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半眸

6、（六）

　　（六）
　　连苏神医都出手了，原本半月便能好的伤，因为操劳过度，不得静养，被子影整整拖了一个月。病好后，一切似乎并没什么改变，子影仍就是整日的忙碌，只是地点由萧府换成了凌霄门。
　　夜已深，子影却仍留在账房，将最后一页账簿看完，他似乎有些累了，轻轻的靠在椅背上。周围很静，子影甚少让仆从们跟随伺候，但有个人，多半会在这种时候出现，一边皱眉，一边强硬的让他去休息。说也奇怪，子影并不是有多敏锐的听觉和嗅觉，但却每每都能感觉到顾墨的存在。
　　“阿墨？”子影闭眼，轻轻的唤了声。
　　无人回答，他有些失望的牵了牵嘴角。果然啊，有顾墨在，又怎么会由着自己如此糟蹋身体。看来这次，是真的惹到他了。
　　想着想着，许是太过疲累了，子影不知何时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接近五更，他却睡了不过一个时辰，凉风吹入，子影又难以抑制的咳了起来，他用一只手捂了嘴，另一只手艰难的伸入怀里拿药，手一哆嗦，将药瓶带到地上。子影看着那药瓶生生滚出好远，却咳得一步也挪不动。本就旧疾难愈的人，又因为这次的伤变得更加严重了，不过是几步的距离，对他来说却几乎是遥不可及。子影有些绝望的看着那药瓶，试了几次，终是放弃了起身的打算，用双臂环保着自己，静静等着这波咳嗽过去。
　　手上一凉，熟悉的瓶子已塞到他手中，子影迷蒙的睁开双眼，看着眼前的人，疑似幻觉“阿……咳咳咳咳……”
　　顾墨紧皱眉头，急急点了他几个穴位“别说话，快吃！”
　　子影嘴角微动，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想也没想的便倒了三颗药出来，才总算是好过了些。
　　顾墨的眉头却索眉得更深，子影根基被毁，他不敢输太多内力过去，于是只轻轻帮他顺着背，待子影完全缓过来的时候才说道“我记得苏瑾说过，这药最多只能吃两粒”。
　　子影一愣，有些懊恼自己刚刚太过着急，竟忘了隐藏。但被发现也就被发现了，轻叹口气，“别让苏大哥知道。”
　　“所以，你觉得我知道就没事？”顾墨的声音冷了几分。
　　“本来也不想让你知道的。”
　　“你！”顾墨一下拎起了子影的衣领，子影由着他抓着，微垂了眸，看不清表情。
　　这时，突然有个身影闪入，顾墨先一步感觉到气息，即刻松了手，静静站在子影身边。
　　来人是子影的暗卫，见到顾墨，先是鞠了一躬以示尊重，才跪在子影面前，伸手递上一物“主人，这是刚刚截下来东西，不过……是从府里要往外送的。”
　　子影一皱眉，莫非萧桢那家伙还不老实？
　　谋反一事已经已经接近尾声，所有主谋尽数腰斩，而庄尤，被判了凌迟。虽然如此，仍有余党潜逃在外，皇帝为了斩草除根，并未放弃调查。子影之所以叫暗卫观察萧府周围的动静，是怕万一皇帝查到了萧桢身上，他也好提早做准备，至少不要波及到整个萧府，而萧桢，他已有免死金牌在手，无论如何都能保他一命。
　　子影接过暗卫递上来的小型竹筒，看来是欲绑缚在飞奴之上送出府，这倒不像萧桢的作为，将里面的密信抽出，一点点打开……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子影握着信的手微微发抖，指节泛白，他能辨认出是谁的笔记，甚至能猜出那人的意图。
　　暗卫的腿有些发麻，却是分毫都不敢移动，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的同时，子影终于开口说话，仿佛自言自语般“呵呵，我真蠢，竟然没想到这法子，恩，确实既简单又有效的法子。” 虽是在笑，声音却有着淡淡的苦涩。
　　将信原封不动的塞回了竹筒，子影的声音已恢复一贯的冷清“去吧，将东西东西原封不动的送出去，就当你们从未见过，另外，府上周围的暗卫，全部撤回！”
　　“是！”暗卫得令退下。
　　待人走后，顾墨才开口“是萧靖之？”能让子影有如此反应的，他想不到第二人。
　　子影双手支在额头上，闷闷的回了声“嗯“。
　　“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子影淡淡的回，声音毫无破绽，但顾墨却知道，他有事瞒着自己，起身便往外走“我去杀了他！”
　　“站住！”子影终于抬头，眼中是顾墨从没见过的脆弱，这双眼睛的主人却依旧强装坚强“这件事你别管！”
　　顾墨双手握拳“我不管，你就认他为所欲为？！”
　　“他是我父亲啊……”子影说着，仿佛叹息。
　　“他不配！”
　　子影愣了愣，然后自嘲的笑了“说到底，其实我也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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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日后，子影被传入宫，一同被传唤的还有萧靖之和萧桢，三人均跪在大殿之上，满朝文武百官，都在等着他们年轻的新帝，为这次的叛乱事件画上一个最完美的句号，殿审！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穿过满朝文武，柏渊一身肃冷走到龙椅之上，挥袍转身“众卿平身！”
　　“谢皇上！”
　　待所有人起身，正殿中央，三人仍旧跪得笔直，不敢起身。
　　“臣萧靖之”
　　“萧子影”
　　“萧桢”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柏渊冷笑一声，未叫起身，一打卷轴书信扔到三人面前“谁来给朕解释解释这究竟是什么？嗯？萧靖之！”
　　萧靖之抬头将东西拿起来一一查看，渐渐皱眉，看向一旁的子影，眼中闪过震惊，又迅速将头转回，答道“回皇上，这些……臣不知……”萧靖之一半谎言，却又有一半属实，他虽准备了诬陷子影的证据，却并不是毫无破绽，可眼下的这些东西，竟是将他的破绽尽数填补！
　　这……究竟是谁做的？
　　有个名字在心中呼之欲出，可是，怎么可能？他有什么理由帮着自己？他如果早就知道，为什么不拆穿自己？为什么不反咬一口？不对，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一定是！萧靖之的心中五味杂陈，却是在极力说服自己避免那个最有可能，也最残酷的事实！
　　不可以，他不能后悔，也不允许后悔！为了萧桢，为了萧氏一族的血脉，那个人……必须牺牲！不过数秒，心中刚刚燃起的那点犹豫却已经被尽数掩埋，再寻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的冰冷的坚决与彻底的无情！
　　“好一句你不知！”柏渊一掌重重砸在龙椅之上，“砰”的一声响彻整个大殿，所有人均是一抖，大殿极静，只有余声回响。
　　在这静默中，子影的声音却清晰的传来“皇上问家父，倒不如问子影来得快些。”
　　柏渊转头看向子影，微眯双眼，警告之意尤甚，子影却似没看到一般，深深的拜了下去“这些东西，乃是子影通敌谋反的罪证，罪臣萧子影叩请圣上从轻发落！”子影的语气清清淡淡，然而大殿上却如炸开了锅般瞬间喧闹无比。
　　“都给朕闭嘴！”柏渊看着子影，不掩怒意“你说什么？！”
　　子影知道他听清了，只沉默着，并不答话。
　　柏渊暗自咬牙，地上的东西，确实是子影几次出入青龙门的铁证，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他和苏瑾尽数知晓，也恰巧因为只有他和苏瑾知道，当这些东西被有意摆到二人面前的时候，他们便明白，是有人要将此事嫁祸给子影。
　　所有证据里，只有一样，是他们未曾见过的东西，那是一封最初寄给青龙门的示好信，二人心知肚明，这封信便是关键，而这信的主人，怕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殿审，是想当面还子影一个公道，也想让子影认清，他一直竭尽全力保护的，究竟都是些什么人！然而，二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子影竟然先一步将事情揽到了自己头上！子影本就是暗中帮着朝廷办事，满朝文武无一人知晓，因此他没有立场替子影辩解开脱，身为皇帝，更是不能随随便便出言袒护一个人！子影是认准了这一点，才故意应约来到大殿之上，当面承认罪行，他是早就决定要袒护那人了！也早就决定要牺牲自己！
　　柏渊狠狠握拳，对暗中欲冲出来的苏瑾一使眼色，微微摇头。好你个萧子影，竟然算计到朕的头上了！朕偏不如你所愿！
　　“好！那朕便问你，你可曾立下盖世功勋？可曾为朝廷奔波效力？如若没有，既是罪臣，朕凭什么对你从轻发落？！”
　　子影知道皇帝是生气了，自己这样忤逆他，也难怪他会生气，张了几次嘴，想要说些什么，最后都没能说出口，子影静静的跪着，垂着头，似乎放弃了辩驳的机会。
　　柏渊冷笑一声开口，话不知是对谁说的，一双眼睛却落在萧靖之身上“哼！谋反叛逆是为重罪，当诛九族，满门抄斩！既然如此……”
　　“慢着！”萧靖之冒着不敬之罪出言阻止，“微臣有一物，还请圣上过目”。
　　柏渊略一皱眉，道“呈上！”
　　萧靖之带来的东西，是萧家族谱跟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札，两样东西似乎跟这次事件毫无联系，却证明了一个铁一般的事实，一个可以让整个萧府免于灾祸的事实！
　　“皇上，臣的大儿子早便夭折，子影与臣并非血亲，与整个萧府也无一丝一毫关系，臣可滴血验亲以证清白，还望圣上明察！”萧靖之字字清晰，声音响彻整个内殿。
　　既无血缘，何谈九族？柏渊紧握着手里的东西，替子影不值，然而，整件事的主人，却只稳稳跪在那里，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