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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龙凤茶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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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往这香寒泪的用水皆是取梨花上的露水,味道总落于平凡,清香有余寒气不足,辜负了香寒泪的名字。春雨贵如油,林汐也是三年间第一次碰上梨花带雨的场面,一闻这花香夹杂着泥土的冷冽气息,霎时茅塞顿开。
茶寮中冒起袅袅青烟,林汐坐在当中尝试干花瓣和茶叶的配比,煮了几回水,终于在第五壶时略有所得。
林汐捧着那杯飘白的茶微微阖眼,闻其味,茶香淡淡,花香清冷,绕在鼻尖幽幽凉凉。轻轻抿一口,先是清甜,回味微苦,由于加了些许苏薄荷,一股凉意直贯五内,顿觉浑身上下清明疏朗。
香寒泪初步制得了,林汐兴奋得唤来司中那最老实的杂役道:“去工部请江晚青江大人。”
工部离苦口司并不算远,杂役刚走了没一会儿就折返回来。林汐偏头一看,他身后并无江晚青,隐隐失望,问道:“江大人呢?”
“他说他正在读斜柳先生的诗集,读完了就过来,让大人少等一会儿。”
斜柳先生他听过,据说是江晚青在琅琊认识的一个好友,两人尝尝诗词唱和。林汐虽然失望,也并不非常挂心,说一会儿就过来,等一会儿就罢了。
林汐独自坐在茶寮中,也没心思做别的了,只不停地煮茶泡茶,直到一缕夕光照到他脸上,暖意融融,他才想起已过了一个时辰还多了,便重新唤来那个杂役。
那杂役没有即刻出现,等站到他眼前时已换了一身衣服,行色匆匆,“大人,该退衙哩。”
林汐皱眉道:“你再帮我去工部叫一叫吧。”
那杂役面露难色,张了张口,还是转身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了,林汐一看他身后又是空空,失望已极,“怎得还没叫来?”
“江大人说刚想起来退衙后和几名士子约了在鹤归楼小聚,不能来了,让大人别等了,有事明日再说。”
闻言,林汐深深一叹,心头一片苦涩。他只想让江晚青尝尝香寒泪,怎么连人都见不到了。
苦口司的人已经走光了,家中小厮又来接了,林汐正要迈步出院,忽被一个太监挡住了去路,定睛一看,竟是御前的赛公公。
“林大人,七皇子叫您去宣政殿一趟。”
七皇子一向是皇子里最不受待见的一个,也极少在御前晃悠。七皇子叫他去宣政殿?这是演的哪出。
林汐满腹狐疑,斟酌问道:“怎在这退衙的时候,公公知道所为何事么?”
“小的也不知道,您过去看看就明白了。”那赛公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林汐平白有种不祥的预感。与七皇子的过节,林汐是心知肚明的。
林汐原以为,宫廷的纷争与他一个闲职小官永远不会扯上关系,却没想到,有没有关系都要看身居高位的龙和龙子的心情。就算是条蛇,也会咬人。
他站在殿门前,第一次觉得这大殿像个金碧辉煌的牢笼,牢外的人趋之若鹜,牢内的人一味想逃。赛公公过来催促,林汐不知为何突然想回头看看身后的碧空万里。他深深看了一眼之后,抬腿迈入殿门。
殿内阳光慵懒地洒着,灰尘无神飞舞,温度有些冷,青石地的凉意自脚底直冲膝盖,让林汐双腿泛酸。七皇子程瑀负手立在殿中,听见脚步声,侧过身来瞥向林汐。如果是在平常时候,程瑀是没有资格这么站在宣政殿的,再加上今日早上皇帝晕倒的事,让林汐觉得程瑀此时的身影像座山压向他。
林汐停在离程瑀几步之遥的地方,躬身行礼。他侧眼偷瞄龙床,见皇帝不省人事地躺在床上,面如死灰,床边围了几个未着太医朝服的大夫,而张棣则一脸惊恐地站在一旁,那一张圆脸也没有他一向的精怪神情。
程瑀没有说话,只稳稳打量着林汐。四周静谧得让林汐不敢轻举妄动。
“七弟!你做什么?”
林汐闻声回头看去,发觉程璟疾步进殿,暗暗松了口气。
程瑀下颚微微扬起,嘴角一勾,“皇兄风声听得好快啊。”
程璟一改往日笑盈盈的模样,冲向龙床拨开那群来历不明的大夫,怒道:“哪儿来的野大夫,你们对父皇做了什么!”他一听到七皇子带着人闯进宣政殿的消息就急忙赶来,怕是那不知事的弟弟要谋反,所以看着一群大夫围着龙床,第一反应就是下药。
“父皇本是小恙,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太医无能,弟弟心系父皇身体安康,特地带着民间寻的数位名医来给父皇诊治,不知有何不妥。皇兄日日守在父皇身边,却没有侍候好龙体,弟弟倒要问问皇兄做了什么。”
“张棣,龙床一直是你在照看,你说!”程璟一甩手,转头向张棣寻话。
张棣退后两步,诺诺没有答话。
几位名医交头商议一番,欠身禀道:“七殿下,陛下阴虚阳盛,脉象虚浮,张太医的行针之法对
症,并无错处。”
称瑀问道:“那为何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在下查看了陛下的日常饮食,皆无忌服之物,只每日饮的茶未查了。听闻陛下是喝了林大人的末茶之后才开始出现不适症状的,所以在下斗胆求林大人一方茶团。”
林汐想起茶团中的那味桑白皮,后背里衣已汗透,满眼惊异地看了张棣一眼,张棣迎上他的眼神,闪闪躲躲别开脸去。
程瑀道:“赛公公,替林大人去苦口司取块龙凤茶团来。”
赛公公应声出殿,少时端了块茶团回来。那几名大夫上前用手指碾碎茶末,放在鼻尖下细细一闻,纷纷惊道:“桑白皮!殿下!张太医行的针法有利尿的功效,这桑白皮最忌与利尿针法配伍,且这茶中只加了桑白皮一味药,没有臣药中和药性,更为厉害。”
程瑀冷冷地问道:“林大人,茶中为何要加药?是嫌不够苦么?”
林汐胸口一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已楞得说不出话来。
程璟瞥了林汐一眼,心中有些愧疚听了张棣的话,让他在茶中加这味药,转圜道:“几个民间大夫的话不足为信,叫太医院会诊。”
称瑀摆手道:“罢了,既然皇兄不信就叫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过来吧。”
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一聚进来,宣政殿是越来越拥挤,程璟急切挨个询问,答复皆是茶中不应加桑白皮。
已确凿有了结论,称瑀让太医们退下去,自上而下地俯视跪坐在地上的林汐,冷笑道:“林大人还有什么话说?”
林汐在程瑀的影子中缓缓抬头,一双失神的眼睛对上他阴郁的脸,眼底的情绪让他看不真切。
他浑身松了劲,呆呆地坐到青石地上,合起双眼。他知道,今日一过,他再也不是那个林汐了。什么锦衣宝马,什么恣意红尘,什么才华声名,都没有了,恐怕还要连累父亲因他受过。
此事皆因程璟而起,他见皇帝不愿吃药,怕日子久了对龙体有损,故而私下去找张棣商量办法,这张棣一向机灵,想出让林汐在茶中加药的法子。程璟本以为自己的孝心用对了,心情颇为舒畅,却没想到好心做了坏事,加错了药。其中细节程璟想了又想,觉得问题应该出在张棣的身上,可没有证据的事不好明说,且这一说了就是把自己也卷进去了,他若失了太子的权柄,又如何能救林汐。
程瑀俯身用扇柄挑起林汐的下巴,问道:“你不懂药理,怎么知道加桑白皮,肯定是有人指使,你痛快说了吧,说出来或许能从轻发落。”
从轻发落?林汐呵呵一笑。
“你猜。”林汐被迫仰着头,眼神向下瞟到程瑀的脸上,让他想起那年自己的龟丞相被林汐扔到石头上摔死,他过去责问时林汐的表情,也是这般的不可一世,看着皇子就像看着条哈巴狗。
程瑀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一巴掌,“皇兄,弟弟觉得此案调查清楚之前,应将这逆臣送押大理寺。”
林汐定了定神,舌头一转舔干净嘴角的血,头又偏回原来的位置,继续盯着程瑀,淡淡道:“你若想害我,还用辛苦大理寺过什么审,现在杀了就罢了。一只破乌龟能劳你记挂我这么多年,不知七皇子的心胸和针尖哪个更小。”
程璟自小知道林汐这人的臭脾气,看不上的人永远不会给好脸,何况程瑀还如此对他,怕他真激怒了程瑀,忙对赛公公道:“父皇病重,朝中之事我暂时接管,传令下去,罢撤林汐官职,着大理寺彻查此事。”又转向程瑀,语气不怒自威,“七弟,可以放开林汐了吧,朝廷钦犯不可擅自用刑,需得公正审问才好。”
程瑀压下心头怒火,松手起身,一脸戏谑地看向程璟,心道,反正你们早晚都得死,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