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莓》冬芸

4、四颗小草莓

　　起初是为了时维而进入娱乐圈。在系统学习表演之后，江月越来越喜欢这个职业，她爱上了演绎别人的人生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有很多个不同的人生，不同的性格。在作品在制作完成后，她常常反复看自己有哪些没有发挥好的地方，也常常自恋反复欣赏自己发挥超常的片段。江月不敢对亲朋好友，不敢对任何人说出她的梦想——想要当影后，甚至是像时维一样——全球影后，其作品载入全球影史，百年后还有观众观看她的作品。江月自恋地幻想过无数次，面对记者，假装风轻云淡地回应采访：“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能够获得最佳女主角的奖项，更没有想到我主演的这部电影，全球观众都有人喜欢。很高兴，我能获得大家的喜欢。”但幻想终归是幻想，再美好的幻想，也必须得回到糟糕的现实里。混了将近五年的娱乐圈，江月无数次恨自己，为什么至今没有代表作，为什么没有大量的观众欣赏我的演技。也……嫉妒过别人的出生。没有背景、没有人脉、没有运气的江月……不得不向直面糟糕的现实，考虑要不要彻底“梦醒”了。
　　江月看着《武林有约》的官方微博，盯着“魔教妖女林妍（由齐雅饰演）”已经有三分钟。江月咬着嘴唇，纠结了很久，又为昔日的好友高兴，又为自己感到沮丧。
　　在短信的页面上来回输入和删减，最终还是想要发送的欲望，致使她鼓起勇气，向齐雅发了一个短信：我看到《武林有约》的官方微博了。恭喜你试镜成功。我们以前都很喜欢夏仲海导演的电视剧《江湖有欢笑》，还彼此畅想过将来有一天参演夏仲海导演的电视剧，没想到居然是你先完成你的梦想，我很为你感到高兴。你最近过的好吗？我很想念你，我们已经两年没有说过话。我以前总是自以为是为你好，现在想通了，人各有志，我很高兴你的作品越来越好。
　　齐雅：谢谢。我过得很好。
　　江月对着这个短信，看了五分钟，才回复：我们还是朋友吗？
　　齐雅没有回复。
　　等了一个小时，齐雅还是没有回复。
　　成年人懂得这种无声的沉默与拒绝。迟了，已经迟了。……江月想要重新维护两人的友情。时光不等人，彼此都已然长大了，错过便是错过了。假若当时她能够成熟点，会不会两人的关系不会走到现在的模样。多少次江月想和齐雅说对不起，我们还是忘掉不愉快的事情，求同存异吧。江月仍因各种各样“好面子”的理由，不肯主动开口和齐雅说话。在这点上，江月像极了江月的爸爸。
　　也好，这样也好。你我都长大了。忆往昔，没有这个必要。江月无声地说。
　　焦虑症使得江月，哪怕是坐着、站着，都会忽然之间陷入了消极的情绪，使得她无法自控的深陷痛苦的沼泽之中。江月有意识不去想让自己感到消极的事情，只是她在上网的时候，又忽然看到了一篇文章：“盘点国内外历代影帝、影后的成名作年龄。”
　　这篇文章举了很多例子。比如，时维16岁就有了经典代表作《地震》，获得影帝称号。宋雨琦20岁主演的《往事如烟》，获得影后称号。有天赋的演员，往往二十岁左右就有了成名作。年少有为的影帝影后们比大器晚成的更具有天赋与灵气。这种贩卖焦虑的文章，江月明知道不应该跟着作者的思维上当，可她还是无形感受到压力如重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已经二十三岁了，毫无一部成名作。在大众眼里，基本也算得上“无人知晓”，理性告诉她停止年龄焦虑，感性无法抑制。
　　江月发了疯的搜集各种资料，却发现一个可悲的事，确实如文章所说，国内外影帝影后许多都是在二十岁左右。在最青春的年纪留下了一部甚至多部浓墨重彩的经典作品。她该怎么办？江月疯狂地喝了几瓶饮料，终于决定要去演戏，不能再这样虚度年华地活下去。哪怕是龙套的角色，她也要演！总比现在这样，呆在家里因为懦弱而无所事事强。
　　《遇见你很甜》是一部校园偶像剧。江月以前绝对不会演偶像剧，因为她心中有傲气，心中也有梦想，所以内心隐隐看不起偶像剧。时至今日，江月不得不低头。若是能出名，到时候，演员路比现在好走多了。流量时代，她想打破现在的僵局，必须得获得流量。
　　这部偶像剧，江月演的是反派女配林恨雨。她出生的时候，父母皆因为“门当户对”的联姻——彼此都有心上人，但林恨雨的父母的父母，不同意他们的感情，所以两个毫无关系的“门当户对”的人在其父母的逼迫下联姻了——林恨雨，一个出生自带悲剧的角色，父母不喜欢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也不喜欢她，因为他们需要的是孙子，而不是孙女。很快，随着她的长大，父亲、母亲各过各的，各自有各自的私生子。再然后，父母掌权，离婚，哪一方都不想要她。
　　吸引江月的便是林恨雨的这一段经历，江月今时今日的心态：天下如此之大，我有众多想要倾诉的烦忧，却不敢对任何人倾诉。似有感同身受的“哪里才是我的家”的心境。
　　这是一部网络剧。追星圈流行一句话，能演上星剧，谁还会愿意演网络剧？网络剧，剧组通常穷，《遇见你很甜》确实如此。
　　《遇见你很甜》的男主角是林阳（由新人赵子运饰演），他是小康家庭出生，勤奋好学。林恨雨因为父母离婚，暴雨天离家出走，碰上了林阳。林阳看她可怜，给蹲在暴雨里的林恨雨撑伞。林恨雨蜷缩，蹲在公园的台阶上，压抑的负面情绪一下子爆发：
　　林恨雨：“别管我！滚——滚啊！”
　　“喂！你这样淋雨，不太好。天晚了，赶紧回家吧。”
　　“回家有什么用？他们都不要我！你知道我为什么叫‘林恨雨’，因为我在下雨天出生，他们都恨我！恨我的出生；恨我，我是他们爱情的污点！我早应该去死……没有人喜欢我……我为什么要活着？”林恨雨埋在膝盖里，放声大哭，哭得心都像被撕成十四瓣。
　　林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默良久，才道：“可你可以选择爱你自己啊！没有人喜欢你，那你就做自己的朋友、亲人，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你。他们恨你，那你给内心的自己取名叫‘爱雨’吧。”
　　林阳担心这个路人学生女轻生，努力灌心灵鸡汤：“你爱你自己，你拥抱你自己。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值得你喜怒哀乐。”
　　暴雨下了几乎半个夜晚，才结束，林阳撑着伞，无声地陪着她，最后雨停了，送她回家。林恨雨回到家里，父亲冷冷地坐在客厅喝茶：“整天跟不三不四的人在一起，给我们家丢脸。”说完父亲甩脸上楼梯。林恨雨怒瞪着红通通的眼睛，抿着嘴，忍着委屈与泪水，站着看父亲无情的背影。等父亲不见踪影，林恨雨气冲冲跑上楼拿着身份证，钥匙，坐车去了父母给予她的公寓——谁都不想要她，哪个家都不准她回，这座公寓是她“被父母无期流放”的住处。
　　“卡——！演得很好！今晚收工！”导演许艳丽是位五十岁的女新人导演，这是她的第一部剧，很难想象，她这个年龄不去拍其它剧，而是拍偶像剧。已经是凌晨三点了。江月的戏一结束，困得昏昏欲睡。许艳丽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家去睡吧。明天后天都没有你的戏份。你的演技很棒！我以前无聊在家呆着，看过你演的几部剧，印象深刻。有机会合作，我蛮开心的！”许艳丽看到江月吃惊的表情，哈哈哈大笑：“我以前是个军人，后来受伤了，只能退役，在家当家庭主妇。四十岁的时候，我抑郁了，不甘心过上富太太的生活，尽管我的爱人很爱我，我的儿子也很孝顺，但还是不甘心就这样平庸地活下去。因此，大半个年纪学导演，看了不少影视剧，现在手痒痒，出来完成小时候的另一个梦想。哎呀，我说太多话了，你们年轻人比我年轻多了，我很羡慕你们的青春，有大把机会把握人生。”
　　“您才值得敬佩。有些年轻人，活着就像是死了的行走的僵尸。您能有这股完成梦想的冲劲、勇气，才是值得年轻人学习的。我要是五十岁，也像您一样，对梦想还没有放弃，我觉得我已经比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还要清醒地活着。”
　　许艳丽笑了几声：“等你到五十岁还没有什么成就，你可不会这样想。——但你说的对，我羡慕你的青春，你羡慕我的勇气，我们都很棒！”江月回到家后，实在太困了，还没有洗脸，倒头就在床上睡着了。等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三点的时间。江月好奇地搜索“许艳丽”三个字，跳出来的页面让江月吃惊。这位新人导演，前半生的军人履历居然这样精彩，令人敬佩。而且她居然是时维的朋友李皓棋的妈妈。李皓棋是一名创作型歌手，男女老少都喜欢听他的歌曲。据说，他的女朋友是影后宋雨琦，不过目前只是在微博里秀恩爱，没有任何公开消息。
　　晚上，江月无聊地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看到好友顾巧巧的大段聊天消息：“你看到了吗？曹振宇发了最新的微博：时维需要好好的休息。谢谢时维的亲朋好友、记者以及粉丝对时维的关心。目前时维的状态很好，但是为了安心治疗，各位粉丝还是不要来医院送花、送水果看望时维。你们的关心，时维和我们团队都收到了。”
　　时维那天出事的新闻照片和视频，看起来就可怕。江月不敢深想，时维会不会继续演戏？顾巧巧又发来了聊天消息：“应该不会吧。毁容这件事，对于演员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时维的脸部当时血淋淋的，听说当时有撞车窗时残留的玻璃碎片在脸上。而一边的腿部和手部听说是二度烧伤，需要植皮。没有五六个月不会出院吧。”
　　与此同时，时维的黑粉，毫无身为人的怜悯之心，在微博嘲笑：“哈哈哈哈，实锤了，曹振宇不敢让时维的粉丝来医院看望时维，看来时维的确已经毁容了！咱今天真高兴！我要出门放鞭炮，庆祝这一喜事！”下面有网友回复她：“就是植皮了，时维的演艺道路也没救了，再也不能像是正常人一样生活了。”江月楞楞地看着这一切——时维黑粉的狂欢。江月不懂医学知识，再次反复搜索相关的资料，以达到心灵上的安慰。其实她心里多少也明白，时维的演艺道路，或许真的到头了……
　　在这个混乱的时刻，时维的几位大粉们发微博：“黑子们走开！你们只有追星的脑子，没有身为人的基本怜悯心。恶心！时维哥哥，不要听他们的话，你要好好的！我们‘微风’永远不离不弃。我们是时维哥哥最坚实的后盾。”粉丝，对偶像始终不离不弃……哪怕这个时候，也不因为别人的恶意，而放弃对偶像的爱。江月感同身受。时维，我也是对你永远不离不弃。你要好好治疗，等你回来。
　　江月感动得还没有一小时，正想给时维发私信，说一大堆自我感动的话。大粉们的微博，不过几个小时，就被好事者扒出这些大粉们早已经纷纷脱粉。“微风”是时维的粉丝的自称。黑粉嘲笑道：“时维粉丝对时维的爱就像是微风一样只是短暂的经过。时维过得好的时候，粉丝与有荣焉的‘永远爱你’；时维过得不好的时候，粉丝撇清关系的‘爱过你’；再跑到新的偶像面前重复大喊‘永远爱你’。”时维的黑粉，对家的粉丝，路人们纷纷转发这条匿名论坛的截图。
　　江月看到这条截图，起初想拿微博小号骂这些人懂什么。后来她的明星身份代入一想。的确，哪有一个粉丝对偶像是永远的爱。江月刚出道的时候，好多粉丝宣称，永远爱她一辈子。结果她再后来，作品被迫越来越少，那些宣称爱她一辈子的粉丝，早已经不见了。因为时维不幸的意外事故，粉丝大批脱粉，可以理解，这是个人的自由。脱粉之前还要“宣誓”对时维不变的支持，让江月感到心情复杂的好笑，更加心疼时维，为他遇上这样的虚伪的粉丝而感到不值得。不过好在不少的时维的粉丝还在坚持。
　　江月登上自己的微博小号“时维家的小草莓”。在这样的情景下，江月发了一条微博并且艾特了时维，虽然他根本不会看到，但汹涌澎湃的情绪让她就是想说。
　　时维家的小草莓：“不论你是名满天下，还是无人知晓。在你手拿奖杯到手软的时刻，我在；在你被有心者造谣抨击的时候，我在；在你痛苦难捱在手术室里的时候，我在；哪怕，在你某天说‘我累了’，要……息影的时候，我也在。我永远都像是微风一样，不论你需要，还是不需要，我都在。在静静地陪你、看你、感受你的喜乐哀愁。我在，我保证我永远都在。”
　　许多时维的粉丝看到这个微博，纷纷深有感触。在微博评论区里，或者转发区里，齐刷刷地回复：“我在。”“我保证我永远也在。”看到这些评论或转发，江月心里暖暖的，替时维感到暖心。希望这些同是“微风”的期待，能无声地陪伴时维度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江月在心底默默为时维加油。你是我的偶像，是我的大英雄，你一定要好起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