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太远》小珍妮

2、Chapter.2

　　2007年7月26日星期四

　　这是我高考结束以来起得最早的一天。我是被饿醒的。
　　昨天睡了一天一夜，一直没有吃东西，也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
　　其实我醒过几次，但都只是看了看手机的时间，便又强迫着自己继续睡过去。
　　我怕我睡得不够久，就不能够彻底地清醒过来。
　　我怕我没有办法从噩梦中走出来，我的哥哥就永远回不来。

　　一脚踩到地上，我踏着冰凉的砖块跑到隔壁哥哥的房间。
　　房间是空的，和昨天一样。
　　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想我那健康阳光的哥哥，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我低下头，一步一步地走下楼来。楼下的那个房间是关着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先在房间的周围绕了两圈。
　　这个房间的门，似乎有加宽过的痕迹。旁边的卫生间里，马桶被卸去顶盖和坐环，换上软垫，两旁装上了结实的横杠，洗脸池被放低了许多，下面的柜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被挖掉了。
　　把这一切都看过一遍，我才鼓起勇气走到那扇紧闭的房门前，轻轻地推开一条细缝，向内窥探。
　　原来里面不只哥哥一个人，还有昨天一起到我家来的那个陌生人。
　　哥哥躺在那张看起来并不很柔软的大床上，显得特别的单薄瘦弱。
　　他原本侧躺的身体被那个陌生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扳平，两只脚却还没有完全分开，而是很不自然地搭在一起。
　　随后，我看到那个男人帮哥哥把双腿摆放整齐，然后拉开哥哥裤子的拉链，检查了一下那条透明的软管，再拿起挂在床边已装了大半液体的袋子，打开阀门，把里面的液体倒进一个小桶内。
　　眼看着他就要走出来，我却怎么也挪不开脚步离开。
　　我的哥哥就在那里面，任人摆布着自己的身子，却像是毫无感觉一般。

　　我终于明白，我的噩梦，再也不会醒了。
　　是我把哥哥害成这样的。如果那天我没有软磨硬泡强迫哥哥跷好几天的课回来陪我过生日，如果我们去爬的不是静亭山，如果我出门的时候不戴那个太阳帽，如果我能一直乖乖地让哥哥牵着我的手而不是一路变着法子把哥哥远远地甩在后头，如果我发现和哥哥走散以后立刻原路返回去找他而不是等了一会儿不见他来就独自找了条小路先下了山，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哥哥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回来过暑假，就会依然住在我的隔壁，住在我竖起耳朵就能听到他声响的地方。
　　如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哥哥就还能做那个独立得要命的喜欢照顾人的大男孩，一直一直把我护在他结实的肩膀下。

　　大概是昨天表现得相当异常的我让人有些后怕，那个照顾着哥哥的陌生男人拉开门看见门外的我以后吓了一跳，还反射性地退了一小步。
　　我连忙竖起左手的食指，放到嘴边，对他“嘘”了一声。
　　他还算配合地没有惊动哥哥，不动声色地退出房间，然后轻轻关上门。
　　“我叫江韦韵，我是他妹妹，你呢？”我把他拖到一边问。
　　“我是你父亲请来专门照顾你哥哥的护工，我叫林绪。”他显然对我这个前后判若两人的危险少女带了几分防备，回答完我的问题就不再多说半句。
　　“那个，昨天很抱歉，是我太冲动了，我有点不能接受……小绪哥哥，以后还要麻烦你多多照顾我哥哥……”我只好开口向他解释，“我哥哥他现在怎么样？我可不可以进去看他？”
　　“行。”林绪点了点头，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其实，你的心情，我能理解。”

　　谢过林绪，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进去。
　　“小韵。”还未走到哥哥身边，我就意外地听到了哥哥叫我的声音。
　　虽然还在为自己昨天的行为感到羞愧不已，我还是硬着头皮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走到哥哥面前。
　　“哥，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是不是我把你吵醒了？”我尴尴尬尬地站在靠近哥哥床头的位置，努力克制着不去看那条蜿蜒在床上的管子。
　　“是哥哥自己醒的。小韵，你过来，坐在哥哥身边。”哥哥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然后拉着天花板上垂下的两个吊环，费力地坐起身来，再用双臂撑住床，拖着自己的身体向后挪动了一小点。
　　我连忙学着样子取过一旁的两个枕头塞在哥哥的背后，让他倚上去，然后自己爬上床去坐在他的身边。
　　哥哥似乎一夜没有睡好，眼睛下面很不和谐地黑了两块。
　　我只看了哥哥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只要一想到哥哥刚才起身的时候艰难的样子，我就忍不住要掉下泪来。
　　我接受了，我承认了，并不代表我就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的哥哥平静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小韵，怎么半天都不吭声？你不是总有很多话和哥哥说的吗？是不是看哥哥变成这样，你就不喜欢哥哥，不想理哥哥了？”哥哥腾出一只手来，揽住我的肩膀。
　　我摇头，拼命地摇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背对着哥哥紧紧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小韵是不是在替哥哥难过？是不是在偷偷地哭鼻子？”哥哥的手慢慢地攀上我的头顶，然后在我乱乱的头发上揉了揉。
　　“哥……对不起……”我终于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哥，都是我的错，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我昨天还那样对你……哥，你怪我吧，你骂我吧打我吧恨我吧，我毁了哥哥一辈子，我拿什么来还……”
　　“小韵不哭，小韵乖，不是小韵的错，以后不许再这么说，不然哥哥生气了。你看哥哥不是还好好的吗，哥哥虽然不能走路了，但是还能做很多的事不是吗？还是小韵也觉得，哥哥真的是个没有用的废物？”哥哥轻轻地拍抚着我的背，柔声安慰着。
　　“哥哥不是，哥哥不是！哥哥是小韵的超人，一直都是！”我趴在哥哥的怀里，泣不成声。
　　“是咸蛋超人么？还是内裤外穿，趴在滑板上的那个‘吃咸梅干变超人’！”哥哥用一只手挠了挠我的下巴。
　　“是Superman-prime！”我抬起头来，认真地纠正着。
　　“好好好，哥哥是小韵的Superman-prime，永远守护着小韵这颗娃娃星。”哥哥捏捏我的小鼻子，开心地笑了。
　　哥哥的笑容，依旧带着几分苍白，几分憔悴，却是那么温暖，那么美丽。
　　就像冬日里拼命挤开云层挤破天空的那一缕勇敢的阳光。
　　于是我也望着哥哥，给了他一个雨过天晴破涕为笑的表情。
　　心里多么的庆幸，我的哥哥，是世界上最坚强的哥哥，是不怕苦不怕痛，永远不会倒下的哥哥。
　　多么庆幸，我的哥哥，依然是那个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依然陪在我的身边，搂着我，哄着我。
　　而我，依然是那个全世界最幸福的小韵，被哥哥宠着，哥哥疼着，无法无天的那个小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