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遗梦》山花子

14、离家出走

　　在回钱塘的马车里，阿晚发现自己阿爹不搭理她，但这个表现和过去不同，明显是生气了的节奏，不时偷看一眼，然后低头想折儿。
　　“阿父，我……”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施展各种讨好的手段，就被他开口拦截了。
　　“阿晚，咱们修道之人要上应天道、□□自然，怎么可以随便改变他的命运？不要装，阿爹知道你懂的。”
　　哦呀？被看穿了，阿爹可真厉害。
　　“哼，你自出生便和其他人不同，聪敏过人、灵性十足，但也不能任意枉为，需知世间万物自有其道，你改了别人的命，便沾了因果。”
　　“阿爹不也时常替人批命吗？”
　　“可阿爹从不与人改命。”
　　“那……那岂不是……骗人。”
　　后面两个字声音极低，因为非常想说却又心里生怯的缘故，不过杜子恭是什么人？耳聪目明不足以形容，那声‘老神仙’可不是白叫的。见这个小囡一点不听话，淡淡地闭上了双眼，练气养神去了，留她一个心里忐忑，时不时偷觑一眼，最后无聊地在那里食指对戳。
　　原以为他只是生气一下，结果到家之后直接下车，还是没有理她一理，这么些年里，她对这个家的归属感全系在这个爹爹身上。站在那里看着他头也不回地走掉，阿晚牙关咬得紧紧的，她就这样被抛弃了吗？亦或者他想用冷暴力让她屈服？可是她究竟犯了多大的错？值得他这么对待。
　　认错讨好，向来是她的拿手好戏，虽然自愿与被迫，完全是两种感觉，可是她还是去试了，因为对她来讲，他不是外人。
　　紧跑几步追了上去，伸手拉住他的袖子，用一双无辜的眸子看了过去，从小到大，被她这样折服的人有很多，但眼前这个人不在其中。第一次被甩开后，她又来一次，再一次被拒绝后，她告诉自己，事不过三，于是又上得前去，当着很多下人的面，她感觉到了屈辱，尤其是那种嫡姐轻蔑地看过来时。她的心里冰火两重天，很冷很冷却又特别火大，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夭夭欢欢喜喜地迎了上来，见她脸上没有笑脸，才觉得不对劲，又不敢问。
　　“这是夭夭跟厨娘学做的点心，小娘子尝尝？”
　　“放着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夭夭出去了，阿晚看着这个房间，她很小的时候就住在这里了，却没有特别布置什么，在物质上她的需求并不大，哪怕厨房拿来的饭菜是冷的、剩的，她也没计较过，如今看来，果然是没有什么感情，所以才会懒得布置吧？
　　既然他也不要她了，那她还是走吧？
　　以前她经常‘出走’，却没有一次像这一刻走得安心，带上了母亲留给她的一点东西和这些年来收到的小礼物，把夭夭的点心也装了起来，几块碎金子，是她能拿出来的所有现金，放到夭夭枕边，然后悄然离开了这个她甚至逛都没逛过的大宅子。
　　去哪里呢？此时则庆幸从前一直跷家，才不会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往南有座凤凰山，上面有个茅屋，边上有清泉，以前她就在那里住过些日子。
　　阿晚一直不是个负责任的人，她做什么都极自我，站在凤凰山顶眺望远处的钱塘江，若是没有雾气，便是南岸也能看得清楚。不过她来到这里时是清晨，打坐了一下，方才恢复了些神气，突然间身上没有了牵绊，有些轻松也有些悲凉。
　　人生在世，真的孑然一身原来是这种想哭的滋味，她的泪腺挺发达的，鼻头一酸，眼泪已经下来了，等哭得尽兴了，才去泉边洗了把脸，准备安顿自己的‘家’。其实只是一个破旧的茅屋，想是遗弃、没人光顾了，屋顶是破的，里面是坍塌了一地的腐烂茅草，终于她受不得地放弃了这里，直接住到了某个还算干净的洞里。
　　当然，她没打算一直住洞里，阴冷不说，更没有好的视野，如何能有好的心情，虽然不懂建筑，却开始琢磨建房子的事情。
　　忙活了一天，她的屋子只呈现一个四角的棚子，还是没有顶的，她喜欢干净，对地板的要求比较高，所以在岩石磊成的平台上只弄出一个毛竹材料的地台。看着就像露天里摆了一张床似的，而且非常非常地原生态，让她忍不住抚额，不过幸好她选址不错，以后还能扩建，她就不信自己搞不出一个小竹楼来。
　　不过，最重的是弄个屋顶，至于墙壁，反正是夏天，将就一下就好了，她身上常年带着避蛇虫的药包，应该无碍的。终于有了家的感觉，很安心，只是偶尔午夜梦回，还会被那漠然的眼神伤到流泪，睁眼发现是在自己的小窝里，现在不会有人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真好。
　　一直与世隔绝不是不可能，但她并不喜欢与世隔绝，尘世间又有什么不好呢？遇到不一样的人，发生不一样的故事，然后才有了越来越多的回忆，为什么人老了，就比较怀旧，因为过去太丰富，因为过去的再不能回来。
　　暂时没有闭关练功的需要，她更愿意到世间走走，就像从前一样，只是因为离家出走以后算是过得比较落魄了，反而不愿接触过去的熟人。
　　空闲时候录下宋词元曲，卖给歌伎，赚点小钱，行医看诊很多时候只能收获几个鸡蛋、一捆青菜或者一小箩米粮。不过也有不一样的时候，今天这位染了风寒的大爷养了一篱的花，眼看着她的生日又要到了，看这白菊开得曼妙，便讨了一盆来作为诊金。
　　“小哥喜欢花，以后只管来取。”
　　只管来取？她也知道大爷这是客套话，但听在耳中还是很开心，抱着这盆比野菊花肥硕的多的盆栽，一双眼睛笑成了弯月。
　　不急着回山上，虽然一个人也可以做饭，但顿顿都做就有点累，在外头的时候她倒是时常在饭馆里吃点东西，这家小店的烤猪蹄，她就挺爱吃的，谁说过生日一定得吃面？只是她刚要拐进去，旁边就窜出个人往她撞过来，她好歹也练武多年，轻功身法尤其是好，轻松地避开了。看清楚那个人之后，不可避免地惊讶了一下，明明手脚都长，应该是高壮的身材，他却瘦得像个难民，见她看过去，还瞪了回来，好凶的样子，阿晚气得乐了，伸出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接着进到店里去了。
　　“哟，小哥又来啦？”
　　“嗯，来一份……呃，算了，给我烤四个猪蹄带走。”
　　如果早知道打包会自己吃不着，她一定在这里填饱肚子再说，本来准备回山上慢慢享受的，毕竟看天色，她回去时肯定已经天黑了，谁知世间总有许多意外。
　　“都怪冉儿没本事，不能弄到钱给叔治病。”
　　“冉儿不哭，叔死不了……咳咳……睡……睡一觉……就好。”
　　因为听到声音，就寻了过来，这样的破草房应该是谁家舍弃了的，连墙都塌了半垛，世间可怜人很多，阿晚是个心软的，看不到的话，她可以当作不知道，但需要帮助的人如果就在眼前，她便无法漠视。
　　“什么人？出来。”
　　阿晚本以为自己功夫好，不会被发现，谁知这少年……见他盯着自己拎着的猪蹄，才反应过来是这个的香味出场了自己，真有意思。
　　“你叔叔病了吗？我是大夫，让我帮他看看吧？”
　　这样的话，阿晚不知对多少人说过，真正肯让她看的多是瞧不起大夫也请不起神的，果然这个瘦骨嶙峋的少年一脸怀疑地看着她，阿晚也没想到这样的少年以后会那样信任她。

作者有话说

　　其实一直以来阿晚就不信任杜子恭，心里从来都有着不安，在这一节里这份不信任遇到了刺激，更加放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