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坛》优伶史

9、第 9 章

　　自从有机会在周末表演，梁成功和苏松渐渐也积累了一些名气。茶馆的官方网站上时不时地就有人特意注册留言说很喜欢他们两个的表演。俩人的跟场经纪人刚入行不久，弯弯绕绕懂得不太多，一心一意地就希望自己手下的人能红。有人夸他俩，经纪人表现得就跟他自己被夸一样，仔仔细细地把那些鼓励的话整理打印出来，拍着两人的肩膀：加油，我们能行！梁成功一次次地想要纠正他“我们”这个词的用法，都被苏松给挡了下来。

　　周洋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抽了时间带着苏松和梁成功挨家去拜访大相声馆的统筹人策划人。整整一天，天津市叫得上名号的茶馆挨个踏了个遍，没有一家肯给他们一个积极的回复。即使要求低到只求工作日的低峰时段，甚至不收演出费，也没有哪个茶馆愿意接收他们。

　　像是这样没有介绍人，直接就来闯馆子的，放在再早个几十年，那就跟砸场子一样，坏了很多规矩。仨人也不是不懂，出道至今快一整年时间，他们就是这么一路踏着规矩过来的。每一步都走得非常艰难，这些大馆子不肯开口邀请他们表演，前面的路好像就被堵死了。不寻求更好的机会，一年两年的可能俩人还熬得住，再久了，谁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在小馆子，即使是黄金时段的演出，俩人工资加一起都不够梁成功的房租，这一年他一直都在打工补贴。苏松还好，家里给的零花钱足够用，于是他干脆就把这部分钱全都给了梁成功，警告他要他以后有钱了十倍二十倍地还回来。梁成功心气高得很，但是对这份钱，他也只能道声谢谢就手下了。

　　这日从最后一家要拜访的茶馆走出来的时候，重重的挫败感狠狠地压在了三个人的肩头。周洋平时总是挺得绷直的腰板也不由得弯了下去，开着他的商用车，不停地叹气，“陪我去喝酒。”不等两人同意，就拉着他们向酒吧街开过去。

　　入夜，酒吧街这里各家店铺已经点燃了外围的霓虹灯，大概是因为工作日，人特别少。苏松跟着同学来过几次，梁成功一直忙得要死，在天津呆了快两年了，基本没有娱乐活动，这边是第一次来。他住的地方离繁华区也挺远，冷不丁看见了所谓的繁华区，感觉也不过就是如此。

　　周洋领着他们俩进了家熟识的酒吧，和老板寒暄了几句，就找了个没人的靠墙角的空座，一屁股坐下。周洋喝闷酒的速度快得惊人，整瓶整瓶的灌。苏梁二人面面相觑，他俩都不太会喝酒，看着周洋的那个架势，简直是要把自己溺死酒精里，都不知怎么劝才好。

　　果然不一会儿人就醉得开始说胡话。周洋平时挺乐观果敢坚决任性的一大老板，没想到一喝醉变得这么多愁善感。抓着梁成功的手就不放，说对不起他俩，说他俩这么有才华，当初要是签到别的公司，甚至就是签到当地的小演出团体，也不可能这一整年时间都这么默默无闻。转眼又开始抱怨曲艺界抱团取暖的现象，就知道护着自己的那可怜的吃食儿，好的坏的早晚都得被他们这些短见的糟蹋干净。

　　最后说high了，砰砰拍桌子，气急败坏的，“妈的没有剧场接纳你们，老子自己给你们造一个！专门给你们用，妈的外人谁也不让进！”

　　苏梁二人都没太把他的话当真，一个心情不好丧失了理智的醉鬼的话，谁能信呢。周洋第二天也跟没事人似的，感谢昨天晚上俩人的细心照顾，还检讨说以后再不能喝醉了，太失态，也再没提说自己造剧场的事情。

　　苏松大四上半年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跑到跑道梁成功租的房子。俩人因为时不时地就要排练，总让苏松配合自己的上班时间等，梁成功也挺过意不去的，所以趁着前一段时间换房子搬家，就把新家的备用钥匙给了苏松一份。

　　苏松此前从来没不打招呼就到他家，这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听到他房间里的动静，梁成功顿时吓得头皮发麻，还以为是遭贼了。抄起放在玄关处的扫帚，猫着腰向卧室的方向走过去。

　　苏松表情严肃看着拿着扫帚小心翼翼推开卧室房门的梁成功，突然出声“你干什么。”惊得梁成功手一抖，把手里的东西“啪”的一下扔到了地上。

　　“卧槽你要吓死我了。”捂着胸口，捡起地上的扫帚，“你要过来不会先给我打个电话？”
　　“你关机一下午了。”
　　“怎么…”梁成功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了一下，没亮，“哦…”
　　“那你就不会在客厅等，这卧室是随便能进的么！”
　　“客厅又没空调。”梁成功新租的这个房子，暖气覆盖不够，大冬天的穿棉袄都不够用。为了省钱他只在自己的卧室装了个空调，之前招待苏松，也一直是在房间里。

　　“你说啥就是啥吧，找我啥事？”梁成功的心跳终于安定了下来，把自己买回来的晚饭拎到屋里。苏松突然表现得有点不自在。
　　“到底啥事？”梁成功拉着苏松坐到了地毯上。“说！”
　　“我家里人让我回北京去，”苏松想了想又补充道，“我爸妈看我一直不找实习挺着急的，就擅自托熟人帮我找了份工作……催我回去。”
　　“你家里人不想让你走演艺圈？也不是不能理解，这路不太好走……我家里”说着说着突然回过味了，“我靠你爸妈不知道你签了演艺公司？”
　　苏松飞快地双手护在身前，好像是怕梁成功打他。梁成功气结，站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这特么都快两年了，入行都两年了，苏松还在把这份工作当儿戏，连家里人都不让知道？这不明摆着就是随时准备抽身，给自己留后路么？自己还傻逼兮兮地见天幻想着慢慢地会好起来，人家是压根没觉得会有以后啊！给自己留了后路，把工作当兴趣，毕业就回归正途去做他的小白领，那自己怎么办？梁成功胸闷得想发泄一下揍他几拳，看着苏松一脸防备的表情，又提不起力气来。

　　“所以你是什么意思，来告诉我一声你不想干了要退出？”梁成功从外套里套出了烟，点燃，重重地吸了一口。果不其然，看见苏松紧皱了眉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把烟掐了。”苏松很讨厌烟味，之前梁成功知道后再没在他面前抽过。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家里人那边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我靠你还要解决，你他妈就不会解决完了再告诉我？”梁成功气得指起了他的鼻子，“这都他妈两年了，你就没找着个合适的机会告诉他们你在干什么？靠！又没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有什么不能说的，啊？怎么的当戏子不光彩啊？你他妈活在几千年前么？就是他妈嫌这份工作配不上你吧，大学生！”
　　“我没嫌……你冷静点成么？”苏松看着在房间里跳脚的梁成功，有点委屈。他倒不是看不上这份工作，甚至这两年是做得津津有味。就是一个堂堂大学生放弃大好前途，去做不赚钱被人笑的相声演员，怎么的在外人眼里看都有些不务正业。这也是他一直没法和家里说的原因。

　　苏松一直是想等两个人积累一点名气，有了稳定的收入之后再和家人坦白的。谁知这两年走得这么不顺，前进一步，倒退两步。真到了毕业的时候，只靠这一份工作达到温饱都是不太可能的。到时候，因为吃不饱饭去做别的短期工，家里根本没法交代。

　　到了毕业时，两个人能火起来赚到钱是最理想的状态。但理想是理想，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现实就是你得先吃饱饭才能谈理想。

　　“你坐下来成么。”
　　梁成功像是泄了气，坐下后背靠着床脚，离苏松有一点距离，头后仰搁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你要是真不想干了我也没什么好拦着你的。”
　　“你到底听没听见我的话？”苏松有些急了，“早知道你这样就不跟你说了。”
　　梁成功捂了眼睛，“嗯，我知道了。我一个人静静，没别的事情你就先回去吧。”

　　那日之后俩人照常的上班上学，得空晚上就在梁成功家里排练，周末去馆子里演两场，正常得好像之前的争执就没有发生过，谁也不再提是不是要解散的事情。梁成功不清楚苏松是怎么说服家里，是不是全都坦白了，反正看样子近期是没有退出的打算。他也不打算问，这事问了，又只会变成他的无理取闹。他只是默默地一个人准备着，无论何时苏松要退出，自己都要在这行继续混下去。

　　第二年开春的时候，俩人终于从周洋那里得了个好消息，有个废弃电影院的老板愿意转让产权，他们就要有自己的剧场了。说实话，这消息在他们眼里并没什么实在的意义。有场地，甚至是有自己专属的场地，没有观众没有客源也啥用都没有。

　　周洋乐呵呵地找来他们这第一期的学员，还剩两组四人，苏梁二人和那组女生。之前演小品的三人因为互相闹不和，已经彻底解散退出了。再加上去年刚从公司下属演艺学校第二期毕业的二十多个人开了个小会。

　　梁成功只认得其中的几个人，见面打个招呼的程度。他之前从没打听过那个学校的现状，压根没想到这第二期的人数比他们还要多。不得不感叹大老板这高端的忽悠人的能力，第一期学员混得如此之惨还有这么些傻帽愿意相信一夜造星的神话。

　　实际上这就是个动员大会，那个剧场起名为“斋”，是周洋的一时突发奇想。全名叫“斋”剧场。这名字被全公司的员工吐槽过，能对自己的新项目命名这么不上心的也就只有这个大老板了。

　　周洋在这个剧场上的投资算是豪赌，演出人员就只有这两期学员，再不找外面的名角，铁了心在自家剧场只捧自己培养出来的人。这其实是个很无谋的决定，剧场模式，连一般相声馆经营惨淡的时候会有的茶水收入都没了，全靠卖票赚钱。只靠这二十来个人吸引观众，连外行都能看出来，是非常不现实的。

　　周洋夸下海口，立志要把这个剧场打造成天津市内最出名的笑星剧场！要大家多多努力。会议的最后着重介绍了苏松和梁成功，以后他们两个人就是统筹，剧场怎么安排演出项目全权由两个人做主。苏梁二人也是在这会议上第一次知道自己被安排了这样重大的工作，连忙要推辞，周洋狠狠地抓着他们的肩膀：“这剧场就是给你们俩建的！我看好你们！”苏松当场就被这样的信任感动得憋红了脸马上就要哭出来，梁成功只心惊胆战地觉得自己老板真是大胆有病。

　　散会之后，苏松还红着脸，梁成功走在他前面，苏松紧赶慢赶跑上前，拉起了梁成功的手，很郑重其事地：“以后请多多关照。”梁成功看神经病似的看了他一眼。“哦。”

　　“你和家里说了？”
　　“嗯？嗯……”
　　“全都说了？”
　　“嗯。我妈当时就抱着我亲了一口，说我长得这么帅，以后肯定成角。她百分百支持我。”
　　“靠。”
　　“对不起，这种事情没有下次了。”
　　“你最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