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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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岫山。
冬日里难得的晴天，常人难以登越的灵岫山也同寻常高山一般，被一层素银覆盖，威严却丝毫不减。参天古木树冠如盖，几片细碎阳光不时随残雪漏下，仿佛流逝在这座山峰中的时间，转瞬即无，却如此无关紧要。
十四五岁样貌的少年人一身深色冬衣，背着一把剑，独行林中。
林间小路渐渐开阔，最近的村庄就将出现在眼前。隐没山林之间的人，面对久别的红尘，将是何种心情？
又或许……
不知行了多久，少年来到一处小镇，观了观天色，寻了一处酒肆，打算暂且歇脚。
“琉珂……”
一个犹如春风过耳、温润如玉的声音，只要听过就不会忘记。
正如同那人一般。
琉珂循声望去，那人一身缀有白色皮毛的雪白长袍，却不显臃肿。一头青丝用一根古朴木簪半束，其余懒懒垂下；宽大袖口伸出一节莹白如玉的手腕，一双修长的手捧着一杯温酒。那双凤眼中有些惊讶，却仍温和地含着笑，整个人以这样从容惬意的姿态看着他。
“玉先生。”琉珂起身，恭敬行礼。
这一举动似乎逗乐了面前的人，一掩口，轻笑：“没想到跟着际天涯这么些年，你也变成了他那不讨喜的死板性子。”
琉珂皱眉：“师父他——”
“呵，好了，坐过来吧。”付宸玉挥挥手，琉珂于是坐了过去，一张小脸仍是绷着，耳朵尖儿却悄悄红了。
“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十年啊……真快。”付宸玉垂下眼，喝一口酒，“琉珂……你还要报仇吗？”
——不是“你是来报仇的？”，不是“你来报仇了。”
——而是，你还要报仇吗。
——琉珂，你还要报仇吗？
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事不关己，又将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
“琉珂此次下山，只是想四处游历一番。至于报仇……当年先生告诉御山鬼我沈家是三大灵脉之一，是满足他野心的条件，这事的确不假。可毕竟选择那样的方法……那人是御山鬼，不是先生。况且先生亦对琉珂有救命之恩……”
“过去之事，不必再提。”付宸玉温和地打断他，“不过我想这不报仇的原因，不止是想通我与你仇家的事情吧？”
是啊……
跟着际天涯修行这么多年，一直过着与青松为友，残阳作伴的清心寡欲生活。在人生中本最是意气风发的十年中，日复一日这样修行，还有什么是想不开的？
就算御山鬼未被杀死，这仇恨之心，也早已在这十年中磨淡了。
“琉珂，你变了许多。”付宸玉淡淡评价，长睫掩去眼中情绪。
少年深深地低头看着手中酒杯。
付宸玉沉默片刻，然后微笑：“能得际楼主之青眼。琉珂，你果真很有悟性。”
“诶……？”
一直温和的人突然一眯眼，人一下子变得危险。付宸玉缓缓笑了：“我动起手来，是向来不认谁是谁的徒弟的……选择放下仇恨，是你最明智的选择。”
琉珂背后一寒：“……”
“哈哈哈哈哈——”付宸玉很是开心地大笑，然后恢复了先前温柔的样子，最后又叹了口气：“唉，多好的一个孩子啊，可跟了际天涯十年，怎的连笑也不会了？”
琉珂一愣，然后嘴角抽动一下。
付宸玉愣了片刻，方才意识到他这是在笑，于是笑得更厉害了。
琉珂有些尴尬地低下头。
笑吗……
自己的确……有十年未曾笑过了吧……
灵岫山上，除了草木禽兽，就只有师父一个人了。而际天涯本就话少，除过指点他修炼，或偶尔关心他的生活，他们几乎从未多说过一句话。
更别说“笑”。
笑完，付宸玉探身，眼中除却笑意还有几分怜惜。正在琉珂怔愣时，他伸出纤长手指，轻轻抵在琉珂嘴角，然后向上提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怎么可以忘记如何去笑呢……”付宸玉轻声缓缓道，“不要学你师父，那个人的脸本就是木头做的。可你不同，琉珂。”
他看进他的眼里。
“你和际天涯，是不同的。不论修行多少年，你都是那个琉珂，那个活泼会笑的琉珂。”
他坐回去，饮尽最后一点酒，然后起身，扔下几块碎银。
“难得下山，便好好玩一圈。想来你师父也不会给你太多银钱，这些银子你便拿去用吧。”
付宸玉起身，付了酒钱，转身离去。
“担心徒弟就直说好了，偷偷摸摸跟着跑下山，实在有违你的身份啊。”
走出酒肆的付宸玉拐过街角，轻笑道。
阴影处走出一个俊逸脱尘、不怒自威的男子，正是际天涯。
“你下手不知轻重，我自然要跟过来。”际天涯淡淡道，一点也不见尾随被抓包的尴尬。
付宸玉突然觉得其实木头脸有时也蛮方便的。
“你还真以为，你那小徒弟会愚钝到在灵岫山呆了十年，还想找一个不相干的人来报仇？”付宸玉有些无奈。
“凡事总有例外。”际天涯严肃道。
沉默片刻，付宸玉挑眉：“你这是在……开玩笑？”
际天涯：“……”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管际天涯是不是在开玩笑，总之付宸玉是被逗笑了，“你们师徒两个……哈哈哈哈哈……”
看着难得这么失态的好友，际天涯开始反思自己说了什么十分可笑的话，可直到付宸玉终于直起腰拭去眼角的泪时，际大楼主都没有想通。
“呵……你我十年未见，就莫要在这个地方站着寒暄了，走，请我去吃雅琴轩新出的菊花糕……”
“我请？”际天涯挑眉。
“给你徒弟的钱，你这师父得负责还的。”付宸玉笑得一脸温柔纯良。
“……”际天涯思考半晌，觉得不论说什么都会被付宸玉抓住取笑，索性什么也不说了，妥协道：“走吧。”
再向前便是南城了。
这座从小生活的城市曾经因沈家堡的繁荣而繁荣，也因沈家堡的衰落而衰落。如今，这只是一座与世无争的小城罢了。
琉珂沿着过往的街道缓缓走下来，东街的包子铺，南角的杂货店似乎一点也没变。
包子铺对面那个买豆腐的老奶奶却是不在了，换上了个面生但和蔼的中年人。
沈琉珂又看见了街旁坐着一个卖些竹编的小玩意儿的老人，忽然想起十几年前，有一次自己无意撞倒了一个跛脚的中年人。那是他第一次自己出去玩，却闯了这样的祸，于是立马被吓得哭了出来。而中年人不但没有生气，还给了他一个竹编的蚱蜢。接过那个蚱蜢，他立刻破涕而笑了。
于是琉珂走到老人的摊前，蹲下来，拿起一个蚱蜢。
老人看了他一眼，刚想开口说话，却又疑惑地愣了一下：“咦？少年人，若不是你的年纪对不上，我都要以为你是沈家那个十年前不知所踪的小少爷了。”
琉珂一愣，抬头看他。
“看你的装束，不是本地人吧？那你可能不知道了，十年前，沈家发生过一起灭门的惨案，哎呀，那么多口人，一夜之间就没有啦！传闻说沈家的小少爷带着叶家的千金偷偷跑了出来，成为了沈家唯一幸存的人。只是这也只是个传闻罢了，这么些年了，谁都不知道沈小公子的下落哟！”
沈琉珂又拿起一个兔子。
老人兀自说道：“说起这个沈小少爷，当时人人都说他不是练武的料，都说他比不上他的兄长。我却是见过这个沈小少爷。我看那小少爷眉清目秀，很有灵气，倒更像个小仙童，未必像他们说的没用。”
琉珂拿起一个蚱蜢一个兔子，面无表情道：“老人家，这两个我都要了。”
老人收了钱以后，又仔细看了看他，摇头：“唉，我真是老眼昏花，怎么会觉得你就是那沈小公子呢？沈小公子没有你那么严肃，他笑起来可真是好看啊……”
琉珂提着一只竹编的蚱蜢和一只竹编的兔子继续沿着街道走，终于走到了沈家堡——曾经是沈家堡的地方。
曾经森严的武林世家，如今却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了满山茂密的乔木。
淮阳城仍旧是一如往日般繁华。
那间竹枫阁依旧开着，掌柜换成了一个面生的美貌少女。琉珂进去坐着，只点了一壶茶。
旁边几个富贵人家的子弟有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少女倒是十分和善，微笑着送了他一碟桂花糕。
琉珂静静喝着茶，听旁桌的人说什么武林大会又要开始了，青灯会的灯主看上了武林盟主的女儿，叶家十岁的小公子又作了什么佳作，上官家次子与叶家长女的第二位千金已经满一岁了……
琉珂听着觉得新奇，却又觉得无聊——毕竟，那已经不再是与他有关的世界了。
出了茶楼，琉珂却忽然愣住了。
对面的布庄里走出一个年轻的美丽妇人，眉眼似曾相识。
妇人也看见了他，起初只是有些奇怪地多看了两眼，却也忽然怔住，立马红了眼圈。
他看见她说：“琉珂……哥哥……”
“夫人？”侍女春梅小心问道。
叶瑛儿眨眨眼，一边说“没事”，一边看向对面。
那个少年已经不见了。
那真的会是他吗……
这时一个小孩跑了过来，拉拉她的衣袖：“夫人夫人！”
叶瑛儿低头看着他，温柔道：“怎么啦？”
“这是一个大哥哥让我交给你的！”
小孩抬手，递过来一只竹编的蚱蜢和一只竹编的兔子。
琉珂站在布庄旁，看着叶瑛儿提着那两个小玩意儿渐渐远去。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要下雪了。
“是回去的时候了。”
【完】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