额头见汗,汗顺着他脸颊划过,滴在地上。
“武者,足戈并立也!上手持兵器,下步走行军,泱泱天地,疯在战里,魔在战里!”周瑜已气喘吁吁,死抵着周晖的剑,终于逐渐松开,然后手握着剑颓然垂下。
周瑜不顾一身白衣,就这样坐在地上,喘着气。他和周晖比试得酣畅淋漓,此时休息,却是疲意一下子涌上心头。
“堂兄,我昨天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一个人站在江边,江对岸是火红的一片,而江里漂满了尸体,红色的水,不知是被火光映得,还是他们流进江里的血。我大声地喊这是怎么了,没人回应我,我身边没有一个人,但我却听见空中传来声音在对我笑,如鬼如魅……”
周瑜说话的声音几近迷离,末了,他拽住周晖的衣袖。
“堂兄,我好怕,我怕会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堂兄,我现在走的路,对不对,对不对?娘如此阻拦我,她是不是预料到了未来,娘的预感一向很准,一向很准,从小,娘说的话,总会实现……”
周晖一下子揽过周瑜,让他的小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紧紧地抱了他一下,又攥紧了周瑜的手,给他安慰。
“没有什么对与错,我们都走在薄冰上,不知道前面的每一步会不会陷下去,也不知道后面的冰有没有化掉,不知道会不会一个转身的迟疑,脚下的冰就破了,然后,万劫不复。”
周晖和周瑜都知道,外面的世界群雄逐鹿,是做大江中的一粒沙子,还是用生命在这江中激起一朵浪花,往往只在一念。
周晖看着,堂弟像是把青春和热情都写在脸上,却偏偏在那之上又盖了一份沉重。他像一只初生角的小牛犊,不,不是牛,他分明是刚长出齿的猛兽,是狼,是虎。
忽然,周晖右手抚上周瑜头顶:“瑜儿,你缺点什么。”
“什么?”周瑜疑惑,一下子抬起脑袋。
周晖笑:“你少一个发冠,少一个表字。”
周瑜愣了一下。男子二十冠而字,他不过十四岁。
“你愿不愿意,早几年加冠?由我为你行冠礼,于情于礼皆可。”
周瑜望向堂兄,没有迟疑地点点头。
由于未满二十岁,周瑜的冠礼便一切从简,没有去太庙祭拜天地,没有来宾加冠三次,堂兄为宾,陈伯为赞,加上母亲,整个厅室便只有他们四个人。
周瑜俯身拜见母亲,周晖从陈伯手中,接过白鹿皮弁,为周瑜戴上。
皮弁为武冠,周晖舍掉缁布冠,舍掉象征祭祀的爵弁,只为周瑜加这中间一道冠。
“周瑜,表字公瑾。已冠而字之,成人之道也。”
他的字本也没什么悬念。怀瑾握瑜兮,穷不知所示。瑾瑜相得益彰,象征美玉般的光辉,这名字中也寄托着厚望。
周瑜俯身,向周晖一拜。礼成。
从此,周瑜在旁人口中提到时,便不再是,那个周家的公子,那个名叫周瑜的孩子,而是,庐江周公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