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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劣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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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种身处劣势的感觉。
低温潮湿的环境导致骨头阵阵酸疼,身体如灌铅般沉重,整个世界在模糊视线内晃动不停。
试着驱动体内少到可怜的元力,顿时有股奇诡力量沿着经脉涌上,几下便将聚起的内元侵蚀殆尽。
经脉中空荡荡的感觉,让一向重视自身武力的赤命心里隐隐不安。
此刻,磨练出的敏锐听觉就弥补了视觉带来的不便。舔舔干涩的嘴唇,他沉下心分析得来的种种信息。
不远处有块木板每隔一阵就会被踩得发出吱呀作响,几个来回折返的脚步声偶尔会被轰鸣的撞击掩盖。如果说拖得老长的嗡响不甚真切,那加上所在位置在一直摇晃这点,赤命大概能判断出自己是在某艘船上。
有串不紧不慢的脚步缓缓靠近,来者停在仅有一墙之隔的门外,对那几个疑似巡逻的人说:“都下去吧。”
异常熟稔的嗓音使赤命如遭雷击,他猛的直起身,带动拖在地上的金属链条哗啦作响。
讲话的人沉默良久,终究没推开相隔的门扇。
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赤命猜测对方约摸是贴着墙壁席地坐下了。
纵然情绪已经激动到难再自持,但在挑战世界得来的经验以及对眼下情况不明所以,还是让他强行按捺住搭话询问的冲动。
可一直惦念之人的出现,到底影响了赤命现下心态。
‘我想离那个人近些。’
顺着手腕上的镣铐摸了摸链子估算长度,他艰难挪动到与那人相对的位置,同样背靠墙壁席地而坐。
似是意识到了他的举动,墙外坐着的人顿时呼吸一乱。
“……”
距离一墙之隔的人似乎说了点什么,浪头打在甲板激起的巨响,盖过了迟疑的细微低语。
任赤命耳力再如何,没有内元加成也只是比常人强上几分,在轰鸣中分辨一丝细小声音,显然已超出能达到的极限。
“大人!”
伴随着一阵喊话的凌乱步伐极速接近,外面的人约摸是起身掸了掸衣服。
“发生何事?”
“仓底发现一具尸体,疑似有人混入船上意图救出囚犯……”
人声渐渐远去,然而从寥寥数语中获得的信息,已足够在心海掀起轩然大波。
他静静地靠坐了许久,久到双目恢复正常视物。环视了下这件狭小阴暗又返潮的房间,之前情绪激动下忽略的种种疑问也开始一一浮现。
造成体内元力的溃散的罪魁祸首,很明显就是那股诡异的力量。
姑且不论这股力量的由来,单说身上这件散发着酒气、还染有斑斑血迹的衣服,手腕上冰冷坚固的镣铐锁链,恐怕巡逻口中的囚犯指的就是他。
‘我的身份是囚犯,风隼是看守?’
不对,或者说不只是这样。
‘能得到声尊称,他手中应该有些权利。’
‘也许他在我落入目前境地中,也起了推动作用。’
捋了把垂下遮住视线的长发,复又联想到对方刚刚避而不见的举动,赤命心中微微发苦。
‘才讲过未曾遇到也是件好事,这回就遇到了。’
‘如果此次挑战是面对这样的风隼,那可真能称之为hard等级。’
下意识的摸向裤兜掏烟,在手指触及粗糙布料时才回神,他烦躁的长出一口气,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受到主观情绪的影响,保持平常心。我现在要做的是尽可能的收集情报,把一切当做普通生存挑战任务。’
再次探查过元力的恢复情况,赤命对体内存在的侵蚀性力量也有了大致了解。
‘虽然异常缓慢,但元力确实在恢复,也就是说这股诡力只能削弱恢复速度。身体仍然很虚弱,这大概也是它带来的负面作用。’
‘它每次消耗的元力越多,需要的时间也越长。假设将基因锁开至二阶,身体激发出的力量大概能在诡力下支撑多久?’
“——能有五分钟甚至更多。”自问自答了关于力量的估算,赤命对目前能发挥出的实力有了个底。
“不论如何,我得……活着回去!”
风浪声不知何时消失了个干净,摇晃着的船舱趋于稳定,于一声沉闷的碰撞后完全停下来。
嘈杂的脚步跟人声再度出现,这一次门被直接打开。
一个被反绑着浑身狼狈的人,被推了进来。
赤命疑惑的望向这个人,这人抬起满是疤痕的脸孔看向他,嘴唇蠕了蠕没发出声音。
那张毁的彻底的面容轮廓,竟让赤命感到莫名熟悉。
门板推开又关上,先前不曾进来的风隼走入,站在两人几步开外的位置。
像是不习惯赤命看他的目光,身着华服的人影偏了偏头,才用略显平板冷凝语调说道:“你可真是有位忠心的好下属,既然如此我就让他跟你一同上路。”
虽有了心理准备,但仍震惊于对方言语中暗藏的恨怨与杀意,赤命咽下即将脱口的一声“风隼”,转头仔细打量被称之为自己下属的人。
“……赨梦?”
被叫到名字的人低下头,踟蹰愧疚的低声应道:“主上。”
冷哼一声离开囚室,风隼重重掩门命人落了锁。
“你怎么——”
张口询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赤命讲了几个字便卡住。
“自您应约赴往贔风隼的宴请后没多久,他便差人拿着您的兵符把驻扎在城外的大军连夜调走。属下暗中跟随他派去的人,却发现这人已竟将您在军中的亲信尽数斩杀……”
听着赨梦的讲述,赤命心中远不如面上表现得这般镇定,相样的名字与面容给了他诡异的代入感。
捏紧拳头,他复述了遍得来的讯息:“你说风隼、贔风隼他摆下毒酒擒我,接着绞杀我的势力,现在更是要用一场公开处决来除掉我?”
“这些是您亲身经历的,您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贔风隼这些年一直在阻您的路,主上却总是念及过往旧情不肯下杀手,如今才——”
“——好了!”心头挥之不去的沉甸使赤命打断赨梦的讲述,他重重喘了口气:“我不想听这些没有意义的。”
即使知道此风隼非彼风隼,他也没有真的经历赨梦所讲述的一切,赤命还是感到股不可置信的谬论与颓败。
在挑战世界中身负队长一职的男人阖了阖眼,对这个世界上即使他落魄,也愿忠诚无二的下属安慰道:“……也辛苦你了,赨梦。”
“赨梦愿誓死一直追随主上!”
扶起还要挣扎行礼的赨梦,赤命暗叹道:‘果然没法不受主观情感影响。’
‘行船目的地是进行处刑的怪贩妖市。既然船已靠岸,想必距离处刑也没多少时间了。’
‘若不出意外,安全避开处刑并非难事。可截止目前,挑战播报仍未提示小世界内挑战成功的具体标准,莫非后面还会有变数?’
‘是了,挑战不会做无意义的安排。既然它处心积虑的安排赨梦提到我与风隼不和的信息,又将矛盾的关键人物设置成风隼,那就是希望我跟风隼对上。’
‘难道成功条件会是……’
脑海闪过梦中风隼满身血渍的画面,赤命蓦然心头一跳。
在船上等待的时间比想象的要长太多,过长的等待又易使人生出懈怠跟焦躁。
当贔风隼第三次出现在赤命面前时,他的精神看起来并不大好。叫了几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分别架俩人出船舱,他沉默的走在前面,先一步下了甲板。
经过船舷时赤命低头望了眼泛些浑浊的水面,这一眼竟让他脊背一寒!
他看到自己披散的朱红长发自鬓角挑染出几缕浅白色,也看到了张不该显现的面孔。
——映在海水里的是他的本相,而非进入小世界时所开启的伪体面相。
‘这怎么可能?’
在挑战的小世界里,伪体才是被规则承认的真实。正常情况下规则允许挑战者以本来相貌进入小世界。
为什么不允许?
‘通俗来说,小世界就是所谓的平行世界。’
‘如果将小世界比作论坛,那小世界中的每个人就是具有唯一性的ID,挑战者则是不被允许注册的重名ID。’
‘这个时候我们使用伪相,这就好比在原本ID前后加了符号或数字,小世界才会承认挑战者的注册与登陆。’
昔日嗤之以鼻的观点,如今正冲击着固有的认知。
‘我能以本相出现在这里,只说明了一点。’
‘站在这里的赤命就是我。’
新认知确立的刹那,他才意识到所谓脱离模式的挑战到底意味着什么。
‘……贔风隼就是风隼。’
‘那么赨梦所讲述的事情,并非挑战的故意安排,而是风隼发自本意想要做的?’
‘他要杀我?’
‘为什么?’
满心充斥着这三个字,被搅得发浑的头脑近乎失去思考能力,他恨不得立刻把人抓过来问个清楚。
“跪下!”
身后传来呵斥声的同时,一道蛮力击中他的腿弯。
海滨刑场已经到了。
贔风隼走到他身侧,一把抓起他的发顶凑近问道:“……赤命你说,最后是我们谁斗赢了?”
这是赤命发生车祸进入挑战世界后,首次离风隼这么近。看着那双灰蓝色瞳孔露出对待敌人的狠厉,绷直紧抿的薄唇不见半分笑意,赤命突然就不想管什么毒酒、什么功体受制、什么基因锁二阶仅能支持五分钟。
“……再说一次。”
“嗯——?!”
贔风隼眯了眯眼睛,不等他有别的动作,早该元功溃散任人宰割的赤命,竟瞬间暴起扣住他的脖颈。
“你再说一遍,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阶基因锁的解封使赤命的内元暂时充盈起来,气劲凝于指尖随意射出,立时半封闭的刑场内除了他与贔风隼,再没站着的第三个人。
松开手任凭对方挣身后退拉开距离,赤命感受到体内元力的快速流失。急于得到答案的心理让他不禁问了第三次:“再把你的理由,说一遍!”
“哈…哈哈……再说一次也是同样。”
于原地站稳身形,贔风隼警戒的盯着赤命的一举一动,话语中有满溢的恶毒怨恨:“我将你带至新月城,给你官位,把你推荐给王。而你回给我的是什么?”
耳边仿佛有另一道嗓音说着相似的话语:我拉你进企业,提了你职位,让你在高层面前挂了号,而你在干什么?
“使我在王面前犯错,官位被黜,你却被拔擢。可笑,你竟能问出我是否还记得誓言,先破坏誓言的人……不正是你吗?!”
——先是让我的方案泄露,被质疑与对面有往来,接着你再出面摆平,正好用来显示能力。赤命,你到底把我们的约定当什么?
他在等待室里反复回忆却记不起的过往细节,倏然全数涌上。
贔风隼冷笑数声,待情绪尚能自控后继续道:“明月为记吾为弟,月有圆缺时,情意无离合。哈…我一直记得都誓言,可你赤命真的还记得?”
“……我要拿回给你的东西。我,给不起了!”
透过时间与空间的话语重叠为一句,如利刃直捅入他心口。
“我不允许!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允许……”
内元终究再次被诡力吞噬干净,赤命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开启过基因锁后身体莫名变得更加虚弱。他望着贔风隼所在的方向,不甘的向越来越模糊的人影挪动步子,最终在行了几步后,神智昏沉的栽倒在地上。
再三确认赤命的确昏了过去,贔风隼松了口气。
他走过去蹲在倒在地上的人身边,看着这人一身狼狈,又觉得心上柔软处被拧的酸涩。
迟疑的冲赤命伸出手,终究却还是没落下,贔风隼起身轻声叹道:“你啊…有气力挟持我,就没脑子先跑。”
……
浑浑噩噩的被带上酆都死箍,登上献刑的船只,赤命感觉自己的意识与身体如同被隔开。
脑中不同声音的争执让他无法聚起精神。
‘所有的事情都是听来的讲述,我没有做过!’
‘人骨子里的东西是不会变的。结合从赨梦那得知的部分内容再听风隼的讲述,你不是也觉得这确实跟以往的某些行为重合了?’
‘……这只是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现在也只是将可能变为了事实。’
‘……他……想要我死,也是事实?’
‘哈,这就是事实。不论原因,你一直惦念那个人想要你、死!’
不同世界里获得的不同经历,在此刻莫名交织在一起。坐在办公桌后转椅上的菁英抬起头,一身锦缎华服的公子侧开脸,两道身影渐渐合二为一。
‘那个人是风隼。’
‘——现在,风隼想要我死。’
混乱的思维得出了清晰的结论,海水灌入鼻腔喉头带来的痛楚和窒息感,远不如心中猛然升起的绝望与愤恨来得深切。
“嗬……嗬嗬……”
破裂的喉管发出微弱的奇怪嗬声,求生本能促使身体自发解开一直压抑的力量。然而在力量爆发前,倏然卷起巨大漩涡把他拉入了更深的海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