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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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4年，二月。
辽宁省境内，长白山余脉。
“哈…哈……重华……我……我跑不动了……”一道断断续续的女声传来。呼呼的喘气声清晰入耳，看来女人的体力真的已经是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
“晓瑶，加油，翻过这座山，就离国境线不远了。等到过了国境线，我们就安全了！”一道清越的男声响起，虽是难掩焦急，可仔细听其声线，仍可感觉出声音的优雅无双，让人忍不住想见其主人该是一个温润若水的谦谦君子。
明月如霜倾洒而下，为这片早已沉睡在梦乡里的山岭镀上了一层银纱。四周一片静谧，只有星月的光芒淡淡的流淌一地。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都静静的睡着了，只有一些夜行性的动物，偶尔会露出一双幽幽泛着光的眼睛，窥伺着这两个闯进他们领地的人类。
突然之间，一声枪响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惊飞了林中的鸟儿，也为这冬天干冷的空气抹上了一层弥漫不去的紧张压抑感。听其传来的方向，正是两人来时的某一处——而且，距离已经不远了！
乍然之间听到这声枪响，女人忍不住一惊，浑身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起来。月光照耀下，一张清丽不可方物的脸显露出来，只是这张脸上毫无血色。纵使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精疲力尽，女人脸上也完全没有一丝剧烈运动过后的红晕，反而是一片饱受惊吓的惨白，可见女人对那紧追而来的人抱持着多么大的忌惮和恐惧。
张晓瑶渐渐停下脚步，看着两人始终紧紧相握的手，脑子里开始冷静下来。在这之前，她内心中始终都抱持着一丝微渺的希望——不，应该说是奢望。而直到这时候，她才不得不认清了何为现实，她才不得不承认，这场异常美妙的梦境，已到了该醒来的时候了。
眼前，在这残酷现实的碾压下，生的幻想都已灰飞烟灭，又何谈未来的天长地久？
晓瑶反拉住张重华的手，阻止他继续前进。
“怎么？晓瑶，为什么不继续跑了？快点，他们要追上来了！”重华发现晓瑶渐渐慢下的脚步，忍不住转头心焦的催促起来。然而他看到的只有女人像是已经下定什么决心的眼神。
“重华，他们追上来了，你先走吧……你身手比我好的太多，如果没有我这个累赘的话，你一个人一定能逃得掉。张家的追踪术太厉害了，我们细心布置了那么多误区、陷阱，还是被他们追上来了。你一个人快逃吧，等到出了国境，你就可以安全了。张家本家世世代代都在国内经营繁衍，在境外的势力并不大，所以你……”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不要放弃，这还没有山穷水尽啊！一定还有机会的！”张重华再也无法维持一贯温和平静的样子，忍不住略微粗鲁的大声打断了女人的话。焦急地环顾四周，像是这样就能找到一条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所谓安全的出路一样。
然而放眼望去，只有层层叠叠茂密无边的巨树，无声矗立在这长白山岭寂静的一角，千年万年的生长而来，也将千年万年的生长下去。无尽林木仿佛一个庞大的牢狱一般锁住渺小的人类，即使是体能身手寿命等远超过一般人类的张家人，在这密林中也不过是小小的沧海一粟。不过这也为两人的逃离提供了有利条件，若不是有这无边森林阻挡，两人大概早已被张家人追上，押回族里去了吧。
这一瞬间，张重华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何谓惶恐。父母早亡未来一片渺茫的幼儿时期，他没有惶恐过；被张家本家的天之骄子们讽刺嘲笑欺负的时候，他没有惶恐过；因失去父母庇护而被张家强行利用做探路的棋子的时候，他没有惶恐过；一个人下斗遇见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的时候，他也没有惶恐过……
事实上，张重华淡然若水的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对什么事请产生过强烈的渴求欲，也从来没有相信过神佛妖魔。但在这一刻，这个可能要失去心爱女人的时刻，他却忍不住从内心深处渐渐弥漫上来了一阵浓重的惶恐之情。这一刻他甚至从来不曾有过的开始祈求世上有所谓的神明，张重华愿意放弃自己的自尊，向漫天神佛虔诚地跪地祈求，祈求一个他与晓瑶的未来。
然而世上终究是没有神明的，不如说就算有神明，他也不会去听取实现个别人的愿望。大道无情，太上忘情。神明若是有那么一丝对天下苍生的怜悯之情，自古以来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痴男怨女、生离死别。这大抵也就是所谓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吧……
就算是面对着重华难得一见的怒气，张晓瑶也毫不退缩，“你才是说傻话！重华，别再骗我了，也别再骗自己了，在张家的严密追踪下就凭我们两个人是绝对逃不出去的，还是你一个人逃吧！我怎么说也是宗家的人，姐夫在宗家也很有地位，就算我被抓回去也不会有什么事。而你是分家的，如果被抓回去一定会被打死的！”晓瑶摇摇头，冷静的说。
这段话固然是有道理的，可也说的不完全。张晓瑶知道，张重华也知道。张家对内管教甚严，千百年来一直都是奉行着族内通婚的铁律。同时分家与宗家的地位可谓是天壤之别。就算同是张家人，分家的人也不可能与宗家小姐通婚，所以即使是诚心相求，宗家也不可能把张晓瑶嫁给张重华。两人就是知道了这一点，才毅然决然的出逃了。况且晓瑶除了姐姐姐夫以及年幼的小侄女，在张家再无留恋。就更徨论自小父母双亡，在张家备受欺凌的张重华了。
就算是宗家的人，想要离开张家与他人私奔也是不可被饶恕的。不说张重华，就算是张晓瑶，若是被抓回家也会讨不了好，极有可能要承受及其严酷的家法惩罚。况且晓瑶本就已经与张瑞凌订下婚约，这种逃婚的行为在张家人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罪无可恕。
即使知道骗不过重华，晓瑶还是这么说了，她只是想要心爱的男人能够安心的离开，不要再因为她而被拖累。毕竟重华早就想要离开张家，作为分家的一个人本家也不会太过追究，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就可以，可重华还是在张家留了这么多年，这都是为了她……
即使是之前经过周密的布置、长时间的策划，这场出逃计划还是失败的。两人都低估了张家本家的隐藏力量，现在才会落到这般境地。但事实上，即使是到了现在，重华和晓瑶都没有半丝后悔。因为这短短几个月，是两人有生以来最为幸福的时光。
“重华，你走吧，我来拖住他们。再走不到三天就……”
晓瑶的话还没说完，没有防备之下突然被重华在后脖颈按了一下，就此昏睡了过去。
看着心爱的女人那即使是睡着了依然微微皱起的秀气的眉毛，张重华忍不住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把皱起的眉峰揉开。又眷恋的在一头黑发上抚摸了几下，终于忍不住，吻上那毫无血色的唇瓣，辗转摩挲好久，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好好活下去，你会没事的，一定！还有……一直都来不及跟你说，我爱你……”把女人小心点抱进一个干燥的树洞里，细心的为之披上自己的外衣，在消除了两人的痕迹后，重华深深的望了一眼晓瑶所在的树洞，转身从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在重华离开后不久，晓瑶突然之间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以环抱双膝的姿势蜷缩在一个漆黑的地方，重华却不在身边，瞬间就恐慌了起来。晓瑶害怕的当然不是漆黑，张家人从来就没有谁会怕黑怕鬼的，晓瑶害怕的只是她隐隐有一种预感：重华就要永远离开他了。即使是安慰自己重华也许听她的劝一个人先逃跑了，但心里有个声音低低告诉自己——重华一定是又回去了，回去面对紧追不舍的张家人，为自己的逃离争取时间。回到张家，一个人承担下两个人的罪责，最后……晓瑶简直是不敢在继续往下想了。
因为昏迷许久，即使是有重华的衣服披盖着，这二月的长白山仍是冷到彻骨。晓瑶艰难的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被冻僵的手腕脚腕，还没等关节完全灵活自如的运作起来，就跌跌撞撞地从狭小漆黑的树洞之中爬了出来。
挣扎着爬出树洞的时候，晓瑶反射性的抬头看了一眼月亮。银白如霜华的月光静静倾洒而下，与之前没有什么不同。晓瑶不禁略微放心的呼出一口气，还好时间并没有过去多久。看来还赶得及！
晓瑶辨认了一下方向，就小心谨慎的冲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而去。她固然知道这一去凶多吉少，极有可能碰上张家追来的人，也是辜负了重华想保全自己的一片心意。然而她还是义无返顾的去了，就算是重华，也无法替她决定自己的人生。
抬起头来，似乎已经能看到自己的未来：牺牲心爱的男人而获得了平静的生活，然后在没有张家没有重华的某个地方过完这漫长无止境的人生。
呵，晓瑶不禁嘲讽的一笑。
这样的未来——
毁掉它也罢。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