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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那天也不知怎么的,梦到了年少时上学寄住在小舅家的小小两层老式公寓楼,灰墙青瓦,钢铁防盗门,万年除不去的爬山虎恣意横行在围墙上头,在太阳光的照射底下,才能够发现那镶砌在墙端上的玻璃碎片。

      一楼进门处,有一条能通三人并肩行四人就显拥挤的过道里,停放了两辆破破的脚踏车,檐下门口有个大型老旧的木制鞋架子,塞满了男人女人和小孩各类型号的四季鞋。

      抬起头,就能瞧见陈列在二楼阳台边角上的数盆花草植物,有清香淡雅的水仙,有人工种植的芦荟,有抽芽的葱蒜和仙人球,在球的顶端还生长出了一颗嫩绿的小花苞。

      梦里是个阴天,下着毛毛雨,一位身材高挑,衣着黑白校服的女孩,撑一把小蓝伞推开了防盗门,径直走到屋檐下换鞋收伞,跨进了门内。夜里刮起了大风,刮得那缺了一角,用透明胶卷缠了几圈的印花窗户呜呜嘶鸣。隐隐地,夹着不知巷子里哪头传出来的狗吠声,一声叠一声,声声空旷悠远,直扰人清梦。

      这使得住在老公寓二楼坐北朝南房间里的女孩眉头皱起,她脸下压着一套未做完的卷子,像是睡得不安稳,笔从她的手里滑了下来,掉在地上发出“咚”一声轻响,骨碌碌地滚了几圈才停下。

      女孩半睁开眼,动了动,想起身,可浑身骨头都被抽走了似的,完全使不上劲,眼皮似有千斤重,最后又阖上了眼,趴在桌上沉沉睡去,室内暖黄的灯光在漆黑的深夜里兀自亮了一宿——那是临近高考那年,十九岁时的她。

      早上出门,踩了一地的水色烟头,她怔了怔,直盯脚下,动也不动。

      醒来之后,她神思恍惚,几乎分辨不清自己身在何地,待片刻之后才拥被坐起身摁亮床头灯,微弱的灯光照亮在电子钟上边,清楚的显示出此时时间为凌晨5:15分整,怅然若失。

      往昔

      自从记事伊始,我就跟着母亲生活在广州这座大都市里,父亲则在东南面地区的深圳工作,每个月能见到他的次数寥寥无几。除了父亲开外,再极少见过其他的亲戚,就连上头的两位大哥,也是在他们放了暑假上来广州后,方见过几回。

      从未有人带我回过一次乡里。

      在儿时记忆里,年青时期的父母亲相处模式总势同水火,常有争执的,一语不合,便有过几次大打出手的情景。每每如此,我就只会一个人抱紧双膝躲在墙角一边瑟瑟发抖,嘤嘤掉眼泪。

      曾有两次,我亲眼目睹过母亲的自残,两次都是在她跟父亲大闹一场过后而做出的偏激行为。当时母亲已经开启了煤气,二话不说地就把两手伸到火炉上自残,初始我还不能够理解,可内心真是无故怕极了,惊惧、恐慌、忐忑、齐齐涌上心头。

      我像一头小蛮牛似的冲到母亲身后,死死地箍紧她的腰往后拉扯,大哭着哀求:“妈妈不要这样,我怕,妈妈我怕,我会很乖很乖的,妈妈……”

      当第二次历史重演,无论我再如何哀求母亲都不再起到任何作用,幸得我当时机灵,拔足狂奔到门外去搬救兵才避难了灾难的发生。不然,我就是根草,是个没妈的孩子了。

      那年六岁,两次见证了母亲干过这种极端行为,何曾不是给当年的我上着极为严峻的酷刑?那在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使我的心智瞬息成长了不少,一直超乎同龄人的早熟,夜夜从噩梦中惊醒却又不敢寻求安慰,只会一人躲在被子里默默流泪。

      在别的女孩还在玩着布偶,搂住母亲的脖子撒娇要买这个要买那个,被母亲亲吻着小脸蛋,喊着妈妈的心肝小宝贝的时候,我总是艳羡的,却只能暗藏于心,不敢显露面上。

      那时的我,已经学会了拒绝,学会了不索取,也不敢央着母亲买这买那,只会亦步亦趋的跟在母亲身后,她干什么我就上前帮忙,外人见之都夸我乖巧懂事,可谁又知道我的乖巧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

      那会儿我就对自己说,我要做个不倒翁,我要爱惜自己,绝不轻生,更不要像母亲那样,因为活着才是希望。直至长大后,经历得多了,心性也越发得冷漠,会择人而交,远离那些不坚强的人。
      终其一生我也不会明白,有些人为什么攒尽了一生的勇气用来结束生命,而没有勇气继续在这浮华大地走上一遭?多看看这个世界不好吗?人生又能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我常常在母亲做饭时,独自一人蹲在门外摆弄着野花野草,宁愿跟它们说说话,或是观看蚂蚁搬家,也不要出去找小伙伴们玩耍,因为他们老爱欺负我,还教唆我偷钱,我不喜欢他们。

      正月开春,年三十晚的除夕夜父亲像是算准了时间一般踩着点回到家里,陪我们一块吃了顿年夜饭。
      父母都是传统观念的老辈人,在没有感情基础下相亲后结婚,又因为工作的原由,常年分居两地,更是别谈有何共同语言了,但不会因此嚷着要离婚,即使矛盾再多,也照旧搭伙过日子。

      餐桌上冷冷清清的,父母两人全程并无一句交流,但都会不时的给我夹一筷子鸡肉一筷子菜,我只会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米饭,眼睛却是不安分地往他俩身上转来转去。

      我闹不懂大人们的世界,也不解缘由,更不敢吱声打破这一份僵硬氛围。

      饭毕,父亲起身要走,母亲权当看不见,继续收拾着碗筷,待走过我身边时他顿了顿,摸着我发顶说下次再回来看我,尔后转身不带一点儿停留地大阔步走了。

      父亲一踏出家门的那一刻,母亲狠狠地把筷子甩在桌上,硬物与瓷器相击碰撞出一阵哐当声响,菜汁四溅,吓得我心尖尖跳。

      偷偷瞄了眼母亲,带着畏惧,含着吞吐的步伐上前拾起掉落在地的筷子,根根放回桌上,牵着她的手微微摇了摇,软软的童音里满载小心地唤了声:“妈妈……”

      换来的是母亲一个紧实的拥抱。

      母亲半宿翻来覆去的夜不梦寐,迷迷糊糊间我看见她起床披衣,一副要出门的装扮,惊得也赶忙从床上蹦跶起来。无论母亲说什么我都不肯睡了,就是要跟着她的架势,无奈,她只能为我披上衣服,带我一块出门。

      除夕熬百岁的日子,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天上月辉星稀,夜里刮着湿冷的寒风,一路走了十来分钟也未碰见几个行人,经过一家面包房门前,隐隐听见屋内传来机械运作的轰隆声响。

      母亲敲响了卷门,叫道:“王燕。”
      没一会里边的人就把卷门给打开了,我礼貌地唤了声:“王姨好。”
      王姨应了声,看着母亲半开玩笑半陈述:“怎么,又跟你家那口子闹矛盾了。”

      “哪来那么多的矛盾闹,只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母亲逞能,领着我往里走,“钱又是挣不玩的,都除夕了,你不在家陪老公孩子熬百岁,怎么还跑来照常开工了?”

      “老客户突然下单,说是急要,送上门的生意肯定是今年的利兆,你来了正巧,还能给我搭把手。”王姨也没揭破,随手把卷门给关上了。

      面包房里的温度比外头暖和许多,滚圆机,酥皮机都在急速运作,一位女工站在和面机面前不停地接住掉下来的面团往机器里放,反复重复几次,直至一坨面团被打磨成一整条油光水滑的面皮,才卷上三卷用刷子刷上一层菜籽油,再一刀快速均称地切断,放进一旁的蒸笼里用布块捂住,等待发酵。

      王姨切了一小块新鲜出炉的蛋糕递给我当零嘴吃,母亲挽起了袖子进了里头的烘焙室,我来过几次这了,挺熟悉的,见此情形就知一时半会儿是回不了家,自己就在厅外转圈圈。

      女工内急跑去上厕所,走的时候吩咐了我一句:“你帮姐姐看着下,要是面团掉下来了你千万别动,喊我来就行了,知道吗?”

      “好。”我应声作答,乖乖立在一旁。

      女工进去好一会儿了也不见出来,白面皮拉着老长的身子,有一节面团勾在了螺丝帽上头,眼看就要撕裂成两半,立即冲洗手间方向喊:“姐姐你快出来看呢,面团就要掉下来了!”

      “姐姐?姐姐?”

      连续叫了两声也没见人赶出来,我一焦急,就踮起脚尖上前接住掉落下来的面团,有样学样的放进了和面机的大嘴巴里再次翻搅。心下一松,想着幸好没事,却由于个子矮的原因,看不见机器上边滚动不休的高热轮子,指尖连同面团一块被搅入轮子缝条中,机器就像是有吸力一般,越吸越深,拔都拔不出来,钻心的痛楚铺天盖地来,我大声哭喊:“妈妈!妈妈!”

      “怎么了?”母亲的声音从烘焙坊里传出来,却不见其人影。
      机器碾压手指断裂的咔嚓声在我耳边炸开,鲜血流了一路,染红了白面皮,滴落到地砖,浓稠而可怖,眼前阵阵发黑:“妈妈救我!”

      这一嘶声裂肺地叫喊拼尽了我浑身所有的气力,也许是这一声叫喊太过尖厉,太过不同寻常,终于把里边的人都给喊了出来。

      “啊!”女工撞见这一幕满是惊惶尖叫。

      汗水湿透了我一身,在最后浅薄的意识里是母亲向我扑过来的惊惶面庞,她快速地拔掉电源,啰啰嗦嗦地抖着双手卸除滚烫的轮子,青白着脸背起我迅速冲到室外。

      我浑身发虚的趴在母亲背后,右手被高举的搭在她肩头,刺目的鲜血顺着脖子衣襟一路往下流逝,渐渐的就染红了她的花格子衬衣,把一向威严凶悍的母亲吓得六神无主,眼泪一窜窜地往外冒,嘴里一路念叨:“救救我女儿,救救我女儿……”

      陷入昏迷后的一刻依稀听到:“四只指骨已经全部开裂变形,血还再大量不断的往外渗出,这手术我们做不了,你们务必得赶快送孩子到大医院就医……”

      当我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省医院里,手术也做好了,上面缠着一圈圈的纱布,以肉眼可见的鲜红涔透一层层白纱,晕染开来。

      “你这疯婆子是怎么带孩子的?!带个孩子你都带不了,你还能干什么!女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要你好看!”父亲怒气冲冲地推开房门,母亲眼眶通红的跟在后边走了进来。

      “爸爸…不关妈妈的事……”一开口,嗓子嘶哑干疼得难受。

      一见我醒来俩人立马奔到床前,父亲轻柔地抚摸着我的脸庞:“囡囡是最乖最棒的了,来,喝口水先。”父亲接过母亲倒出来的温开水,一点点地喂着我。

      喝完水后我说:“爸爸你不要骂妈妈好吗?不关妈妈的事,是我贪玩。”说罢我抬起受伤的那只手晃了晃:“爸爸你看,我不疼了,真的,真的不疼了,你不要怪妈妈好吗?”

      父亲轻轻抓住我受伤的那只手缓缓放下,捏了捏我小脸,说:“好好好,你得答应爸爸手不要乱动,我就不骂妈妈了,成吗?”

      母亲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地,压抑不住的哭声从指缝里泄露而出。

      术后,是母亲日夜的悉心照顾,我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母亲,对我这般百依百顺,父亲更是三天两头深圳广州两边来回跑,如此丰厚的爱,还是我第一次如此深刻的感受到,并享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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