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柒芒

1、第 1 章

　　（一）

　　草长莺飞二月天，现在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节。

　　可是就在这样好的春光中，我却被残忍地扔到了人间，美其名曰“历练”。

　　历练？！历练你个头啊历练，我身无分文举目无亲两眼一抹黑地站在人间车水马龙的街头，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欲哭无泪。

　　“啧啧，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这块石头露出这般无助的神情了，本仙君倒是觉得今儿这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隐了身的文曲星君站在我身边一脸的幸灾乐祸。我咬咬牙，决心不搭理这帮小人，辨别了一会方向，我准备跟着人流移动，不然这样傻傻地站着也不是个事。

　　“别一副没了贞洁的模样，没事啊，不就下来度个人么，有啥事本仙君给你扛着。”得志的小人在一旁叽叽呱呱。

　　我坚定地转进一个小巷子里，立在一家屠户的后门，颇淡定地对着身子隐在空气中的文曲星君说，“星君，您怕狗血不？”文曲星君一脸茫然，“啥？”

　　噗~

　　“哎呀姑娘，没泼到你吧，对不住对不住，老婆子年纪大了眼神不好，把这狗血泼出去没看见姑娘你，真对不住啊。”

　　我笑盈盈地看了一眼正跳着脚跟身上的狗血做斗争的文曲星君，心理甚是欣喜，“没事老奶奶，狗血是好东西，可以辟邪。”

　　（二）

　　我本是西天梵境下的一块顽石，估摸着是经常沐浴在功德无量的佛音里的缘故，又许是我本身就是一个极有仙缘的，竟是在佛祖的保佑下生出了灵识，接着又脱胎换骨升为了天庭的一介小仙。现在想想也是走了一番极好的狗屎运，飘飘然好似在梦中。

　　每每和天上长得漂亮的神仙姐姐们炫耀我平白无故被提上来做了掌管天下山石的神仙这件事时，神仙姐姐们没有一个不是痛心疾首呜呼哀哉的，那么多修道之人用尽几生几世，终究无法得道，我却是这样轻描淡写，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天道不公，不公至斯。

　　谁家少女不怀春，谁家少年不相思？哪怕是九重天上的神女也不能免俗。要说这天庭上最最勾人的男仙莫过于文曲星君，唇红齿白，一张娃娃脸粉粉嫩嫩，不知招惹了多少仙女姐姐，真真是白瞎了他一身的文学修养，整个一个斯文败类。自然也只有我看不上单单薄薄的文曲星君，仙女姐姐们却是爱之恨之，爱的是他的人，恨的是有那么多情敌要对付。于是天庭里每天最好看的景色就是各种仙女姐姐为了争夺文曲星君大打出手，天昏地暗。不过此时，整日将天庭祸害地鸡犬不宁的源头正在人间的一家糕点铺子前，丝毫不顾及自己上仙身份地狼吞虎咽，一边大吃特吃一边还觊觎着铺子里其他的糕点，那猥琐的表情让我不禁作呕。

　　“我说星君，您莫不是千百年没吃过饭了，瞧这副饿死鬼赶着投胎的模样，啧啧，我真的不想说认识你。”我一脸嫌弃地左顾右盼，刚想退几步表示不认识这等乡巴佬时被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给挤了出去。

　　我愣了楞，看着被一群饥渴的女人包围的文曲星君，想到下凡前司命那张看着星君含羞带怯的脸，突然意识到我如果没有好好保护好星君反而让人间的女人占了他的便宜，约莫着司命会直接给我批一个永世孤鸾的命让我滚出三界五行之外去。于是只能奋力地又挤了回去。

　　“咳咳，”我刚挤进圈子的最中央，就看到星君这个祸害吃的太快噎到了，咳了几嗓子，有糕点残渣粘在嘴角，他用舌尖轻拂，看的周边一票大姑娘小媳妇喷了回鼻血。

　　“哎呦，你又挤进来了啊，”星君淡定地接受着众人的观赏，向我寒暄，“本君许久没吃民间的糕点了，今日一试，倒是新奇的紧，小石头，你要不要来一点啊。”说罢莞尔，周边的人又喷了回鼻血，我抹了抹被旁边一大娘喷在脸上的鼻血，甩了甩手道，“星君您是来度假的，我可不是，没那心情吃这吃那的。”想到这，不禁咬咬牙，：“司命那个混蛋，不过是嘲讽了他一句怎的又丰满了竟将如此困难的任务交于我，这比我再如轮回再遭一次天劫还来的困难，真真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这厢已经吃完糕点让大娘们差点血尽身亡的斯文败类将满手的油腻抹在我玄色的衣裳上，我满头黑线地看着他擦干了手，甚是轻快地道，“这不是你天天渴望的么，这次终于梦想成真，如愿以偿了。”他上下扫视，“唔，就这个平板身材，要想真勾搭上战神倒还真是听不容易的，除非这一世来历劫的战神好男风，这样的话你倒可以试试。”

　　“滚。”

　　（三）

　　如果说文曲星君这小模样是九重天上神女们的最爱，那那位大名鼎鼎的上古战神就是我心尖尖上的人。

　　上古战神，生于洪荒，天生神力。原是在上古战场上厮杀的神，血雨腥风数千年，身上却没有一丝让人厌恶的血腥腐朽之气，反倒是沁满了淡淡的梨花香。

　　九重天的仙女原本对战神也是心存觊觎之意，无奈战神不解风情，竟将一位示爱的小仙子失手推进了芙蕖池中时，仙子们才放弃了这位大神，转而开始为攻破文曲星君做准备。

　　我初见战神大人，却是那样狗血又顺理成章。

　　彼时的我还只是一块被放置在西天佛祖芙蕖池里的一块太湖石，终日里望天望地望佛祖，修的是清心寡欲。没事的时候就调戏调戏和我一同生活在池中的锦鲤，日子虽然平淡，但也是潇洒自在。

　　佛祖常说，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中不能有欲望，不能耽于红尘琐事之中。原本我以为作为一个没有心的石头精我是一定会抵住诱惑，早日成佛。可是直至那一日，我本无心的地方硬生生地长出了一颗鲜活跳动的心时，我知道，我的劫数来了。

　　一身白衣便装的男子悠然立于池畔，仔细端量着池中美景。盛开的灿烂的芙蕖映成一片，璀璨的好像天上的万丈霞光。我痴痴地看着那个男子，感慨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英俊的人儿。

　　男子对着一棵开得格外漂亮的芙蕖展颜一笑，我感到了那从未感觉过的砰砰心跳，那样美好的上仙，那样灿烂的流年。

　　我不知道那些有心有形体的人间姑娘在遇到心上人时会是什么表情，大概会细声细语地对着心上人说着女儿家的情话罢。可我既没有形体，又长得如此形状，我只是一只奇形怪状的石头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摘走了那朵芙蕖，施施然地离开。

　　“少昊，”我喃喃，那日晚霞逼人，而我只记住了少昊倚栏微笑的模样。

　　于是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

　　以前惫懒的我开始用功修炼。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我没日没夜不止不休地修炼，终是在我五百岁那年被雷劈了七七四十九下，七扭八歪地招了朵云上了九重天。

　　满心欢喜的我不顾自己被雷劈的黑不溜秋的模样，想直接去找少昊跟他说我喜欢他。

　　可是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当年惊艳时光的男子早已羽化消散在天地间。

　　我黑着一张被雷劈的里焦外嫩的脸在九重天上放声大哭。

　　都是孽缘，就在我渐渐将少昊放到不再跳动的心底的时候，司命又神经兮兮地找到了我，“你还喜欢战神不？”我大惊，“你怎么知道？”

　　“其实我就是问问没想到还真碰上了咩哈哈！”

　　“……”

　　司命说她日观天象掐指一算，战神不日便会在人间觉醒，为了防止战神泯灭了修炼成仙的意志，需要一个仙子下界助战神一臂之力。

　　“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对不对。”看惯了司命平日里的彪悍，突然变得如此小鸟依人我倒是不太习惯，就在我迟疑间，司命阴森森地笑道，“那次瑶池宴你笑老娘又胖了老娘还没修理你呢，既然你敬酒不吃想吃罚酒，那就随了你的意。”

　　“我我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啊！”我惊慌失色，可是为时已晚，就见司命大笔一挥，那张美丽的命格就这样华丽丽地定了型。就在我被司命这狠心的女人随手丢出去的那一刹那，我还在做垂死挣扎，“司命你啥都没跟我说你让我去哪找战神啊~啊~啊~”

　　（四）

　　寻人这事，需得从长计议。

　　司命只跟我说战神会在人间觉醒，剩下的全都是迷。我坐在一家酒店里画着圈圈，文曲星君则在一旁啃着猪蹄。我瞄了一眼兀自啃得正欢的星君，越发觉得包括司命在内的一票看上这小白脸的仙女都被驴踢伤了脑袋。

　　“星君，我们是下来度人的，早点度完早点回去，莫得在这消磨时间。”我语重心长苦口婆心。“昂心熬了（放心好了），阬定耶侬的心桑银早意肥归天庭的（肯定让你的心上人早日回归天庭的）。”塞得满满当当的嘴里费劲地挤出几句话，我觉得司命让文曲星君来帮我就是在玩我拖我后腿的。

　　文曲星君喝了口水将那口肉顺了下去，又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粗气，然后才慢悠悠地道，“司命说八柱何当，东南何亏？九天之际，安放安属？所以本君估摸着应该往东南方向找。”

　　“靠谱么？”我有些欣喜。

　　“十之八九……不靠谱，”文曲星君一乐，“不过也有可能靠谱的，毕竟是上古战神，饶是司命再迷糊也不敢在这件事上出差错。”

　　于是在酒足饭饱后我们起身向东南方向出发。

　　二月巴陵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

　　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濛濛细雨中。

　　我们走在山间小路上，看着盛开在濛濛烟雨中的海棠花，觉得人间也是有世外桃源的地方。

　　“好美啊，”我做山花烂漫状飘忽，文曲星君却是一副眉头紧皱的模样。“怎么的了。”我扶着一株海棠，学着在那日在街上看到的姑娘模样回眸一笑。

　　“小石头，有妖气。”

　　“在哪里！”我像是见到了亲人一样激动，旁边的海棠随风浮动。仔细探看一番没发现什么，我就就着刚刚的造型询问自诩阅人无数的文曲星君再见战神时这样出场可会惊艳到他。

　　“会。”文曲星君斩钉截铁，我感动的不知所言，“一定会惊倒到再也不想修炼成仙，小石头你那扮相是跟青楼里的姑娘们学的吧，可惜形似神不似，太可惜了。”

　　我厚道，不跟你一般见识。

　　我扭头就走，然后被星君一把抓住，“干什么！”我凶巴巴，“放……唔”

　　被捂住了嘴拖到树后隐身藏好，“芙蕖妹妹，怎么还没想明白，你那公子可是上古战神转世，若是嫁给他，你就可以做正常人了，芙蕖妹妹你可不能犯傻啊。”

　　诶？芙蕖，是那只跟我真身一起的芙蕖么，我眨眨眼，文曲星君没搭理我，继续皱着眉头思索。

　　“我我我，不成，那是我的公子，那是我爱的公子，我不能害他。”唯唯诺诺的声音。

　　“你不是一直郁闷自己不似常人么，经常可以看到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么，只要早日嫁给他，你就早日成为正常人了。而且还能和他永生相守”

　　“我我我再想想。”

　　声音越来越低，倏忽不见。

　　文曲星君一脸沉重，“战神有麻烦了，魔界的人盯上了战神。”

　　“那怎么办，”我一脸不解，文曲星君喟叹，“不知司命怎么找了你这么一个二货来渡劫。真是……丧尽天良。”

　　“……”

　　（五）

　　那日我们找了个就近的村子住下，刚一住下文曲星君就跑出去跟村里最美的姑娘约会去了，我冷着眼瞧着，盘算着日后回天庭的时候一定要把这茬子事告诉司命，让司命那个醋坛子好好整整这个斯文败类的小白脸。

　　星河璀璨，我望着在人间别有一番情趣的星空突然觉得做人也挺不错的。至少可以知冷暖懂苦乐。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五花马千金裘，与尔同消万古愁。”文曲星君踉踉跄跄地进了院子。

　　“这是喝大了？”我不屑，“有美人有美景，不用美酒也能沉醉。”文曲星君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着我。眼中的星光不比天上的黯淡，我看着他的眼睛突然有些心慌。切，你个花心大萝卜。我没有搭理他，转身进屋坐下思索怎样接近芙蕖然后找到战神少昊。

　　“别担心，”文曲星君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嘻嘻哈哈，“有本君呢，本君已经打听到小石头你的心上人具体位置了。”见我回头，他接着道，“来来来美人，亲本君一口本君就告诉你。”

　　铛，我顺手给了他一巴掌，文曲星君苦着脸地接着说，“战神此番在一家大户里做表少爷，那家大户的小姐与其从小就有婚约，只是战神此生的母家落败了，小姐的父亲想悔婚，小姐却不愿，只想着和战神远走他乡。”

　　“那芙蕖又是怎么回事？”我疑惑，“芙蕖是战神侍女，从小就服侍，这一来二去的就看上了战神，哎哎哎，你怎么突然开始顾影自怜？”

　　“我一直觉得我和芙蕖的美貌差不多，原来战神喜欢日久生情这种调调。”我喜滋滋道。

　　“……”

　　“那我需要做点啥。”眼见着文曲星君脸黑如锅底，我忙又问。

　　“哼，”仿佛从鼻腔中挤出一丝声音，文曲星君很是冷淡，“司命说过这世战神要和表妹小姐死守百年，本来这个劫根本算不得什么，只是战神平白无故地摘了朵芙蕖一同历劫，这多芙蕖就成了最大的变数，你需得将芙蕖和战神的关系斩断，方可成功。”

　　我沉吟，“莫不是要让我扮男人将芙蕖哄了，这可使不得。我喜欢的是男人！”

　　文曲星君咬牙切齿，“知道你喜欢男人，你不用这么大声说出来。”

　　诶，我戳戳文曲星君红透了的耳朵，“你脸红什么。”

　　“没想到这样俊俏的公子竟是位姑娘，真是英姿飒爽，木兰本色。”来送饭的老大妈抿着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