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安利吗？》砚凉

6、Chapter 06

　　我和张玄从来没经历过什么正常的约会。
　　告白就是在墓地，第一次约会就是在古墓展览会，还滚筒洗衣机一样死了一串人，初夜还没得就被迫下地，紧接着就是一连串他死你死我死等事件。这么掰着指头算下来，我简直想带着张玄去申报一下“世界最悲惨情侣”的吉尼斯纪录。
　　可我真没想到张玄居然把这种悲惨遭遇当成了情侣约会的正常模式，就连我们正常生活之后，约会的地点还是公墓和博物馆。
　　这次他说要带我去个地方，果不其然又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半夜把我一肘子捣醒，然后连拉带拽拖我上了辆黑车，等我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高悬在头顶的就是刻着“烈士陵园”四个大字的青灰色石匾。
　　冷风飕飕地吹过我呆若木鸡的脸，我回过头来指着头顶牌匾默默看着张玄：“……？”
　　张玄肯定地回看我：“。”
　　半夜三更精壮小伙押着半昏迷状态的弱鸡女性来到烈士陵园……怪不得连刚才那位虎背熊腰的黑车司机都眼神闪烁！他一定是准备明天去报纸社会版上面找我的名字了吧？！
　　我实在是不明白，半夜里的烈士陵园这种存在除了割器官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用处。我憋着一肚子疑问和张玄往里面走，月光之下他面无表情的脸如同石像一般，带着一只长发惨白面孔的女鬼快速穿梭在灰白的石碑之间，画面诡异又恐怖。
　　我们这里只是个小城市，像烈士陵园这种只有在清明才有领导来视察的地方自然不会多受人重视。平日里管理松懈设施陈旧，无论什么时期的遇难英雄，只要沾上个“烈士”都能在这儿立块碑。我们走过了很多无名冢，到最后才停在了一块墓碑前。
　　这块碑和旁边的那些有点不同，不仅写了姓名和牺牲年月，甚至还嵌了一块小小的照片。照片看上去很新，似乎是最近才加上的。那个眉目深刻的英俊男人嘴角叼着烟，如同少年一样坏笑着看着我。
　　我怔怔看着那行“项戎钧同志之墓”，突然之间觉得像是要落下泪来。
　　张玄站在我身后的位置，低低说道：“我是两年前找到他的。他十年前在战场上牺牲，尸体被炸得面目全非，只有骨灰送了回来。那时候我们还……我想办法核实了身份之后找到园长，让他加上了名字和照片。”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怕你伤心。”张玄认真地说道，紧接着追问道：“你不伤心吧？”
　　……不伤心？
　　在我的印象中，枪哥永远是那个长得帅身材好超土豪的人生赢家，骄奢淫逸一夜几个女朋友，腆着二皮脸痞子一样和我斗嘴毒舌，就算是曾经有过痛彻心扉的伤口，他也都能用漫不经心的坏笑全部挡在后面。
　　然而你却突然告诉我，这样的枪哥在战场上被炸了个尸骨无存，以项戎钧的身份被刻在石碑上，在长达八年的日子里都和那些无名青冢一样孤独沉寂着……我要有多强大的混凝土心脏，才能做到不伤心？
　　我抽着鼻子抖着肩膀，背对了他很久，采用拖着鼻音的声音嘟囔道：“不伤心……那你为什么现在要带我来这里？”
　　张玄的脸藏在阴影里，这让我更加看不明白他的表情。过了很久，他突然开口道：“九叔二十多岁的时候创立了天门。”
　　完全没想到他会说起这种话题，我愣了一下然后才迅速接上：“我知道。”
　　“他之前也是倒斗的，很厉害。听他们说他……”张玄顿了一下，看表情他似乎在拼命从记忆里组织那个“听说”的内容，但最终还是因为语言功能匮乏而落败。吭哧了半天，张玄郑重总结道：“反正很厉害。”
　　“……”
　　“后来因为那个……嗯，九叔的女人，九叔退出了那个……嗯，他之前的单位。之后因为……生病，所以创立了天门。”
　　所有省略号带过的内容都是他苦思冥想也记不起来名字的存在，我真为男朋友的智商深深捉急。
　　“嗯，我知道。然后呢？”
　　“九叔要完全退出之前的圈子，不是没有条件的。他好像答应了那些人什么条件，用一样东西换自己的自由。”
　　“一样东西……”我咀嚼着这几个字，“那到底是什么？听那条鱼的意思，居然连龙髓都不放在眼里。难道他们要找地下王国不成？”
　　张玄摇头：“我只知道这么多.”
　　我同情地看着他：“算了……对你来说，能记住这么多已经不容易了。那么，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一定要带我来这里说呢？”
　　“因为，有些东西只有在他面前才能说出来。”张玄说道。
　　说话的时候他低头看着墓碑，阴影之中的眼睛如同最深的夜，看不到一点光芒。我突然想起来，张玄似乎已经好久没有朋友了。
　　无论是种族还是经历，我们两个都不太算是正常人。只是和我比起来，张玄要更加不正常一点，这家伙的性格和爱好都注定了他的朋友不会太多，而自从天门消失之后，张玄的交际圈也彻底恢复了零输入状态。
　　我看着那块墓碑，想象着当年我们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张玄一个人来到烈士陵园，端着那张呆脸找线索证明身份，然后一个人定了墓碑找了照片，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又一个人寂寞地望着那块可能是他最后的朋友的墓碑发呆的样子，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的鼻腔里又升起了强烈的酸楚。
　　我走过去几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张玄……没关系，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总是还在的。”
　　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回过头去，对着墓碑缓慢抽出了长冥刀。
　　拔刀，双手握住，低头。每一个动作都干脆利落帅气逼人，我还没从刚才一刹那的感伤中回过神来，就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双手握刀冲着墓碑劈了下去。
　　“……”擒拿手！
　　我在刀劈到墓碑的前一刻及时抓住了张玄的胳膊，瞪着眼睛声嘶力竭大吼道：“你要干什么？！”
　　行凶之手被抓住的张玄依然一脸无辜的表情看着我：“挖开啊。”
　　“挖开干什么？！就算是职业病犯了也不该拿枪哥开刀啊！那家伙一副穷吊的样子，我用人格保证里面一定穷得什么都没有的！！！”
　　“有啊。”张玄低头说，“他们换墓碑的时候我也来了，顺便把天门里的东西埋进去的。”
　　“你说天门……那个危楼？我没记错的话，上次我们去的时候好像已经拆了啊。”
　　“所以我把东西挖出来了。”张玄理直气壮脸，“这里很少有人来，埋在这里不会被发现。”
　　“……”
　　我带他去天门遗址怀古的时候，这货背着我吭哧吭哧挖宝藏；我带他来这里定居的时候，这货忙着到处找博物馆馆长；我以为他在缅怀故友的时候，这货一转身就把宝藏埋到了人家骨灰盒旁边；我自作多情地替他感伤的时候，这货已经准备刨了故友的坟了……
　　张小玄，我要是再觉得你身上有哪怕一丝文艺青年气息，这辈子我就改名叫禽兽！
　　我秉承着最后一点良心，认为以我们和枪哥的情比金坚，哪怕是张玄埋了和氏璧在下面也不能因为金钱这种俗物刨了他的坟。而张玄则顽固不化，坚持“反正他都死了，我的东西就要挖出来”，一定要重操旧业拿昔日好基友开刀。最后的结果是这个夜黑风高的半夜，我和张玄因为“要不要挖坟”在枪哥的墓前扭打起来。
　　在打架方面，我和张玄距离势均力敌差很远。但是自从之前有一次打架他不小心把我弄成粉碎性骨折之后，这家伙下手就小心了很多。我们俩从坟头打到坟尾，压垮了青草无数，尘土飞扬地滚成一团。正打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的时候，头顶上张玄的眼神骤然犀利起来。他猛然伸出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扭着我的膀子把我向旁边的一块墓碑后拖了过去。
　　“张玄你……”话没说完，嘴巴就被张玄捂住了。他像是拖死狗一样把我拖到了墓碑后面，自己也蹲了过来，缩在我旁边警惕地向外看过去。
　　“怎么了？”我凑到他旁边，压低了声音问。
　　张玄没说话，黑暗中一双眼睛如同曜石一般闪着光，紧紧盯着外面的什么东西。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在烈士陵园石砌小道的尽头，阶梯上慢慢地出现了一个身影。
　　我的夜视能力很好，只是仍然要很努力才能看清楚那个模糊的影子。黑色的裙子飘逸地和周围景物混成了一片，整个人仿佛都要散在风里一般，只有苍白的面孔如同悬浮在空中一样，飘飘荡荡地移了过来。
　　我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如同鬼一样飘过来的影子，一直等那家伙走近了点，看到月光下的影子的时候才确定着应该是个人。那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人笔直地向枪哥的墓碑走去，我和张玄藏得很好，她并没有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的存在。当她走过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嘴，咽下了那声惊叫。
　　这人我见过。
　　不久之前，她刚刚抱着一把和张玄的长冥一模一样的刀来到我的店里，问我要不要收。
　　问题是，这个鬼一样的少女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还一直走到了枪哥的墓前？！

　　枪哥：我只想安安静静做只鬼，你们他妈的能不能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