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尽头》米约

5、第五章

　　所有经历过高考的人都不会忘记自己的高三岁月。
　　叶晨霜自认为是个挺能抗压，挺淡定，挺想得开的人，可是，那一年里，尤其是最后一个学期，她和身边很多人一样都患了一种高三综合症的情绪病。每当上晚自习伏在铺满课本和试卷的课桌上，做题做得头昏脑涨时，她好几次都压抑得想哭。
　　她不知道自己死记硬背这些知识，想破头解出这些题到底有什么意义，她不知道这样让人生不如死的煎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恨不能一闭眼，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上了大学，再不用承受这炼狱般的痛苦和折磨。

　　有次她忍不住对着卢梅莉和陆冰多发了几句牢骚，卢梅莉也跟着嗷嗷叫，陆冰沉默了一会儿有些冷漠地说：“如果真觉得那么累，那就放松一下吧，你考不上也没什么，反正你家境好，换种方法也能上V大。”
　　叶晨霜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算她家家境好，能花钱让她上V大，可她也有是有自尊的啊，她也想和其他一样靠自己的实力堂堂正正地考上，并且为之一直在努力着。
　　和卢梅莉一起回家时，她有些委屈地说：“难道因为我家有钱，我连偶尔发发牢骚的权利和自由都没有了吗？”
　　卢梅莉看她一眼，道：“你当然有发牢骚的权利和自由，可是，你这牢骚不该对着陆冰发。前阵子的保送选拔考试她没发挥好，程叙保送了C大，她却没有，心理落差那么大，对她肯定有影响，而且她家里情况不太好，不可能给她提供任何帮助，她现在的压力比你还大，你个有家里做后盾的千金小姐当着她的面发牢骚，她自然心里不舒服，觉得你无病呻△吟。”

　　叶晨霜听她说完，原本心里有点委屈和郁闷的，此刻就只剩下懊悔和内疚了：“是我太粗心了，没顾虑到她的心情，明天我就去跟她道歉……”
　　卢梅莉翻个白眼：“得了吧，我觉得你还是装傻比较好，你去道歉，她心里只会更不舒服，觉得自己被同情被怜悯了。”
　　叶晨霜瞪大眼：“不会吧？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不是我想太多，而是陆冰这人，心思就是这么重。”卢梅莉摊手道。
　　叶晨霜对她的话半信半疑，第二天忐忑着到底要不要跟陆冰道歉，陆冰却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找她一起去洗手间，叶晨霜一开心，也就把这事给放下了。
　　不过因为这事，她开始反省自己有时说话似乎太过随意了。
　　对陆冰，她的态度小心翼翼了很多，对着卢梅莉，也不再没心没肺想什么说什么，尤其是在哥哥的事情上。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为了提高成绩，岑彦文疯了似的复习，每天除了看书就是做卷子，他从未这么用功念书，简直用尽他所有精力和热血。
　　四个多月，两人不再一起上学、回家，岑彦文很少找叶晨霜，叶晨霜也很少找他，关键时刻，两人都怕自己分心，也怕影响到对方。他们每天只有中午吃午饭的时候待在一块儿，聊得不多，气氛却无比温馨甜蜜，一个微笑，一句加油，就能给对方无限的鼓励和安慰。
　　有一次月考，叶晨霜没发挥好，各科都没达到她的平时水平，一直是强项的数学也只考了及格分数，在班上的排名下降了十个名次。
　　她在同学面前假装若无其事，强颜欢笑了一天，上晚自习订正那张数学卷子，看着好几道红叉和那个刺眼的分数，她的眼眶酸胀得厉害，终于忍不住了，跟班长说不舒服，收拾书包一个人走出了教室。卢梅莉担心她，连忙追上来，她头也不回地说：“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
　　因为离下晚自习的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家里的司机还没驾车到校门口，叶晨霜不想回家，背着书包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

　　幽魂似的不知游游逛逛了多久，忽然有一只手从身后拉住了她。
　　叶晨霜惊吓，回头，看到气喘吁吁满脸怒气的岑彦文。
　　找了她快一个小时，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对她吼道：“心情不好不知道来找我吗，大晚上的一个人在外面瞎跑，你不知道我会担心吗！”
　　自从上高中以后，他就对她十分好，虽然还会吵架，但那应该只算打情骂俏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对她大呼小叫。
　　叶晨霜愣愣地望着他。
　　“怎么了？傻了？”岑彦文拿手在她面漆那晃了晃，见她毫无反应，立刻急得声音都变了，“晨霜，你说话啊，你怎么了？”
　　叶晨霜低头，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
　　岑彦文越发着急，不停地问她怎么了。
　　叶晨霜不说话，只是哭。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变得这么矫情。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就是停不下来。

　　岑彦文叹口气，忽然张开双臂把她搂进了怀里。
　　初夏，肌肤相贴时他灼热的体温和身上独有的气味毫无保留地蔓延过来，叶晨霜一怔，眼泪终于停住了。除了爸爸和哥哥，从未和异性有过如此亲密的拥抱，她的身体瞬时僵硬得像石头，心跳却爆表了。
　　岑彦文轻轻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慰：“不哭不哭了啊……”
　　他的语气和动作让叶晨霜想起了很久没见面的岑彦兮。从小到大，每次她哭了，他都是这么哄他。从没想到一向霸道讨厌爱欺负她的岑彦文有一天也变得和岑彦兮一样这么温柔体贴。
　　不得不说，爱情真是奇妙的东西。

　　不知道是因为哭得太久了还是因为紧张，叶晨霜忽然开始打嗝，怎么都停不下来。
　　岑彦文忍不住笑了。
　　叶晨霜又羞又窘，沙哑着声音骂道：“你笑屁啊笑！”
　　岑彦文连忙止住笑，可是看她不停打嗝的糗样又实在忍不住，索性哈哈大笑起来。
　　叶晨霜生了会儿闷气，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她不自在地推开岑彦文，摸摸自己的肚子扁嘴说：“我肚子饿了。”
　　“去吃过桥米线？”
　　“不要，我想吃牛肉面。”
　　“好，听你的。”
　　十分钟后，在牛肉面的香气和岑彦文不断的冷笑话中，叶晨霜郁结的心情一扫而空，吃饱睡足后第二天又是打不死的小强一只，为了高考而继续努力。
　　那段时间，岑彦文成了她最大的精神支柱。苦闷的时候，烦躁的时候，想哭的时候，想一想他，时间就没那么难捱了。

　　两家父母对他们的状况都看在眼里。
　　岑彦文为了叶晨霜做出的这些改变，让本来就喜欢叶晨霜的岑父岑母对她更多了一份感激和疼爱，激动地把她当成未来儿媳看待。而原本对岑彦文有些看法的叶父叶母看到他的上进，对他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并不干涉他和女儿的来往。
　　四个大人闲暇无事经常拿他们两个开玩笑，两家关系越发融洽，一副未来儿女亲家的架势。
　　只有叶晟霆坚持岑彦文只有考上V大才配得上他妹妹。

　　六月。高考终于结束了。
　　当铃声响起，监考老师宣布考试结束，叶晨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窗外的天空那么蓝，云朵那么白，让她感觉生活如此美好。
　　走出考场，她和其他学生一起挤在走廊上不顾形象地大声尖叫和欢呼。
　　和她在不同考场的岑彦文穿过层层人群找到她，他也难掩激动，笑着对她说：“结束了。”
　　叶晨霜点头：“嗯，结束了。”
　　“回家吃饭？”
　　“嗯。”
　　“今天一起做我家车回吧。”
　　“好。”

　　一直到出成绩以前，岑彦文和叶晨霜之间都是这样，虽然每天见面，一起去游泳、打球、参加同学聚会，但是他们仍然克制着，并没有更进一步，保持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岑彦文有他的骄傲，估分以后他挺有把握能上V大，却又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他心里很是介怀叶晟霆的那句话，他要等高考成绩出来，确定他考上了V大，向所有人证明自己配得上叶晨霜。
　　叶晨霜知道他的心思，虽然不管他们能不能上V大，她都喜欢岑彦文，会和他在一起。可是他这么在意，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她也不愿让他压力太大，所以她每天陪着他游山玩水，嘻嘻哈哈，就是不提感情的事。

　　又是一阵煎熬过后，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
　　卢梅莉追随叶晟霆考上了他所在的医学院隔壁那所大学读金融，陆冰很遗憾地还是没能考上程叙所在的C大，退而选其次去了M大，虽然也是名校，可是和国内数一数二的C大没得比，两所学校亦是一南一北，距离遥远。
　　岑彦文和叶晨霜则是双双如愿上了V大，叶晨霜读中文，岑彦文读工商管理。叶家父母十分高兴，岑家亦是喜出望外。这些日子他们不好打击岑彦文，其实心里对他也考上V大是不太抱希望的，毕竟他初中混了三年，基础薄弱。这个结果显然让他们又惊又喜，激动得不行，恨不得放他三天三夜鞭炮昭告世人他家老二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岑彦文没空配合父母向一向看扁他的亲朋好友炫耀，查了成绩，他第一时间打电话约叶晨霜出去玩。
　　两人一起去看了一场电影。
　　出了影院，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岑彦文第一次牵了叶晨霜的手。先是用食指和拇指勾着她的一根小指试探，见她没有反应，又慢慢地握住她整只手，张开手与她十指交缠。
　　两人都很紧张，手心流汗，呼吸急促，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偶然目光对上，马上受惊似的反撇开眼，心跳飞快。
　　两人之间，从没有这么别扭，而又甜蜜。

　　最后还是脸皮更厚一点的岑彦文先开了口：“去不去吃哈根达斯？”
　　“好啊……”
　　吃完哈根达斯，手牵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叶晨霜才想起来，哈根达斯的广告语是：爱她，就请她吃哈根达斯。
　　她暗笑岑彦文的闷骚。
　　路过一条漆黑的小巷子时，岑彦文忽然拉着她进去，面对面，抓着她的两只手，盯着她的眼睛，声音暗哑地问：“你的first kiss还在吗？”
　　叶晨霜对即将要发生的事有所预感，脸上热辣辣的，看着他不说话。
　　岑彦文低头，轻而快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然后得意地笑道：“现在没有了。”
　　叶晨霜脸上烫得简直能煮蛋了，不服气地哼哼道：“你的也没有了。”
　　“你说得对……”岑彦文说着，把她紧紧搂进怀里又吻了下来。
　　这次不再是蜻蜓点水的一触，而是一个真正的青涩而又绵长的吻。

　　十八岁的初吻，带着冰淇淋的甜味，甜到了心里。
　　叶晨霜的初恋，在这一天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