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一章 ...
-
“若非死别，绝不生离。”
少女恬淡温婉的话语如清澈的溪水从耳边淌过，说话的声音语气都十分熟悉。这似乎是……自己的声音？那么，我那时，又是在对谁说这句话的呢？
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那人……有一双阗黑色的眼眸，温凉而纯粹。眼底似有举天星河倾泻流动，闪烁着复杂到让人看不真切的光芒。但那人的面容似乎拢着一层轻薄的雾气，飘渺不清，不管怎么努力，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如果……当真气数已尽，你就得承担下家族的这项使命。开启这个秘密……两个钥匙……快要没有时间了！”
什么钥匙？什么使命？为什么没有时间了？
断断续续的话语意味难明，但婉兮至少听懂了一点，自己应该是承担着一份责任的。但这份责任具体是什么，现在还不得而知。
必须得再听得更清楚一点才行。
可无论她怎么凝神细听，那严肃的声音还是渐渐微弱下去，直至低不可闻。而另一道更为清冷淡然的声音却越见清晰。
“……你在哪里？快点回到我的身边。”
恍惚之间似乎有人在呼唤着什么，但是婉兮听不太清那个人所呼唤的名字。
只是那淡然中透出的温柔到彻骨的悲伤，一丝一缕渗透到她心底，让她无论如何无法平静。
是谁？
你到底……想要告诉我什么呢？
可是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
“张……”女子喃语着什么，缓缓睁开眼眸。本是剔透纯净恍如黑曜石般闪耀的双眸，此刻却流露出浓浓的迷茫无助，让看到的人心尖细细密密地疼痛起来。
“你醒了。”温广陌眼神暗了一瞬，硬生生将那股能灼烧灵魂的怒火和妒意压下，就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体贴的将女子扶起，又往她身后塞了个靠枕。
女子低叹一声，不着痕迹的让过青年想要整理她额发的手，往床里侧靠了靠。
“我生的又不是什么重病，只是嗜睡些罢了，你不必过于忧心，也不必总在我睡觉时等候。再说，若要论力气的话，我可是比大多数成年男子都大得多，广陌你又何须将我当成弱女子看待。”
温广陌笑而不语，只是自顾从桌上端来一碗汤药，捧到女子面前。
瓷碗线条圆润、色白如玉，所盛汤药并不似常见中药那般深棕近墨黑，而是一种浅浅的青碧色，透明清润。映着碗底采用斧劈皴画法所勾画的山水树石，别有一番易趣。
“该吃药了。”
其实要不是怕婉兮反感的话，自己更想用喂的来着。温广陌心中暗暗想着，嘴角轻柔的笑容却未动一丝一毫。
这不温不火的反应让婉兮纠结地皱起秀眉，“就是因为你这样，别人才会误会我们的关系啊。”
“我自自在坦荡，又何须在意世人的看法？若要因他人之见勉强自己，岂不委屈？”青年墨蓝色眼眸中的笑意满的快要溢出来，“醉卧青山下，风过谢桃花。行自身欲行之道，洒然待物，岂不甚妙？好了，乖~别多想有的没的，还是快把药喝了才是。”
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每次义正言辞的话语总会换来温和包容的笑，广陌这不是将自己当成妹妹，而根本就是当成小孩子哄了吧！
可重点是……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避嫌啊！
算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家伙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就算感觉哪里不对劲，听着却很有道理。所以，跟他计较的太过认真的话，最后输的一定是自己。
“看以后哪家姑娘愿意嫁给你！”最后婉兮只能低估这么一句作为话题的结束。
也不知道听没听见的，青年将瓷碗轻轻放入女子手中。
室内就这样静默了下来，空气缓缓流动，带来一股无言的尴尬。
“我最近，好像想起来了一些以前的……”双手捧着碗默默喝药的女子最后还是受不了寂静沉默的气氛，首先开口打破了平静。哪知一声更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哐啷——”
婉兮被惊了一跳，杏目圆睁惊疑不定抬头，却只见到青年匆匆离去的背影。
“婉兮你好好把药喝完，多休息一下吧。我突然想起与张司令还有事商议，就先不陪你了。”
句尾的音节随着木门关闭被隔绝在门外，同时，也隔绝了青年那张阴郁的脸孔。
因低头喝药错过了青年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表情，婉兮只觉得一头雾水。
近来广陌越来越奇怪了，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吗？
以及，越来越频繁的梦境，又是否在预示着什么呢？
虽然只有一个人的房间也是静默如水，却没有了之前温广陌在的时候的尴尬沉默，女子反而更为轻松自在了，思路也越见清晰。
从衣领中拽出红绳，那红绳编织得极为细致精巧，鲜艳的红色丝线中掺杂了极为纤细的金丝，金与红糅合在一起，在灯光下晕开柔和的色泽。
这上等丝线上所垂挂之物，料想就算不是世所罕见的玉石，也当是精巧玲珑的工艺品，可事实确是出人意料。
只见绳线尾端坠着一块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石块，表面坑洼凹凸不平，乍眼一看还以为是普通人家起炉生火所烧剩下来的煤渣呢。
可若是仔细观察的话，便会发现这石块质地极为细密，绝不是像煤渣一般疏松易碎。而打磨穿孔之处所隐隐透出的金石之色，更为它凭添一丝神秘。
虽失去了记忆，但有些经验与见识早已被刻入骨血，成为本能。
不得不说，婉兮看东西的眼光一向很准。
上到千百年以前的罕见古董，下到近年来手工艺人所作精巧之物，凭她过人的眼力和敏锐的直觉，总是能在极快的速度下分辨出这些物品本身的材质、制作构造以及流传年份等。
可是凭她这样的眼力，竟依旧分毫辨析不出这石块的材质。
非金非玉，又似金似玉，确实奇妙。
况且，这还与自己身上的病症有莫大的关系。
换言之，便是与自己的身世、与被忘掉的过去有关系。
这是目前自己所知的唯一一个突破口。
细细凝视手中那块古怪小石，婉兮眼含深思。
看来，得想办法知道广陌的研究进展了，她在心里暗下决定。
……
旧的世界一夕崩塌，新的世界便如枯木抽条般萌芽，世事轮转不外乎如此。
谁都不是世界的主宰，谁都不是掌控他人命运的神。
说到底，再怎么强大的人类，相对于这个世界来说都只不过是弱小的个体罢了。
悠久的寿命？逆天的战力？无尽的体能？还是蛰伏在历史深处，翻云覆雨运筹帷幄的智慧与长远眼光？
那些都远远不够。
即使有了这些一般人梦寐以求的特质，还是免不了走向覆灭的命运。
荣华不能久长，如同春夜梦易醒。
盛者终究消亡，如同风吹尘土散。（注1）
无论曾经多么昌盛，总有一日终将灭亡。世间种种，无时不在生往异灭之中。
所有一切，缘起皆是虚幻；所有一切，终焉将为必然。
——这也只不过是诸行无常而已。
在这幽静无人之处，温广陌瞬间褪去温和儒雅的外衣，再也不复平时的仙人之姿。
眼中冷光一闪而过，嘴角也若隐若现一缕讽刺的弧度。
据他所知，那个家族，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吧？
不知是天神的施舍，还是恶魔的嘲笑，因缘际会下，有一部分人得到了人人欣羡的能力。肉·体的强大与悠久的寿命，以及因见识扩展而远超普通人的智慧。他们惊喜恍惚之下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神之境界！
可乍然梦醒之后，却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水月镜花。
得到什么，便会失去什么。
血脉中所遗传的离魂症就是那颗不定时炸弹，打破了他们的美梦，让他们惶惶不可终日。
有的人十几岁就死于此病，也有人安稳度过一生。
发作原因、发作时间、病者体质等都找不到什么规律性，当然，与个人实力强弱也无关。
但温广陌知道，任何事情都是有迹可循的。从婉兮之前因接触到那奇异石块而身体好转开始，他就模模糊糊有了个猜测——那些岁数很小却早早发病的人，他们是不是曾接触过什么东西，才过早诱使离魂症爆发？
那么，这件东西一定是关键，是治好离魂症的必须品！
不过既然能与张家遗传病有关，又怎么会是普通易寻之物呢？
细雨出生之后不久，他便带上婉兮匆匆上路。那段与婉兮一起，恍如普通人家般温馨平静生活的日子是他有生以来最幸福的时光。
他不是不留恋，只是必须离开那儿了。
虽说表面上还是在寻找父亲的踪迹，但温广陌心里知道，他最想做的，还是能够治愈婉兮的离魂症。
在此之外的，一切事情都显得不再重要了。
皇天不负有心人，他没想到，事情的转机竟来的那么快。
张启山所透露出来的信息隐隐中验证了他的猜想，而他所赠予的陨玉，更是他一直以来寻找之物！
先不论张启山的目的为何，至少，他说的话有一部分应当是真的。
循着那些细微到支离破碎的线索，他终于发现，张家离魂症的源头所在了！
那是一种未知的磁场力量，能够对人体产生极大影响。而最初的一代张家人，应当就是近距离接触了陨玉才会使得血统产生质的变化！
至于父亲交给他的奇异石块，性质却与陨玉相反。因这一点，他将其称之为“逆玉”。
逆玉的磁场与陨玉相斥，但这种相斥又不是十分稳定，在特殊情况下，两者之间竟隐隐有所牵系！
小心拢着蜡烛焰心以防被地窖里扑上来的冷风吹灭，温广陌一步步走下蜿蜒长阶。掌中烛火光辉明明灭灭，映照在他墨蓝色的眼底，平添了几缕幽深。
他现在已经确定，要治好婉兮的病，必须要从陨玉和逆玉的相关性着手。
可两者之间的牵系十分玄妙，特殊又不稳定。一不小心，就会因两者相斥的特性而互相抵消，使得磁场减弱。
所以，其中的“度”很重要，要把握好这个“度”，他需要更多的实验与测试。
他与婉兮、细雨暂居之处本来是清末官宦之家的住宅，但自从辛亥革命后，主人家死的死散的散，这大庄子便被废弃了。
这么多年后，虽略显破败，收拾一下仍可住人。
大概有慰劳他这些日子为战争出谋划策贡献力量的关系在里面吧，张启山从军区调派了些懂建筑的人手，将此处修缮一新，以供他所住。
不知是否出于试探防备，抑或真的对他所做之事有了察觉，张启山时常会以议事之名来此地找他。
当然，张启山是发现不了什么的。因为他忽略了一点，既然是大户人家的主宅，又怎么可能没有地窖？
除了储存食物以外，一般人都想不到地窖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但事实上，经过精心布置，隐蔽而不为人重视的地窖，对于他来说，用处可就大了。
越往下走，空气中的温度就越发阴凉。阴森森的微风不知从哪个方向吹来，饶是温广陌小心用手掌掩护，烛焰仍是被吹得一阵摇晃。
长阶尽头，他走进地窖，动作轻缓地将烛台放到桌上。
明灭不定的烛光只能映亮这空旷地窖的小小一部分，但这已是足够看清周边状况了。
试管、天枰、烧杯、蒸馏器、石棉网……银针、温灸盒、砭针、砭石……这俨然是一个兼具了中医与西方化学知识的实验室！
墙边蜷缩着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长相十分白净，眉清目秀的。只是她怨毒的表情破坏了那清秀的外貌，漆黑双眼盈满仇恨，仔细看的话，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惊惧。
一条锁链穿透女子脆弱的琵琶骨，另一头与墙相连，将她整个身体牢牢固定在了墙上。而女子仿佛一只被钉入标本盒里尤在挣扎的蝴蝶般，因疼痛轻轻颤抖着纤细的身躯。
古时官府常用穿琵琶骨的方式来对付江洋大盗，据传这样可以废人武功，那大盗纵有一身通天武功也无法施展。
内力武功之说终归虚渺，但琵琶骨确实是人体最为脆弱的部分之一。被打穿琵琶骨的人行动受限，一动便是彻骨之痛，即使有力也使不出来。
更何况，每天给这女人注射的肌肉松弛剂，使得她连移动手指的体力也无。
抓她的时候可废了不少力，现在又怎么会掉以轻心。对于那两家的人，他一向不曾小看。
无视女子怨恨又恐惧的眼神，温广陌上前检查了下她的脉搏，剑眉微蹙。
连一眼也懒得施舍给那女子，温广陌起身走到桌旁，捻起一把透着一丝金光的墨黑色粉末细细端详。跳动的火光下，一向温和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像冬日里的海水一般沉静冰冷，不起一丝波澜。
之前用的剂量不太对，造成了结果的巨大偏差，所以这次，必须得再小心点。
毕竟，除了给婉兮贴身佩戴的那部分，剩下的逆玉已经不多了。
而且，要把坚硬无匹的陨玉和逆玉研磨成粉，所费的功夫也确实太过麻烦。
将那黑色粉末溶解到水中，又极尽小心地往里加入另一种铜色粉末，最后滴了一滴绿色液体。
呲——
伴随着仿佛烧热的剑坯浸入凉水所发出的声音，一股无形的磁场弥漫开来。
那磁场一发即收，不过片刻的事，连一边的烛火都没有受到影响，火光依旧明灭不定的跳动着。温广陌却似乎被什么大力狠狠冲击到，生生往后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而同样被这无形无质的磁场影响到的，还有一边瘫坐着的女子，此刻她眼神恍惚毫无焦点，茫然得如同离魂症发作！
不过，几息之后，她便清醒过来。而她神思回拢之后看到的第一幕，就让她惊恐地瞪大了双眸！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