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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乌龟丞相 ...

  •   大理寺来人押走林汐,众人散去,程璟留下照看皇帝,借口时候太晚,遣程瑀走了。

      程瑀先行出殿,在殿口站了一会儿,等到张棣拎着医箱出来,才径直向前走去。

      张棣小跑几步跟上程瑀,偏头见程瑀眉头拧着,问道:“殿下是否不放心?”

      “此着我把握不大,仅是桑白皮一事恐怕不能完全定林汐死罪,毕竟父皇现在昏迷不醒,朝中之事已由太子接管。”程瑀并未看张棣,望向前方浓重的夜色,眉头拧得更紧。

      张棣宽解道:“殿下放心吧,林汐那边,我送了他一只前朝皇帝的冰瓷茶瓯,只要让大理寺去抄家就能定他死罪,届时谁也保不住他。至于太子那边,只要陛下能醒,即刻收回大权,也就好办了。”

      程瑀脚步一顿,微微抬头,“父皇几时能醒还要看天意。”夜黑风高,昏沉无月。

      “陛下那边微臣去办,明早之前必定能醒。”

      闻言,程瑀缓缓低下头,终于侧过身子看了他一眼,轻声唤道:“张棣。”

      那声轻唤敲在张棣心上,起了一阵风。

      张棣谄媚地应道:“诶,殿下有何吩咐?”

      “为什么为我做这些?你在我手下做尽了两面三刀之事,不怕我哪天鸟尽弓藏?”

      “世人薄情。”张棣脱口一声感慨,忽觉不当,又死皮赖脸地笑了笑道:“嘿嘿,谁不想做辅佐新帝的功臣,得登凌烟,微臣相信殿下与世人不同,不是薄情寡义之人。”

      程瑀苦笑,“那你还真是看错我了。”

      张棣搓手连连躬身,“是,是。能被殿下鸟尽弓藏是微臣的荣幸,殿下要是不喜欢藏弓,喜欢烹走狗,也就烹了吧,让微臣上回御桌。”

      程瑀如何不知,张棣对他也算是肝脑涂地了,桑白皮和前朝茶瓯一事皆牵连到他,他这是以自己为诱棋,若是林汐供出他来,以程瑀这个名存实亡的七皇子必是保不了他的。

      自小张棣便是这样,当年所有人都排挤他,撕了他的书当游戏时,只有张棣背着旁人把自己的书借给他誊写。

      程瑀儿时很是依赖母亲身旁的宫女姐姐,她见程瑀性情孤僻,没有玩伴,便捉了只乌龟送他,起名叫龟丞相。后来母亲被打入冷宫自尽而亡,她也跟着被处死了。程瑀随手被皇帝被送到一个疯癫的贵人宫里养着,从此天地之大,除了那只龟丞相,他再无亲人。

      一个皇子日日上学怀里都揣着一只龟,常常被众人嘲笑,直到那日课间,他藏好龟丞相去茅厕,回来时却见林汐几人围着块石头,中间一个小小的青色物体。他冲过去,只见龟丞相翻着肚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是被扔到石头上摔死了。面对他的责问,林汐站出来一脸不屑地说:“我摔的,一只龟,死就死了呗。”程璟附和道:“七弟,一只乌龟而已,别太伤心。”

      程瑀抱起龟丞相跑回宫里,被子一蒙哭得昏天黑地,晚上便发了烧。他烧得迷迷糊糊,没有人给药,也没有人递水。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去见母亲时,一个小圆脸闯进他的眼帘。那小圆脸端给他一碗药说:“我从我爹书房里找了本医书,上面写着这个古方可以治热症,就从药房偷了点药给你煮了,敢吃么?”

      那一碗药果真治好了程瑀的热症,也让他记住了那张脸。他本是很感激张棣的,可是张棣平日里总是和林汐等人走得近,让他不敢接近。

      时至今日,居然又是张棣站在了他身后。

      送走程瑀,张棣又回身走向宣政殿。

      程璟正在思索如何利用如今监国的权力,调动大理寺为林汐脱罪,就见张棣唯唯诺诺地又回来了。程璟眼底闪过一丝警觉,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经此一事,他隐隐觉得张棣此人定不简单。

      张棣恭维地笑道:“微臣回太医院查了查古书,寻着一法可医治陛下。”

      程璟摆手,“古方不可信,不妥。”

      “这龙床一直是微臣照管的,陛下在这儿看着,难道还怕微臣行刺不成?”张棣抬眼,微微一笑,“还是殿下不希望陛下病愈?如若殿下今夜不让微臣行针,恐怕明日满朝文武就要疑虑殿下的用心了。”

      “你……”程璟觉得眼前的张棣非常陌生,像是从没见过,想了想道:“罢了,去吧,出了事拿你是问。”

      张棣在程璟的注视下为皇帝行了一套针,又遣人去煮了一碗药。程璟半信半疑地喝了口药,确认没有毒后给皇帝喂下。

      皇帝喝了半碗药汁后居然睁了眼,动了动嘴唇道:“水……水……”

      张棣倒了杯水,正要递给皇帝,没想到皇帝突然转了主意,抓住程璟的袖口道:“不喝水,叫林汐……”

      程璟正在犹豫如何禀告此事时,张棣已将水送到皇帝嘴边,道:“启禀陛下,林大人恐怕是来不了了,还是委屈您先喝水吧。”

      皇帝听见此言,眼睛忽地瞪了起来,看着程璟问道:“人呢?”

      程璟垂下眼帘,轻声回答:“被大理寺押入天牢了。”

      皇帝平复片刻,思及其中必有原委,悠悠地问,“为什么?”

      “早间父皇昏厥,七弟带了几个民间名医来给父皇看诊,又取来林大人制的龙凤茶团,说是其中有一味桑白皮与张太医的行针相左,故而导致父皇病情日益加重。林大人在茶中加药,儿子见此事蹊跷,七弟又催得紧,就擅作主张将林汐免职押入天牢了,望父皇宽宥。”

      皇帝意味深长地瞟了眼一旁垂首的张棣,又看向程璟,“秦少师家的小女儿和林汐已然定亲,你须得知道避嫌才好,大理寺的事你就别管了,朕亲自来查。”

      “父皇考虑周全。”

      “你们都走吧,朕想歇一会儿。”

      张棣连忙收针,因为手抖拿了几次才拿起针来,收罢医箱踏出殿门,张棣抹了把额上的冷汗,长舒一口气。皇帝老谋深算,他这点小把戏要想瞒天过海,只能待天意成全了。

      待两人的影子消失干净,皇帝唤道:“赛明心。”

      赛公公应声进殿,“陛下。”

      “叫锦衣卫来。”

      “是。”

      “等等。”皇帝叫住那人的脚步,“再去大理寺把左涟叫来。”

      程璟策马行出宫门,踏入灯火繁华深处。

      此时东街繁灯如点,隐隐辚辚,程璟四下寻了几圈,终于摸清去向,打马向醉香楼奔去。

      看见醉香楼的牌匾,程璟勒马进门,莺莺燕燕瞬间围了上来,大厅中许多抱在一起的半裸的男女,满是靡靡之气。这是程璟第一次踏入烟花之地,眼前的情景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等他刚反应过来,只听耳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娇笑道:“这位官人是头一次来我们这儿吧,好是眼生,找哪个姑娘啊?”

      “江晚青。”

      那女子想了想,呦了一声道:“江才子啊,二楼右二包厢,欸,先选个姑娘再走啊。”

      程璟扒开楼梯上的人,疾步走到第二个包厢,侧身一撞闯入门去,“江晚青!江晚青!”

      “哪个不长眼的!”锦帐攮动几下,钻出个脑袋来。江晚青一看太子立在屋中,扁嘴道:“就算是龙子也不能扰人良宵吧。”

      程璟捞起地上的衣物扔给江晚青,“穿衣服!”

      帐中女子缠下他的身体,柔柔软软地说:“这人是谁,好吵啊。”

      江晚青轻轻一笑道:“别理他,良宵苦短,怎可辜负。”说着就附身继续啃咬起来。

      “林汐关在大理寺,你去不去?”

      话一落进耳朵,江晚青停下动作,愣了愣,缓缓坐起身,一脸呆滞地看向程璟。

      程璟皱眉,重复道:“林汐关在大理寺,你去不去?”

      “我去!”

      大理寺卿左涟一日之间得了两条相反的指令,一条让他照顾林汐,另一条则让他拷问林汐。一个是未来的君主,一个是当今圣上。左涟思索再三,还是决定遵循当今圣上的意思,将林汐吊到刑讯室提审。

      林汐本没必要铁骨铮铮,几回刑下来已经招得七七八八了,若有没交代齐的,那也是疼得脑子不清明,想不起来了。

      左涟满意地看了看手中的供状,嘱咐人将林汐押回牢房。

      程璟带着江晚青一前一后步入大理寺的外堂,昏暗中闪出一个人影来,一副牢头打扮,“殿下,衣服已经准备好了,快进去吧。”

      程璟接过牢役的衣物,和江晚青各自换了,在牢头的带领下匆忙向天牢走去。

      一路上江晚青已把事情的原委问了个清楚,现下急切地想见林汐。

      牢头在转角处定下脚步,低声道:“就是这儿了,小的在外面候着,殿下也请快一些。”

      程璟道:“辛苦你了。”他还没说完江晚青已经跑了进去。

      牢房里充斥着霉味,一个身影背对着靠在牢门上,长发委地,身上血迹模糊一片。虽然看不见面容,江晚青还是清楚地感受到,这人就是林汐。他走到牢门前,蹲下身来,伸手抚上林汐的头发,喃喃唤道:“祁……”发觉那人被自己触碰却并无反应,一个“恒”字没叫出口,江晚青已喉头一梗,说不出话来。

      程璟蹲到江晚青身边,看着他佝偻脊背,隐忍着自己的情绪,自己也觉得几分愧疚。

      “晚……青。”

      江晚青听见自己的名字,抬头向林汐看去,发现他只是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在说呓语。那张脸满是泥污和血迹,在梦中似乎十分无助,在江晚青眼前和林汐那张本该傲视众生,神采飞扬的面容一起飘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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