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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七百年后 ...

  •   陆明渊,年方十八,波斯人,明教法王卡卢比座下弟子。
      在协助唐军抵抗狼牙军的战斗中,带领十多名明教弟子硬生生撕开包围圈把林将军送了出去。
      最后前来接应的将士只看见陆明渊的马驮着重伤的林将军冲过来。
      营地里很多人都不肯相信,明教下一任的护教法王会这么轻易的死了。
      陆明渊是没死,不过他现在比死了好不了多少。
      他蔫蔫的趴在海岸上,咸涩的海水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快泡烂了。陆明渊现在浑身没一块好地方,动也动不了,长时间持续的剧痛让他无比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很可能就会这么趴着,直到全身伤口溃烂感染而死。
      ……他咬破了嘴唇,连挪动一点都做不到。
      让他等死还不如叫他自杀——这个念头一闪就被他掐灭了。
      只要有一星半点的机会都不会放弃,怎么都搞不死的才是陆明渊。
      陆明渊迷迷糊糊间努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周围,眼睛里却血糊糊的什么都看不清。
      好在耳边的声音比较清楚……他屏息,听了半天才听到身后的海里有人吆喝了一嗓子:“诶这岸上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那是个人!”又有人喊道。
      陆明渊翕动了两下嘴唇,灌下几大口海水的嗓子又痛又涩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他心下一横猛地想要动,却扯开了小腹上最深的伤口,一下子痛晕了过去。
      他这一动搅得海水“哗啦”一声,把那艘船上的人吓了一跳。
      “是活的!”船上一个眼力好的叫道:“乖乖,伤得好像挺重!”
      身边一个青布长衫的人踩着船舷就掠了过去,旁边乘船的渔夫给吓得不轻:“哎哟小子你不要命了吗?!”
      那青布长衫的斗笠少年落在陆明渊身边,将手轻轻放到他背上拍了拍没动静,又把手放到他的鼻端,感觉到轻微的热气喷在手指上,才呼出一口气。
      少年手一动碰到他背上几道伤,伤口极深,边缘已经开始溃烂了。少年又探向他腰腹,触手便是汩汩的温热,吓得少年连忙点住他几处大穴,回头喊道:“师傅!快把这个人带回去,他伤的太重!”
      “小七莫慌。”另一个戴斗笠的灰衣人从船上跳下来,看见陆明渊也是“哎哟”一声,忙把人扛到船上催船家赶紧回去。
      小七坐在边上听自己师傅一边嘟囔“伤成这样居然还能活着命真硬”一边悉悉索索的忙活,终于忍不住问:“师傅,怎么样?”
      “亏他遇上你师傅,不然死定了。”灰衣人掏出不知名的药给陆明渊上好,简单包扎了一下大大小小的伤口。又拉过小七:“小七你记着,他伤的这几处地方……”
      “老离你这是……”同行的一个渔夫不解。
      “小七救下这个人,自然也要小七负责照顾。”小七认真地回答。
      灰衣人赞赏的拍拍他的肩膀:“师傅没白教你……不过徒儿,你救这人,好像是个波斯人。”
      小七显然没想到:“波斯人怎会出现在这松江府海岸边?!”
      “我就说咱这边没有这模样的人。”那渔夫打量着陆明渊:“老离一说我才想起来,这人脸白,眼窝深鼻梁高,不就是老何说的波斯人长相么。”
      “还别说这人长得真好看啊……”使劲划船的船家也扭头看了一下,直咂舌。
      老离斥了一声“人命关天赶紧划!”又摆摆手道:“哪有我徒儿好看。”
      在陆明渊旁边小心地探他鼻息的小七哭笑不得:“师傅!”

      一行人火速赶回村子里,把村东头的罗大夫喊来给陆明渊治病。
      杀出重围时陆明渊一直硬扛到最后,浑身密布着乱刀乱箭留下的伤口,深多浅少。里面血流干了又被水泡肿泛白,皮肉翻卷有些甚至能看见骨头,触目惊心。
      罗大夫用药吊住他一口气,老离和小七不断渡去真气给他他护住心脉。三个人小心地清理伤口,上好药再包扎,就忙了三个时辰。
      罗大夫唉声连连地給陆明渊施过一回针,正赶上老离和小七抓完药回来,便絮絮叨叨的地嘱咐师徒俩怎么煎药,这么重的伤,一个不小心陆明渊可就保不住命了。
      “徒儿你去看看那波斯人吧,瞧你担心的。”老离把小七推出门去。“明儿个你煎药成吧?”
      “成,那我去了。”小七笑笑,去打了盆水拿上几条干净帕子,走进陆明渊躺着的屋子。
      他把盆放在一边的凳子上先去探陆明渊的前额,记得自己出去时这人头上有点儿烫。陆明渊伤的这么重身体也非常虚弱,很可能会染上风寒。小七是想用水投了帕子先给他敷额头,伸手一探吓得一激灵——好烫!
      陆明渊原来微弱的,时断时续的呼吸竟然清晰了一些。
      小七又探向他的颈侧,胸口,双臂和脚踝,原本灼人的温度慢慢变得正常——可从船上将陆明渊带下来时,这人浑身都发凉……怎么回事?
      陆明渊略显急促的呼吸慢慢平缓下来。
      他的额头不发烫,眉毛却紧紧皱在一起。小七想了想,转而用清水倒进小茶杯里,一手托起陆明渊的头一手将茶杯凑近他唇边,仔细地一点点地喂陆明渊喝下去。自己救下的不是姑娘,小七就不用顾虑许多了。
      陆明渊灌海水灌个饱,喉咙里又干又涩又痛跟火燎沙子磨一样,小七拿桌上白开水给他喂下一壶才缓解些许,眉毛舒展开来。
      小七松下一口气,坐在床边拉过陆明渊的左手给他把脉。所幸他们发现及时,不然陆明渊死定了。可他这脉象好的实在出人意料……几个时辰前感觉不到的内力居然在他的经脉里缓缓流转。
      奇怪归奇怪,救下来的人恢复得快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小七才发觉自己出门抓药前戴的斗笠居然还没摘,一边暗笑自己的慌张一边解开下颌的系绳。
      小七的师傅可没说大话,他这徒儿真是长得特别好看,清隽俊秀,风姿卓然,温润如玉。可惜一双透亮黑瞳中,没有焦距。
      算算小七从六岁开始就看不见东西了。
      然而他脸上从来都找不到怨愤,也没有自怜自伤的抑郁,只有微风拂柳般淡然温和的微笑。
      小七没觉得自己是废人一个,相反,有谁需要帮忙他总会伸出手去。
      他太清楚痛苦的滋味。
      所以听到陆明渊扑腾出那一声后,他就朝那个方向掠了过去。
      再说陆明渊,他们大明教的明尊琉璃体心法修炼到一定境界,内力和身体的复原速度就会提升一个层次。他虽然主修焚影圣诀,明尊琉璃体练的也不错,命才这么硬,现在还活着。
      最后仅剩的那一点内力中和了离大侠和小七渡来的内力,又复苏过来在经络间流转护住心脉。至于身上为什么那么烫,那正是陆明渊内力刚刚快速运行的结果。
      陆明渊是明教年轻弟子中资质最出众的一个,卡卢比器重他,教主陆危楼也看中他的才能,将他作为未来的法王培养还让他做了义子,跟自己一起姓陆。加上陆明渊本身嗜刀成痴,练功练得极为勤奋,年纪轻轻的武功修为才如此惊人。
      这会儿陆明渊的神智已经渐渐恢复,身周剧痛在他睁开眼之前激得他咬得牙关直响。
      适应了一会儿现在虚弱的身子,陆明渊屏息先听周围的声音。
      他对周围环境的警惕性向来非常高,尤其是现在自己几乎没有反抗能力,身上只有一层单衣,武器不知所踪,对周围环境又极度陌生的的情况下。
      正把药碗放回桌上的小七听出他呼吸声一瞬间的变化,转过头刚想过去探探脉,又听见呼吸声变回了刚刚的节奏。
      小七自然知道有些人的警惕性是非常高的,只是轻叹口气,把药碗摆好。他不会勉强别人,还是慢慢让陆明渊自己卸去戒备才比较好。
      陆明渊听另一个人动作依然轻而小心地忙活,也没忽略那人动作间一瞬的停顿和轻叹。
      既然都被发现了,陆明渊也不装了,张开眼睛四下打量。
      自己原来的衣服洗干净了叠在枕边,两把刀挂在墙上。这是一间不大的村舍,收拾得很干净,一张床他占着,面前是一张桌子和几个凳子。一个瘦削的青灰长衫的人背对自己收拾药碗……唇齿间的苦味刺激得他嘴角微抽。
      这是哪,战况如何?林将军活着冲出去了,这是他派人把自己救了回来?
      心里滑过诸多疑问,陆明渊咬咬牙滤清思路,恢复镇定。
      瞧陆明渊不装昏迷了,小七转身道:“这位朋友,开口前先喝点水吧。”
      “不必,多谢相救。”陆明渊被小七喂过几次水,嗓子已经好得差不多。不过他一向寡言,声音又低哑,倒显得像勉强才挤出这几个字。
      “可是朋友还不太方便?”小七以为他动不了逞强不想叫自己发现,便回身想要倒水。
      “不,没事。怎么称呼你?”陆明渊忙制止小七,眯细了眼打量这个少年。
      他本身对长得好看的人不感冒,不过这少年的相貌气度,绝不是这小村舍里养出来的。
      “在下兰小七,这位朋友怎么称呼?”小七暗叹好强的压迫感,这波斯人官话说的倒是字正腔圆,心下不禁又多了几分好奇。
      “元明。”陆明渊脱口而出假名,反正对方多半也没说实话。小七走近了他才发现这小子皮肤又白又细,和藏剑那些锦衣玉食的少爷有一拼,江南水乡果然养人。
      这样更印证了陆明渊心里的猜测。
      “兰兄弟,这可是扬州城?”风中还有淡淡的咸腥,定是扬州城外的某个渔村。
      小七摇摇头:“这广平村是松江府里的,距扬州府尚有一段距离。”
      松江府?!陆明渊不记得有这么个地方啊……心里的不安从未像这样强烈,他顿了一下,又问:“那东漓寨离这多远?”
      “恕在下寡闻,未曾听闻这东漓寨……离这儿最近的水寨叫白浪寨,属十二连环坞。”
      “十二连环坞的大当家,可是宫傲?”陆明渊神色愈发阴沉。
      “不,是鹰眼老七。”小七也疑惑了,这波斯人看来对中原很是了解,又怎么会不知道十二连环坞的大当家是谁?
      “战局怎么样?狼牙军现在打到了哪里?”陆明渊的感觉越来越不好,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
      “现今并无战祸。元兄说的狼牙军……”小七沉吟,在陆明渊渐渐锐利的目光下不大确定地吐字:“可是唐朝安史之乱时,安禄山叛军的名号?”
      陆明渊忽然暴起,掐住小七的脖颈将他按在床沿:“你说唐朝……现在不正是唐天宝年间么?”
      小七没防备被他制住,身子磕得生痛,脖子被卡住呼吸也变得困难,脸上居然还挂着那清淡的微笑:“元兄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咳咳,现在是大庆靖华年间,已经不是盛唐了。”
      “你再说一遍?”陆明渊手上掐得更紧,因为震怒完全没敛住汹涌的杀气,绿瞳森冷一脸凶煞宛若修罗,极为骇人。
      “现下确是靖华年间……咳……元兄若不信自可出去打听一下。”小七喘不上气,脸上憋得发红,表情不见丝毫不虞却浮现出无奈。陆明渊显然不信,手上的力道越收越紧。
      就听小七低叹一声,出手如电击向陆明渊的手臂。手上的伤口一阵剧痛,陆明渊的手却是铁钳一样牢牢箍住小七,顺势扭过他的手臂压在床上,低头一字一句的道:“非要我扭断你的脖子才肯说实话?”
      小七无奈地笑了笑,无视陆明渊那冻死人的杀意:“元兄伤才好些,这么胡来可不行啊……得罪!”
      陆明渊顿觉压住小七手掌的手上一阵酸麻,同时腰腹那里最深的伤口一痛,叫他浑身一颤眼前发黑,趁这一瞬的力道放松小七已经脱出他的掌控,将他按回被褥里顺势点上穴。
      “说来在下也不敢置信……元兄居然来自天宝年间……”被那锋利如刀的目光刺得脊背发凉,小七退开一点:“如今确是靖华元年,当今圣上是南冥琏。时隔七百多年确实叫人不敢相信……”
      最后一丝冷静也被击碎,那一瞬间陆明渊的脑子里轰的一声,觉得被兜头脚下冷水冻得发抖,又像被投进火中周身灼痛快要融化。
      七百年后,七百年后?!
      他十八年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立时溃堤,红着一双森绿兽瞳硬是冲开穴道,把惊讶的兰小七狠狠扑到地上,嘶声咆哮:“那群畜生刚喷我一身的脏血,他们刚杀了我最后一个同门,你告诉我这是七百年后?!洛阳失守了,那么多人还给困在城里你告诉我这是七百年后?!我教三百随军弟子全部战死,凭什么独我一个他娘的在这七百年之后苟活下来!!”
      小七重重磕在地上,疼得猛一抽气。陆明渊整个人都压在他身上,他不仅能感受到陆明渊剧烈的心跳,紊乱的内息。还清晰分明的听见他支离破碎的呼吸,和梗在喉咙里的,野兽哀鸣般的,嘶哑的,艰涩的,难听的,绝望的——呜咽。
      “……我对教主发过誓,我对圣女发过誓,我对师傅对寒王对左右护法发过誓!”
      “我发誓带他们助力唐军,渡脱世人,重振我教威名,带他们回到光明顶!”
      “可我带不回他们,一段尸体一片衣服都找不到带不回!”
      陆明渊在小七耳边吼着,目皉欲裂,浑身颤抖,声嘶力竭。
      他虹膜上映着的不是渔舍不是兰小七,是满地断刃残肢是满地流血漂橹,是滚滚十里烽烟不灭和灰黄浑浊的长天,是同门染血不能瞑目的脸是教中众人临行前为他们诵读光明典是光明顶琉璃窗撒下的熠熠圣辉,最后是一片长明不灭的圣火昭昭。
      那从陆明渊睁眼开始就看见的,在他眼里心里身子里燃烧了十八年的圣火,现在却在沉沉黑暗中,渐渐黯淡。
      十八年来第一次,陆明渊如此真切的感到绝望和恐惧。
      “——我连光明顶都回不去。”
      他这一乱动早牵动了伤势,在此刻呓语般地翕动双唇时,鲜血顺着唇角淌出来,滴在小七的眉间,眼睑上,脸颊上。
      小七对别人情绪的感知力非常敏锐,所以,他现在被陆明渊忽然间迸发的,浓烈的悲痛笼罩得密密实实,有些喘不上气也无法出声。
      恍然间小七像是看见了七岁的自己,喉间霎时滚过酸涩眼眶微微胀痛,脸上却露出柔和得泛光的微笑。
      他反常地不去擦脸上汇成流的血,不压住陆明渊的伤口,不点上陆明渊的大穴,而是费力地抬起双臂。
      慢慢地绕过陆明渊的肋下,缓慢而坚定的收紧。
      用这双细瘦却温暖的手臂,试图给陆明渊一个拥抱。
      带着腥味的海风吹进屋里,这一刻万物无声,天地屏息。
      良久,陆明渊才开口,语调恢复冰冷,声音还是哑得变了调:“带我出去。”
      小七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起身,扶陆明渊靠在床沿,重新给他止血包扎。
      “抱歉,谢谢。”头顶传来微弱的气音。
      缠绷带的手一停,小七抬头对陆明渊微笑着摇头,轻而缓地绕过他伤得最重的腰侧。
      陆明渊喝掉第二服药之后,小七才扶着他走出门去。
      已是黄昏时分,红霞满天,金红的夕阳半沉进海面,目之所及炽艳如烧,海天上下浑如一簇巨大的火团正在燃灼。
      “我自己走。”陆明渊忽然道。小七犹豫了一下,感觉到他想挣开自己,才放开手。
      陆明渊深一脚浅一脚地挪到西北方向的海岸上,双腿一弯,双膝“扑通”一声重重砸进冰冷的海水里,水花都溅到了他的脸上去。
      小七听得直皱眉,几次想走过去拉住陆明渊不让他再扯动伤口,还是忍了下来。
      自始至终陆明渊的身子挺得笔直,没有一点颤抖没有一点犹疑。刚刚还黯淡的绿眼映入夕阳,恍若光明顶前火坛中不息的烈烈火焰,照得他整个人都要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来。陆明渊冷肃的表情,此刻看来竟是别样的虔诚肃穆。
      他抬起手放在胸口,将头慢慢地压下去,压到涌起的潮水里半天才抬起来。
      然后陆明渊闭上眼,用粗砂磨过一样的嗓子,清晰又庄重吟诵起来。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怜我世人,飘零无助,恩泽万物,唯光明故。
      光明慈父,知义知情,启我澄心,苏我明性……”
      他以海为坛,以云霞为圣火,最后为死去的同门颂念经典渡脱他们的灵魂。
      “……怜我世间,魔尘坌染,除恶扬善,唯光明故。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燃我残躯焚尽罪业,舍我一人换明火照亮凄黯世间。
      身为光明故,无怨亦无憾。
      可惜陆明渊找不回一个同门的残肢,一片破碎的衣角。
      ——对不起,不能一把火送你们归去。
      诵念大光明录,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十二常宝,普启诸明,妙音引路,无量净土。”
      ——愿你们升往光明世界,再不受这世间无数苦厄艰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 七百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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