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年少好时光》莺时蔷薇

1、生离死别

　　夏夜晴朗，无数星子凝在空中。虽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但佳园小区的广场上还有几个人零零散散地歇在长椅上。“砰”地一声巨响，惊醒了佳园小区的居民，黑黝黝的大楼一盏盏灯亮起，小区里也响起了此起彼伏地车辆报警声。门口的看门大爷忙出来查看，一楼离得近的人家也有不少人出来看看情况。
　　只见一辆轿车冲上了马路牙子，前面车头直直地撞上了围墙。有带着手机的群众忙拨打报警电话和急救电话，一边朝内张望着。不一会儿，警车、救护车呼啸而至，车中三人，两个大人头破血流，当场没有了气息，后座还有一个小女孩，陷入了昏迷，被紧急送往医院抢救。清理现场后，警车鸣笛离去，人群也三三两两散去，议论声飘散在夜空里。
　　第二天，在医院的监护病房外，吴警长问起小女孩的情况：“昨天晚上送来的那个女孩儿，情况怎么样了？”医生叹息道：“唉，还在昏迷，腿也骨折了，不过万幸的是，其他地方没有什么大碍，等她醒过来，好好养一养，就能没事了。听护士说，她还叫了好几声‘爸爸妈妈’，真是可怜呐……”
　　站在一边值守了一夜的小刘警官也面有戚戚：“可不是，陈法医说，小孩儿的爸爸突发心脏病，才有的车祸，妈妈当场就没了。经过调查他们的行驶路线，也没什么可疑的，暑假父母带小朋友出门旅游刚回来，结果就……唉……”
　　吴警长默然，走近两步，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看到正在躺着的小小身影，面色有些沉重：“小刘啊，辛苦了，一会儿还是要查一下，小孩儿的身份，还有没有其他的……”话还没说完，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吴警长听了，吩咐两句，“你们先找一下线索，安抚一下家属情绪，我马上就到。”他挂了手机，拍了拍小刘警官的肩膀，“好好照顾那孩子！”转身便离开了。
　　镇远市并不大，吴警长从医院出来，开车到明月街，也不过十五分钟左右。明月街属于镇远市的老城区，大部分还是自建房，大门口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吴警长进去的时候，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正一边哭，一边叙述案情。他站在旁边听了一会儿，这家人姓伊，家里的男女主人都外出打工了，奶奶在家留守照顾孙子。小伊涧六岁，刚刚趁着奶奶不注意溜出去了，邻居见他出去，忙叫奶奶出来。正巧是一次大集，伊涧三晃两晃，转眼就不见了身影。奶奶沿着街找了一圈，都没见出来，赶紧报了警。
　　九十年代初的监控，约等于无，吴警长一边安排人撒开网去找，多多询问下临街的店铺，一边联系伊涧的父母，请他们尽快回来一趟，又联系了火车站和汽车站，避免被人拐出城去。待到第二天，才有一个路人提供了线索，说是看到两个成年男子抱着一个小男孩儿神色匆匆往城南方向去了。伊成和徐曼娟一夜没睡，听到消息连忙一起到了城南。可是，一路问过去，依然一无所获，失去了线索。
　　距离镇远市几十公里的兴州市的一个厂房大院里，看门的大狼狗突然叫了几声，吵醒了地下室里的小伊涧。他环顾四周，光线昏暗，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四五个差不多大的孩子正在嘤嘤地哭着，伊涧爬了起来，凑到那几个孩子身边，小声地问他们这是哪里，他们又是什么人，却没有人理他。伊涧看着透过光亮的小窗，心里隐约有些明白，这就是奶奶常说的拐子把自己拐走了，又是害怕又是后悔，不禁暗骂自己，要是不乱跑，也不会来到这种鬼地方，奶奶一定着急了，还有爸爸妈妈回来肯定要骂自己。想到爸爸妈妈，他揉了揉眼睛，趴在膝盖上默默地哭了起来。
　　过了许久，外面仍是一片安静，地下室的光线越来越暗，其他的几个孩子又惊又饿又累又怕，躺在地上睡了过去。伊涧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绕过卧倒的小孩，在地下室里摸索了一番，大门根本拉不动，估计是在外面锁上了，只有一个小窗能够看得到外面的情况。他看到角落里有几把椅子，还有个小板凳，不由得心中大喜，听了听外面，还是安安静静的，连大狼狗都没有声音，便轻手轻脚地搬过椅子，放在了小窗下面，准备“越狱”。还是有些高，需要再放一把椅子，伊涧摇摇晃晃地下来，搬了另一把椅子，一个原本睡着的孩子也凑了过来，一言不发，帮他扶住了椅子。
　　伊涧轻声说了声“谢谢”，又爬了上去。能够够到窗户边缘了，伊涧又慢慢下来，搬了小板凳放到最上面。又有一个小孩子醒了，也学着前一个人的样子，扶住了板凳，伊涧再次爬上去，发现小窗没有任何护栏，打开就是地面，连忙用力拧开窗户扳手。
　　窗户许久不开，长满铁锈，正当伊涧费力拧开时，大门被打开了。几个壮汉进来，一声惊喝：“老大，有人要逃跑！”伊涧扭头见有人进来，心里一慌，脚下不稳，摔了下来，腿上脸上手上开始疼了起来。一个壮汉几个跨步，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伊涧拎了起来。伊涧挥动手脚，不安分地扭动身体，大喊：“让我出去！让我出去！我要找我爸我妈！”其他几个小孩缩回到角落里，一脸惊恐。
　　“老大，你说怎么办？”跟在后面进来，被称为“老大”的人拍了拍伊涧的脸蛋：“小家伙，想跑？没那么容易！”伊涧转头，一口咬住老大的虎口，老大左手捏住伊涧的脸颊，逼他松了口，又一巴掌扇了上去，“妈的，敢咬老子，不想活了。”力道太大，伊涧直接晕了过去，脸颊红肿，嘴角撕裂。
　　随后的几天里，这群人带着这几个孩子转移了几个地点，伊涧一次又一次地试图逃跑，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抓回来，遭一顿毒打。再一次的逃跑未遂后，一个大汉一记闷棍将他打晕在地，他转过身，问道：“老大，这死小子逃跑很多次了，怎么处置他？”老大淡淡地说:“往死里打，然后扔掉。”
　　第二天清晨，早起遛狗的齐教授慢悠悠经过护城河，小狗突然开始狂吠，拉着齐教授往桥洞下面蹿去。齐教授赶过去，看到遍体鳞伤的伊涧昏迷在桥洞下，探了下鼻息，还有呼吸，他连忙招呼路人报警，伊涧被送进了市医院进行抢救。
　　白色，白色，白色。
　　满眼都是白色，女孩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医生，那个女孩醒了！”护士推门小跑出去喊人，女孩有些疑惑，我这是在哪儿啊？爸爸妈妈呢？一位医生走进来，看到女孩醒转过来，不禁露出了微笑。随后吴警长也跟着进了病房，眼里满是担忧。
　　“小姑娘，你先别说话，听我给你说。”吴警长坐在旁边，拍了拍她。
　　女孩点点头。
　　“你的爸爸妈妈出了一场车祸，你也受了伤，昏迷了三天了。我看你们家的户口本上，你叫钟晴是不是？”
　　“对，钟晴，钟表的钟，晴天的晴。”女孩的声音细细的，像是四月的黄鹂鸟。
　　“那钟子山是你爸爸，江芙琴是你妈妈，对吗？”
　　钟晴安静地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吴警长。
　　“那你还有其他的亲人吗？”
　　“没有了，我没听爸爸妈妈提起过……”
　　“嗯。”吴警长记录完毕，站起身来，“小钟晴，你要乖乖地治病，过几天叔叔再来看你。”
　　“叔叔……”女孩怯生生地叫住了警察。
　　“嗯？还有什么事吗？”
　　“我……我可不可以问下，爸爸妈妈在哪里啊？我想他们了。”
　　“他们……”警察忽然打住，看着女孩干净的眼眸，里面星星点点闪着泪光。他转过身，深吸一口气，扭头笑着对女孩说，“放心吧，他们都挺好的，就是伤得有点重，去了另一家医院治疗了。你先乖乖养病，养好了他们就回来了。”
　　“那……是不是我乖乖的，就能看到爸爸妈妈了……”
　　“对啊，你相信叔叔，他们肯定会来找你的。不过，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们会把你送到一个地方，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小朋友，你可以跟他们一起玩。另外，你的腿受伤了，两天之后，要给你做一个手术，到时候可能会有点疼，小钟晴不要怕好不好？”
　　“好！我不怕疼！我一定健健康康地等着爸爸妈妈来接我！”钟晴用力点点头。
　　过了两天，钟晴完成了腿部手术，她醒过来之后，往旁边看了看，还是没看到爸爸妈妈的身影，不禁有些难过。
　　夜深了，四周静得吓人，她不敢在白天明目张胆地练习，医生只允许她做一些康复锻炼，可是，她怎么能忍受如此慢速度的康复啊！她要快点好起来见到爸爸妈妈！钟晴一摇一晃地从床上下来，扶着墙一步一挪地练习走路。腿上钻心的疼让她皱紧了眉头，汗一滴一滴地落在光洁的地板上。钟晴加油！她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又开始练习。
　　“扑通——”，钟晴摔倒在地上，胳膊被蹭破了皮。更糟的是，她还把值夜的护士引来了。护士打开灯，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大吃一惊。床上凌乱地铺着被褥，钟晴正伏在地上低声啜泣。
　　护士忙俯下身子，扶着女孩回到床上躺好：“钟晴，你怎么在地上哭了？”
　　“我恨自己怎么那么没用，怎么还没好起来！”
　　“钟晴……你知道，什么叫欲速则不达吗？阿姨跟你说啊，现在呢，你腿里面的骨头还没完全长好，如果你强行练习，伤到了腿，那手术就白做了，钟晴以后走路可能就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了。”护士抚了抚钟晴的头，将刘海缕到两边，“你看，医生叔叔不是给你安排了训练计划了吗？钟晴乖，听叔叔阿姨的话，最后肯定会好起来的！”
　　“可是……呜呜，我好想爸爸妈妈啊……”钟晴扑进护士怀里，委屈地哭了起来。
　　护士哄了很久才把钟晴哄好：“钟晴乖，要听话，现在快点睡觉吧，养好了精神才能快点好起来啊……”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钟晴的腿已经大有改善，不仅能走路，还能进行慢跑，只是剧烈的运动仍让她吃不消。
　　窗外不知道是什么花的香味，幽幽沁人心脾。钟晴望着窗外发呆，怔怔地落下泪来，这就要离开了，可是爸爸妈妈……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路，钟晴忙去开门，医院的院长、医生、护士，还有吴警长、小刘警官，都来了，送给了她很多东西，有玩具、衣服、水果、零食。
　　钟晴接过来笑了笑，道了谢，轻声问了一句：“叔叔阿姨，我爸爸妈妈是不是永远不会来接我了？”每个人都有些惊诧，也有些心疼。吴警长叹了口气，蹲下身来，摸了摸女孩的头，没有说话。
　　“我都知道了，这段时间，我看他们好多人当面跟小孩说没事，背地里又一直哭，其实就是死了，没了，再也见不到了。”钟晴声音有些发颤，“我想去见见爸爸妈妈，可以吗，吴叔叔？”
　　吴警长点点头：“走吧。”
　　钟晴坐在车里，看着墓园一点点离自己越来越远，吴警长在旁边叮嘱：“待会儿把你送到新的地方，你要乖乖的，听老师的话，注意锻炼，吃好点，有时间我会去看你的。记住了没有？”
　　钟晴看着窗外掠过的树木，答道：“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