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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章 进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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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下后,李忆始终克制有礼,吕然熟悉环境后反倒和颜柳处得更自然。
颜柳教他们读书,天天都背《道德经》。好像只是平常老师教学生,也不见他问他们来处,姓名都没问——李忆原先不想说,觉得不说又不方便;本想胡诌一个对付过去,但又觉得如若这样就太失礼了。颜柳看出他的心思,便说随缘。索性他决定豁出去,就报了真名。也没那么可怕。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日子一度他以为会延续一生。至于来处,他没说,怕他俩小命就此交代,也怕连累别人。那些事,仿佛只是别人的事,一抹而过。
时光匆匆,颜柳隔段时间就下山抢粮食,却从来不吃,只是妥善存着,看着两个小鬼好生奇怪。问他,他不说。直到上山第二年的秋天,一场虫害颗粒无收。正当乡民发愁过冬时,颜柳搬了那些之前强要的粮食下山分发,一切才算水落而石出。
李忆和吕然大眼瞪小眼,显然还没醒过味来。
吕然问他为什么,他只简单两个字,修行。
吕然问过很多问题,比如为什么天天背同一部经,为什么天天要打坐,为什么天天要过日子,为什么要活下去——所有小孩子想得到想不到的问题都被他问了个遍,通常得到的答案就是这两个字:修行。吕然觉得,这些都是为了修行?或者这些就是修行?便又追问,修行是为了什么。
颜柳笑而不语,问他:“你觉得呢?”
吕然的脑子一下子晃到那篇血海汪洋之中,闻到冲天的腥气,那场杀戮,浑身不停地发抖,咬牙说了一句:“报仇。”
李忆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他才回过神来;却仍平静不下来,有些失神地问:“报仇,不行吗?”
颜柳问:“你想怎么报仇?”
吕然摇摇头:“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怎么还?”
“杀了他们。”
“凭你一个?”
“还有他。”
“然后呢?”
“要回我的东西。”
“你愿意?”颜柳转而询问李忆。
“愿意。”
“人哪有愿意屈居人下的?应该说少有。你当真愿意?”
“我愿推君为王。”
“那之后呢?”
“退隐山林。”
“看,他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
吕然气愤,瞪着李忆。
住山后,李忆脑中有了很多想法——应该说从来他都是个心思重的人。他其实不稀罕当官,家里稀罕罢了。于他,那只是负担。说些场面话,来回算计人心,今天拉这个下马,明天捧那个上去,看清风向站对边,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得那么正确。为什么那么多人要手中握权,想要践踏他人过活,不那样,真的就活不下去,非得是你死我活吗。他更乐意诗书琴棋茶酒一生。却被架到这样一个位子上,要保养这条血脉——“忠臣”二字压死人,更不用说那一堆封号。一家被斩尽满门,他是那条漏网之鱼,和吕然一样,但身为臣子,却要护着这位君上。吃力得很。
“如果能选,你还是愿意出仕?”颜柳问李忆。
李忆摇头。
吕然大不悦,拿眼睛剜李忆。
“这样你俩走的是同一条路?”
“殊途都可同归,何况我俩本就是同路。”吕然脑子何尝不是一堆东西,他平日嘻嘻哈哈,年纪又小,和李忆有许多不同,但有一点,他们心眼儿都多。他早年尽享繁华,后来落得仓皇狼狈丢盔弃甲颠沛流离任人践踏,就是因为自己手无寸铁,无权无势只能任人鱼肉,被人撵着跑的日子实在太难过了,必须要有一席之地。可是仅有一席之地又顶什么用?还是会被其他人倾轧,那便要再做大些,到了至高处,便只有他去欺负别人,撵着别人跑了。这样的苦,他能受,但他不愿再受——就像李忆,应酬交际那套门面功夫,他能做,但他不愿做。终究,人能不能或者说有没有得选,很多时候真的不在个人。
“同路不同路无所谓,有则结伴,无则独行,能成全别人才能成全自己。多少个人就有多少条路,方向能一样已然难得,非要说路也一样,实在有点荒唐。”
李忆小时候喜欢弹琴,到了山上,高山流水,性子一下子就养出来了。虽然日子不如从前舒坦,不过终究有些东西让他更神往,因而也更觉自在过从前。他觉得可以不用再考虑太多便是好事。至少,可以这样先过几年也好。
吕然显然是被颜柳和李忆的话刺激着了,连着几天都夜不成眠。
李忆觉得自己跟着颜柳后,懒了很多,话也不想说,脑子不想动,国仇家恨就像被关在山外,他可以喘得过气来;至于吕然,本来小时候需要有人护着,位高,则要敬他重他,现在人长大了,比以前强,一直也是顺着他的,觉得轻松。知道吕然不痛快,却只是不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