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遗梦》山花子

32、马有失蹄

　　术数演算本是她的短处，从前就不擅长这个，也许正是因为不喜欢数学经济，才会选择了人文一途的中医专业。她自己怎么也没想过有一天会沉浸在演算当中，阿父说的‘一阴一阳之为静，乐知天命故不忧’，乾一，兑二，离三，震四，巽五，坎六，艮七，坤八，这取卦方式多得让她应接不暇，也复杂得让她想要吐血。
　　“阿晚？”
　　第二天的东山之行泡汤了，因为某人推演数术入迷以至走火入魔，搞到吐血，吓坏了杜子恭，好生照料着自是不提。本来回去钱塘是最好，只是她这伤势不宜移动，也就勉为其难地留在了王家，他既是受人推崇，各种名门士族聚于会稽，前来相请邀约，也不好推托，他一离开，所谓男女有别的规矩就没几人遵守了，连素来傲娇的王献之都来看过她了。
　　“阿晚，你不是很厉害吗？会医术还练气功，听二哥讲你可以直接从山脚飞到山顶上，怎么还会吐血？”
　　“哎，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嘛！”
　　王徽之‘哧’地笑了出来，递了一个纸卷给她道：
　　“你上回想要我的字，却走得匆忙，这回补给你的。”
　　“徽之哥哥真好，今天出门往西十里，有梅花之处会有惊喜喔！”
　　“哦？阿晚也会卜算啦？”
　　“当然，六哥别不信，阿晚算得可准了，不愧杜道首的女儿。”
　　王孟姜对她已是佩服地五体投地了，其实阿晚心虚得很，她只是初涉玄门卜算之事，王孟姜的夫君是南阳刘氏，现居余姚，根本都不用算的。
　　“那我真的要去瞧瞧有什么惊喜，献之我们走。”
　　旁人无心，唯有王玄之私下找到二弟王凝之，闲聊之间有意无意地指出一个问题：
　　“凝之，瞧见没？阿晚丫头伤成这样，杜仙长竟没有给她喝符水。”
　　王凝之是个简单的，他不太会关注这些细节，只是见阿晚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既担忧又心疼，但他并不傻，兄长自幼聪慧，肯定不会骗他。
　　自此，对杜子恭的行事为人，更多了几分不信任，对于这个心地良善单纯的弟弟，王玄之算是放心了许多。不过作为大哥，他在自己弟弟身上发现了以前忽略了的问题，涣之和肃之只是寡言一些，徽之很喜欢说话，而且洒脱不羁，很有名士风范，献之很聪明却不擅言辞，不过有徽之照应，不会吃亏，唯有六弟操之表现得迂腐守旧，让他忧心不已，这不，趁着阿晚落单，又找麻烦来了。
　　“既然想嫁我二哥，就好好学学‘三从四德’。”
　　“三从四德？我在养伤唉，你竟然送我《女诫》？真是好狠的心啊！”
　　埋首在书里笑得不能自已，嘴上却是可怜兮兮地控诉他没有同情心，此时王家父子都在门外，凭着他们的疼爱，已经可以预见王操之即将面临的是什么了，可惜当事人据理力争，仍就觉得阿晚太不守规矩了。
　　“你平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乘着养伤无事，正好学学这个，不然我可不认你这样的二嫂。”
　　“那你觉得女子应该是怎样的？”
　　“自然是像先大嫂那样，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可是我看你是做不到了，天天想的就是怎么让我二哥把你捧在手心里，如此恃宠而娇，真不知二哥喜欢你什么？”
　　本来还想看他笑话，不想他这般言辞锋利，居然把她贬损成这样？
　　“第一我生得貌美，你能找出比我美的闺秀？别说这事难度极高，但是你真的找出来了，她又能漂亮几年，我杜晚秋的容颜以后都是这样了；第二我有本领，会医术、懂养生，和我在一起，凝之哥哥自然受益无穷；第三我聪明伶俐，待学好了占卜之术，就可以趋吉避凶，保亲人平安；第四……”
　　“你……脸皮真够厚的。”
　　她其实还没想出第四条是什么，就被王操之打断了，许是从未没见这么不买账的人，以往凭着家世才学，走到哪里基本都受到敬重，在阿晚这里受挫实在是意外。
　　“操之住口。”
　　“阿……阿父。”
　　“逸少叔叔好。”
　　“快起来吧？你这丫头长大了依旧难缠得紧，身子可舒服些啦？”
　　“就是一时走差了真气，现在已经好了，逸少叔叔也好精神啊，可是有喜事？”
　　“是有喜事，不过此时不宜张扬，怎么，阿晚也学了望气之术？”
　　“只是医者习惯，上回见面，逸少叔叔面色苍白、容易体乏，今日一见竟如同年轻了十岁似的，不过说到‘望气’，逸少叔叔近来鸿运当头，怕是有不少喜事呢？”
　　“好，逸少叔叔就承你吉言。”
　　王羲之一手指刮在她鼻子上，虽说男女有别，他毕竟年长，宠她那几分就如对待自家女儿一般，想到这丫头和凝之的事，有些头大。玄之已经告诉他杜子恭竟是不大愿意嫁女，或许是认为王家不可能娶阿晚为正室，才有此疑虑，如今凝之阿母已经默许，就只看杜子恭的态度了。
　　王家娶妇向来看中门第出身，阿晚可真是个例外了，难得凝之那孩子温驯的性子，肯跪在他面前乞求，希望他不会后悔。
　　“徽之依你之言前往西边十里处的梅林，巧遇顾家虎头，听说你擅画还会卜算，这会子在前头等着见你呢？”
　　“谁是顾家虎头，我又不认得他。”
　　“顾恺之，虎头，于绘画上极有造诣，让凝之陪你同去吧？”
　　刚送走了王羲之，谢道韫就随王孟姜过来了，她再次登王家门，王夫人一脸纠结，自从听了阿晚的那番话，她心里就对谢道韫有几分不喜。谢道韫何等聪明，虽不知缘由，只猜着是因为之前退婚的缘故，更加忍让服软起来，那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实不是小泼皮的阿晚能比的。王夫人暗自叹了口气，自己夫君已经替玄之提亲，看她这样聘回来做长媳也是不委屈玄之的，何况玄之自己也喜欢，比当初聘何氏时积极多了，她这里情绪一好转，立刻传达给了对方，谢道韫也放松了心情，谁都不愿出嫁后惹婆婆不喜，自王夫人那出来，便叫了孟姜一起来看阿晚，瞧她面色红润才把心放回去。
　　视线自她与王凝之相牵的手上转了一圈儿，禁不住问道：
　　“阿晚这是要出门？”
　　“我去前头见个客人，姐姐一起来吧？”
　　瞥了一眼眉眼带笑的王玄之，得，自和阿晚混在一起，她是越来越没规矩，却又舍不得这能够光明正大与他相处的机会。
　　“好，我陪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