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年少好时光》莺时蔷薇

38、窗外

　　时隔多年，对桌而坐，谈着生活中无关痛痒的话题，鸿影表现得很有礼貌，很有姿态，她甚至一直微笑着直视佟越的眼睛，哪怕他主动提及赵佳佳。
　　“很抱歉，我回来之后，被赵佳佳撞见过。她，离婚之后一直过得不是很好，想复婚被我拒绝了。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所以特地请你吃顿饭，毕竟是因为我的缘故。”饭局即将进入尾声，佟越还是开口说了。
　　鸿影停了一瞬，咽下食物，抬头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我来，可不是因为她的事情。”
　　“嗯。”佟越对鸿影认真的眼神招架不住，不敢接话，不敢问，那是因为什么，只好含糊答应了一句。
　　好在，饭很快便吃完了，佟越开了车，便说要送鸿影回去，被她拒绝。
　　“啊，不用了，我还有点别的事情。”鸿影客气地连连摆手，一面往后退了几步，“还约了别人，所以不用送啦！佟老师，你赶快回家吧。”
　　佟越被这个熟悉的称呼梗住，呆了几秒，才又劝道：“这么冷，你一个女孩子……”
　　“真的不用，佟老师，是我男朋友啦，我跟他约好了，一会儿就来接我。”鸿影坚定地摇摇头，还是笑眯眯地说道。
　　佟越心里一沉，面上还是若无其事：“好吧，那，你到家了给我回个消息。拜拜。”说着，他便挥挥手，朝着停车场走去。
　　汽车开到鸿影面前，佟越摇下车窗，往鸿影那边看去，问她：“要不，你先来我车里坐会儿，外面还挺冷的。”
　　鸿影紧了紧外套，退了两步：“算啦，我怕男朋友误会。”
　　佟越强笑：“好吧，那我就先回家了。”
　　汽车一路行远，拐过街角，冬夜的街道恢复了沉沉的寂静。鸿影看着车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揉了揉鼻子，戴好帽子，转身离开。不远处，是一家还在营业的清吧，暖黄色的灯光像是一个小小的火堆，点亮了黑暗的夜。鸿影推门进去，点了杯鸡尾酒，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她一只手撑着下巴，偏头看向窗外，神情平静而落寞。窗外依然是安静的无人的宽阔的马路，路旁的树木成荫，密密麻麻的繁茂枝叶遮住上方的天空。她时常在走路的时候抬头看看天空，也不知看些什么，只是想看，也时常在上课的时候偏头望望窗外，教室的楼层比较高，越过学校前面的小小广场，越过旗杆上飘扬的红旗，经常能看到马路上慢吞吞走过的行人，大部分是老人和小朋友，大人们都在上班。有时候太阳直喇喇地烤着，街上没有人，她也看得入迷，然后就会被老师一个粉笔头打中。
　　“小姐您好，您点的鸡尾酒。”鸿影从发呆的状态里回过神来，朝着服务员小哥笑了笑。
　　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没有不愿意学习，也没有愿意学习，只是思维的小脚经常不自觉地从教室里跑出去，然后又被抓回来。鸿影喝了一口酒，想着今天的这顿饭，人均一百五的日料果然很美味，好久不见的人果然有些陌生，久别重逢的心情也果然，很复杂。
　　大脑似乎总是会修饰美化记忆，很多人的形象就停留在几年前，只是慢慢淡了轮廓，今天再看到，才恍然差别这般大，老了，胖了，也更有生活气息了。哪个少女能想到，穿着衬衫戴着眼镜，一手执尺，一手执粉笔，清晰讲解数学原理的人，从清瘦板正变成了笑起来甚至有了几分敦厚意味呢？
　　鸿影是艺术生，却没在艺术班，她的好舅舅那个时候是教导主任，安排她到文化班一起和文化生上课，班级不是实验班，舅舅不想做的太高调，就挑了个有位脾气好的班主任的普通班。她开始觉得格格不入，听不懂也学不会，可还是要一本正经地听天书，因为自己独自玩的话，会被告老师，舅舅会语重心长地跟自己讲，不能搞特殊，影响不好。可是我也没求着你来这个班啊，艺术班多好。鸿影心里暗暗吐槽，面上仍是恭恭敬敬的神色。
　　后来，鸿影也慢慢跟人混熟了，没有人当面问过她一个艺术生怎么会在文化班，但鸿影想，估计在背后偷偷议论的也不少吧。她可以不在乎，可是舅舅不能不在乎，所以她就努力和大家做好朋友，尽量让自己不那么特殊，融入这个集体里，像是一条鱼在陆地上假装自己在游泳。
　　可是怎么可能。
　　学跳舞的女孩子，没有几个长得丑的，纤细的躯体，姣好的面容，挺拔的气质，天然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目光里含着喜欢，含着好奇，含着羡慕，也含着嫉妒，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鸿影每周一三五下午都要去训练，第二天早上回到座位，经常丢些东西，也经常多些东西。
　　最开始，她还会在教室里问，是谁干的，语气里有着坚定的愤怒。
　　早读声停了一瞬，前排许多人扭过头来看她，可是没有人回答。接着，不知是谁，又开始念了起来，于是教室里又陷入了轰轰的早读声。鸿影站着，只有她站着，看着四周黑压压的脑袋，像是黑色的潮水，带着轰隆隆的声响逐渐将她湮没。
　　后来，她便每天背着大大的书包，只带当天的书本，离开的时候把东西全部收好带走，少了凳子就去找老师多要一个，多了虫子就拿纸巾抓起来扔掉，面无表情，沉默不语。
　　分班，鸿影认为是自己转运的开始。
　　原本的班级大部分都选了理科，所以选择文科的小部分学生重新组成了新的班集体，鸿影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竟有了重见光明重新开始的错觉。
　　也是那个时候，佟越来到这里教书，刚毕业的他自然只能分到不那么重要的文科普通班去。分班后的第一堂数学课，佟越踏着清早的铃声进入教室，大家齐齐一声“哇——”，后排的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佟越试图镇定，他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转身站在一旁，清了清嗓子，说道：“大家静一静，静一静。”教室里还是有些闹，他也就不说话，只是站在讲桌旁，交叉胳膊斜斜一倚，等着学生们安静下来。
　　“大家好，我叫佟越，今后我来负责教大家数学，希望能够和大家共同进步，谢谢。”佟越说完，鞠了个躬，然后环顾四周，也没擦掉名字，直接在黑板左侧接着写“算法初步”，开始了第一次地讲授。
　　佟越的名字在女生中间慢慢传开，越来越多的信息也被大家知道。佟老师已经有了未婚妻，今年年底就会结婚。佟老师是村里苦出身，靠自己考上了大学。佟老师身高一米八，眼镜五百度，平时都穿衬衫，周末会换成篮球衫。佟老师打篮球很厉害，乒乓球也不在话下。佟老师昨天跟隔壁班英语老师一起吃饭来着，英语老师可高兴了。佟老师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
　　耳边都是这种不停歇的，细细碎碎的八卦，好像每个女生都在闪着星星眼说着佟老师。鸿影也会在发呆的闲暇，观察一下这位佟老师，过了半个学期，她发现佟老师是唯一一个没管过她看着窗外发呆的老师。
　　佟越怎么会没注意到，只是刚开始当老师，又留意到班里只有鸿影是艺术生，加上看她也不捣乱，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发呆，也不好开口讲什么。不过有时候，内心也有点无奈，吸引不了学生听讲，看来自己的授课技巧还是要提高啊。
　　当鸿影听到她与佟越的绯闻时，已经被传了很久。
　　开始的源头已不可知，或许是某次说话，或许是某个注视，也或许只是无端的猜想。最开始，这种调侃并没有人当真，可是当原来班级的女生，用信誓旦旦的口吻肯定她作风有问题的时候，传言有了更确凿的影子。
　　鸿影并没有在意，至少，肯告知她这件事情的女生，是对她抱有善意的。她只是有些好奇，传言也反过来影响了她，目光不自觉地放在佟越身上，也不得不承认，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佟越在这所学校里还是出众的。
　　佟越也留意到这种注视，和其他人的羡慕、喜欢有些差别，更多的是好奇与审视。但他即将结婚，也成熟到能够克制自己。所以一切都没有发生，一切都只是两个人内心的一些不为人知的想法，直到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