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梦章》羡渊

9、唯愿伴君笑颜

　　次日墨曜便去房间探橘枝，昨夜他一人把自己关进了冥想室中，运气调息，调养先前所受的伤与所耗的精气，而后见天还未亮，便又继续冥想练功，直到天大亮后他估摸着橘枝应已醒了这才走出冥想室去沐浴更衣。
　　灵儿守在门口，面上神色显得有些焦急奇怪。
　　墨曜上前询问：“可醒了？”
　　灵儿有些小心地回答：“醒了。夫人正在沐浴更衣，她坚持不让人陪同侍奉。只是，只是今日夫人显得有些奇怪，和往日看上去不大一样。”
　　墨曜倒是毫不在意的样子，“不必在意便好。”
　　灵儿仍是一副担心的样子，但是也不便再说些什么，只得悄悄退后去准备早膳。而墨曜也不心急，就立在正厅与侧厢的纱帘前静候着。
　　片刻功夫，橘枝从帐后走出，身上却是难得一见的选了件鲜亮的水红色衣裙，她一见墨曜守在外面便欣喜地奔了过去，满面笑颜，像个孩子似的缠住了墨曜：“今天灵儿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些桂花，飘香四溢，闻着让人心情也好起来，说是取了些来给我们熬粥，剩下的便渍了做蜜糖，你说好不好？”
　　望着橘枝那许久未见，又或者应是自相遇以来从未见过的笑颜，墨曜心中千般万般，但都只有一个应允的“好”字。
　　灵儿端上来的炖得浓稠的粥里竟真有不少的细碎桂花飘在里面，乍闻之下并察觉不到什么香气，含入口中后却发觉那香味早已被闷在了米里，入口方才生香。墨曜看着橘枝吃得欢快，想着前几日应总是担心受怕，根本无心好好进食，一时间便问出：“我们今日起搬去栖渡岛小住几日可好？”
　　橘枝毫不犹豫便说：“好啊。那么出发赶路之前是不是可以再去一些地方随意逛逛？”
　　看着橘枝瞪大眼睛的乞求，墨曜便满脸宠溺：“你开心就好。”

　　墨曜没想到橘枝坚持想要来的地方竟只是这坊间集市，在两侧零星分散的摊位占用了本就不显宽阔的道路，行人便显得更加拥挤。两人走在这人群中除了面容相比之下格外清丽、俊逸以外也不显得突兀，和其他在集市中游览、玩耍、采买的男女一样，都全情融入了这里的环境和气氛。
　　橘枝看到了前方路侧的一个卖蜜饯干果的小铺，便牵着墨曜的指尖，急急想要凑过去，墨曜面带微笑，放着橘枝四处行走。
　　“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橘枝开心的在铺前挑选着蜜饯，青色、紫色、黄色、红色，墨曜一概不认得种类只识得颜色的蜜饯橘枝一样来了一份。

　　橘枝面对着墨曜，墨曜一手怀抱着橘枝方才买的蜜饯，另一只手被牵着，橘枝御气腾空一尺左右，在空中站不稳的摇来晃去，但却还不至于跌落下来。
　　难以控制自身晃动的橘枝嬉笑着突的落地：“不行不行，这太难啦。又不是活着的雕像，想要保持平稳太难啦。”
　　墨曜没有松开橘枝牵着的那只手，轻轻笑了笑看着橘枝，橘枝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便随着墨曜平稳的越升越高，直到发现周围的景色变化消失，才意识到现在已升至空中了。
　　“哈，想来真是我学艺不精，所以也就错过了这么多的趣事。”橘枝俯瞰着脚下渐小的景色，口中轻叹，方才逛过的小小集市已能完全纳入眼中。
　　不知怎的，橘枝便觉得身前的墨曜在注视着自己，在呼唤着自己，便抬起头：“嗯？”
　　墨曜也当真正与她对望，见她回望便柔声问道：“那里有一处草坡，我们去坐坐可好？”
　　橘枝只是看着墨曜的眼睛，也不去看那处草坡，点头应允。
　　两人便落在了那草坡之上，嫩草如同坐在身下的软垫一般。橘枝打开装有蜜饯的纸包，拈起一粒金黄的梅子，强压着笑意，满眼好奇期待地送到墨曜的嘴边。墨曜竟也乖乖张口，梅子方才送入嘴中，橘枝便“噗嗤”一声再也忍不住的笑了出来，而墨曜在这之后才发现口中的梅子奇酸无比，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却也不肯吐出口中的梅子。
　　橘枝见状这才赶忙挑出一粒红色的蜜饯放入墨曜口中，这粒的甜味很快便中和了上一粒的酸味，变得酸甜可口起来。墨曜只是含着那梅子，低头沉默。
　　“我小的时候，哥哥和父亲每日都会去练武，只留我一人，那时候觉得每一日每一日都好长，玩儿遍了每一处地方每一件物品，最后就是一粒一粒含着这些蜜饯梅子，坐在殿下的台阶上，等太阳落山，等父亲和哥哥回来。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如何，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日一日重复着吧。”橘枝的眼神像是望着远方，说完她收回眼神，从眼前拈起一枚红色的梅子放入口中，“好甜！”她忍不住缩起了肩膀，而后又拈起一枚黄色的投入口中。
　　墨曜知道橘枝这是想家了，可是他却无法说出那句普通的“我送你回家看看”，因为现在无论如何，他都是做不到了。更做不到的是将这念家的思绪从橘枝的脑海中出去。也正是在此刻，他心中有点后悔，如果有一日那被他埋藏的记忆再度回到橘枝的脑海中，那么这般痛苦的回忆又要再度经历一遍，相比之下对于橘枝来说这是不是更为痛苦呢？
　　那么就永远都不要让她想起来。墨曜在心中这般暗自下定。
　　“你小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呢？”橘枝见墨曜不答话，便主动发问，“应该和我哥哥一样，整日练功吧。”
　　“不，我6岁以前还没有开始练功习武。那时候的我倒是更愿意每天坐在台阶上，哪怕还不能随意走出宫殿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但是只是凭空想想也觉得有趣。哥哥倒是3岁起就跟着父亲出入修炼场，是自己提出来的，父亲同意后，他就真的没有说过一字苦累，也从不叫痛。但是我不知道为什么，从一开始就拒绝练功。我自己倒是不记得，听人说在4岁的时候父亲曾强行将我放入修炼场，以为我会为了自保而拼尽全力去抵御抗争，希望借由此便可逼我开始习武，但是没有料到我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等到再把我带出来时已是奄奄一息了，休养了许久才能自由活动。”墨曜说着苦笑了一声，“从那以后父亲便没有再逼迫过我，不仅如此，对于修炼的事在我面前更是一字不提。许是哥哥真的太过优秀，所以父亲也就任我随意去了。”
　　“那么后来怎么又……”橘枝好奇。
　　“一个人总不能发一辈子的呆吧，任自己再怎么把宫殿外的世界想得精彩美丽，那也终究不是真实的世界啊。觉得自己的事情想够了，想要去看看真实的外面的样子，所以自然就愿意去跟着父亲和哥哥练功了。”
　　“想来你定是天赋异禀，我哥哥也是自幼就跟随父亲，年纪该是比你更大，却还是比不过你。”
　　“这种事情，又怎能单凭这样就定个高低呢。”
　　橘枝像是不懂，但是也说：“是啊。”

　　栖渡岛上一侧悬崖高耸，海浪将本就如刀削般的峭壁冲刷得更加尖锐难以靠近，岛上倒是一片平静祥和的感觉。岛上平日无其他人，只留三五人守护，在林间搭成的简朴木屋便是居所，与平日里待着的玄国华丽宫殿相比橘枝倒是更觉这里安心。
　　“这里后林中有温泉，一会可要去看一看？”墨曜问。
　　“好，待我收拾一下便去。”橘枝欣然应到。
　　两人此番来此身边没有带一名随从，而本驻在岛上的几人又被支走了，所以此并无人来侍奉。
　　片刻之后橘枝竟是抱着换洗的干净衣服出来了，叫墨曜带她去后林的温泉。正在放置随身行李的墨曜看了，摇头，却仍是先一步走在前方带路。
　　走在林间极狭的道路里，两人只能一前一后的行走，墨曜行在前方，橘枝跟在他的身后，墨曜都能感觉到身后橘枝都雀跃起来了的步伐。
　　温泉并不小，像是一池湖水一般，池近中央的地方有一大块光滑的石头卧在水中，整个池子笼着一层腾起的白色水汽，将周围的一切都遮罩得看不真切。
　　橘枝将手中抱着的干净衣服放在池边的石头上，站在池边解开了衣服，她将脱下的衣服往身后一抛便冲进了那蒸腾的水汽之中，墨曜还未反应过来便只见得那人已看不清身影，融在了雾气中。
　　橘枝将颈下身体全全没入这温度让人舒展的水中，她行至中间大石远离方才池边的那一侧，趴在石头上，笑着向墨曜招了招手。
　　墨曜看着雾气中那模糊的人影，心想：“有多久没有这般全然放松警惕了呢。”一时竟出神的坐在池边，盯着那一片模糊的身影在戏水，不知思绪飘向何方，最后反应过来，才知道自己全然不知道时间的流逝。
　　橘枝将身体潜入水中迈到池边，让墨曜转过身子，这才肯爬上池来去够放置在一边的干净衣服。穿上衣服后橘枝没过多久便禁不住打了个冷颤，本来干燥的衣服在极度靠近池边的石头上被腾起的水汽浸得潮湿，此刻穿上只觉得贴身的冰凉。
　　橘枝懊丧得不停叹气，而方才被自己甩在地上的衣服虽然干燥，却里里外外都粘上了尘土，此刻无论如何她是都不肯再换上那件衣服了，只得不停叹着气，却又不好意思说给墨曜听。
　　墨曜见她那般纠结懊丧的表情，便脱下自己的外袍递给橘枝，橘枝只是稍稍愣了一下，就立刻接过了那件衣服，迅速换下了穿在身上分外难受的潮湿衣服。墨曜的外袍在橘枝身上宽大无比，橘枝的手脚都藏在了袍子里，哪一处看上去都松松垮垮，橘枝穿着却觉得分外开心，挥舞着两只袖子边跳边舞，走在了前方。其后的墨曜拾起落在地上的衣服和那套潮湿的衣服，走在橘枝身后，看着她开心的模样，看着看着便也开怀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岛上这片绿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