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栊梨花月》山花子

2、高冷范儿的妖

　　起初做妖的日子很是无聊，尤其这个山谷里成精的不多，虽然依着落月潭边有大片大片的梨树，可是修成人形的只有她一个。摸着胸口带珠子的玉佩，她很幸运，得了仙人眷顾，随手将一物挂在她的枝梢上，她不知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他似乎只是偶然路过，见到这里梨花开得正好，便驻足停留了一下。记得他脾气很好的样子，又很会弹琴，他的琴音仿佛有净化灵魂之能，那些都是她不曾听过的曲子，却让她深深迷醉。曾经的她满心是恨，后来渐渐冷静下来，常言道‘没有爱，哪来恨’，她再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浪费感情，开始默诵自己唯一能记住的佛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正式踏上了修行之路。
　　日子久了，她连前尘往事也不大记着了，常常在潭边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仙家之物的影响，渐渐的谷里的小动物，甚至鸟雀都喜欢围着她。日月轮转，她已不知外头是何年何月，虽然相貌是年轻女子，可成日里波澜不兴，像个垂暮老人。那个时常被她抱在怀里的白狐都无法忍受了，终于在能够化成人形的时候去山外玩了，开始的时候，还知道当天就回来，渐渐地变两日、三日，终于很多日子、甚至很多年都不回。她觉得自己就好像期待孩子回家的母亲一样，担忧、想念，有时甚至会有幻觉出现，可定睛再一瞧，谷口空空荡荡，只有山风晚岚不时来去，哪有小白的影子？
　　想到这里，禁不住笑了起来，小白？想当初他是强烈反对这个名字的，还说你自己就是梨花，又一身白裙，才该叫小白，记得她怎么说的来着？
　　‘那晚的月亮特别美、倒映在潭水里，整个山谷像在梦里一样，我当时就决定娶名梨花月，有个词叫月白风清，所以你就叫梨花白。’
　　‘你的意思是我们像人类一样有姓，叫梨花？真难听，还不如姓花呢？干脆叫花月、花白。’
　　等那小家伙化形的时候，才知道他是个公狐狸，也着实庆幸花白这个名字不算女性化，可是这小家伙已经很久没回来过了。
　　“姑姑，是不是又想月白啦？这小子也真是没良心，出了谷玩得心都野了。”
　　这是潭里成了精的鲤鱼，叫花清，他还没有成人形，比不得那只叫花风的兔子，已经化形了，只不过是个胖胖的娃娃，修炼到如今也才像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还没到能出去撒野的年纪，况且女孩子天生胆小些。
　　望着花清吐泡泡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子孙绕膝的老太太，数了数自己的年轮，千载时光仿佛也没那么漫长，就过来了。只是潭水里她的影子还是那么年轻，一袭白裙千年来没有变过，满头乌发松松束在身后，时间消磨掉了恨，却没有让她失去爱心，这算不算厚待？也或许是这些草木兽禽的天真单纯，让她的心活了过来，不然她怎会如此担心小白？
　　但是人间，她并不太想去，还是再等等吧？也许那孩子只是贪玩些个，过两日就回来了。
　　“清儿，风儿哪去了？我已经好几日不曾见到她了。”
　　“姑…姑姑……”
　　“清儿，不许吞吞吐吐，快点说。”
　　“风儿想让姑姑开心，出谷去寻小白了。”
　　什么？小白是狐狸，聪明狡猾，她尚且担心，这花风是个什么性子？样子很萌，但是很纯，其实也可以视作蠢，在谷里被欺负都还是小事儿，她真能应付外头的世界？
　　“姑姑，你要早点回来啊！”
　　花清在水里扑腾，送她出谷，花月走到谷口又回身望了一眼，岩石潭水、花草树木，尤其是她的原身，那株粗壮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梨树，只有开花的时候还受看些。
　　再次踏入人间，那游离在外的感觉很强烈，这时的人间和她那久远得记忆里是不一样的，既古朴又贴近自然，可是茫然地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她完全失去了寻人的头绪。
　　“姑……姑娘？”
　　某个靠近的人类居然让她有点受惊了，眼前这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子，努力地对她释放出友善的笑脸，反而让她觉得这人别有用心，转身欲离开，却听到一句：
　　“姑娘可是花？”
　　愣了一下才反映过来自己姓花，在谷中无人称呼，一下子竟没反应过来，这会儿回身问道：
　　“你如何知道？”
　　“姑娘和风儿妹子很像。”
　　花月犹豫了一下，因为不知道怎么接这句话，虽然风儿还不能化形的时候就一直说，要化成像她的样子，可是物种差别太大，最终只有衣着打扮、举止神态学了七分，相貌这东西就算是妖也要靠天生，风儿天生一脸萌蠢样，眼珠子还泛着红色，只是化作人形时不太明显。
　　“你见到风儿啦？请带我过去。”
　　“姑娘别急，在下这就领你过去。”
　　这男子笑得一脸讨好，分明是见了单身女子狂献殷勤的表现，花月满心厌恶，便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穿过镇子才发现它是如此地小，更没想到她所在的山谷离海那么近，前世的她就在沿海出生长大，对海有着深厚的感情，刚才听见潮水的声音就觉得熟悉。久远的零星记忆涌上心头，记得她喜欢赤脚踩在沙子上，喜欢海浪浅浅没到脚踝那轻柔的触感，也喜欢捡螃蟹。海边总是有许多新奇的生物，从小吃的那些海鲜，有的内陆人连听都没听过，吃法上也大胆得很，梭子蟹生的剪开泡上盐水，腌制一下就吃了。她从小就是个安静的孩子，喜欢跟在妈妈身边帮忙，只是长大以后一直顾着工作生活，反而忘记了那些简单的快乐。
　　脚下刚好一只螃蟹在爬，不由自主地弯腰捡了起来，看着张牙舞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笑了笑又放掉了。
　　“姑娘原来会笑。”
　　一听他说话，她的神情又恢复了冰冷，她忘记了不该给男人好脸色的，否则他就会顺杆爬，得寸进尺。
　　“风儿究竟在哪儿？”
　　“姑娘何必拒人千里？风儿妹子常说她的姑姑很好很温柔呢？”
　　“那要看对谁了，敢问你有什么地方值得我温柔对待？”
　　一句堵得他愕然笑了出来，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动作道：
　　“姑娘这边请。”
　　这人倒是有些肚量，但愿不只是针对美女，这是什么地方？船厂？
　　“大哥，你回来啦？咦？这不会是风儿的姑姑吧？”
　　妖？还是个管人类叫大哥的妖，以前听过的故事里基本都是没有好结果的人妖恋，倒是少有人和妖做朋友的故事。
　　“风儿她在哪儿？”
　　“风儿她……她……”
　　“风儿怎么啦？还不带我去？”
　　她真以为那只未成年的小兔子出了什么大事，可见到真相时差点没找了地缝钻进去，这死丫头真是丢脸啊，从没到过人界，贪嘴些也不必吃成这样吧？那肚子大得起不来了好吗？
　　“姑姑，风儿……风……人间的东西真是太好吃了。”
　　“你可还记得自己是只兔子？大鱼大肉的没关系吗？”
　　“姑娘莫急，风儿妹子只是吃得多了些，已经找大夫看过了，说没关系的，我刚才便是出去抓药了，姑娘先坐坐，喝杯茶，我这就去煎药。”
　　“给你们添麻烦了。”
　　“姑姑，什么叫‘添麻烦’？”
　　风儿的脸上满是天真懵懂，这个年纪的可爱，她是再不会有了，想她之前待那男人无理，这会子却理亏到无地自容，还不是因为她？
　　“就像你这样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看大夫吃药的，可道过声‘谢’？”
　　“向大哥和延枚哥哥都是好人，风儿原是要报恩的，可是延枚哥哥说了风儿住在这里，他高兴得很，只要风儿不离开，就是报恩了。”
　　花月听了风儿这话，不由看向那个心虚地不敢看她的小子，哼，敢利用她家风儿的单纯欺骗她？谁料这小子转眼就反应过来，贴到她身侧讨好道：
　　“姑姑，延枚也是怕风儿她年幼单纯，在世间行走叫人欺负了去，所以才……，您可大人大量，莫跟延枚计较。”
　　这小子……
　　花月发现这家伙真是个人才，若风儿喜欢，她自然也不会反对，虽然她对男人失望了，却不能限制别人追求爱情，何况，他同是妖族，大家寿命也差不多，只要不是人类就已经很好了。她心里最担心的便是这丫头被人类男子骗了去，其实小白也是一样的，她不怕他贪玩，几年甚至几十年不回家，怕的是他恋上人类，犯下禁忌，最终自食苦果、饮恨终身。
　　“以后控制一些，别让她吃那么多，万一长成胖妹就不漂亮了。”
　　延枚听着这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说起‘胖妹’时，嘴角一抽，想笑又不敢笑，他觉得这姑娘并不像表面那么高冷，难以接近。
　　“可是风儿肉嘟嘟的，很漂亮、很可爱。”
　　这回轮到花月嘴角抽抽了，哪怕时隔千年，她也永远记得曾经因为腰围多了半寸而想各种方法瘦身的往事，‘一胖毁所有’啊！只是若延枚将风儿喂胖了，以后再嫌弃她，她定然将他捉出谷里去做上门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