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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鞋子 ...

  •   于廷益翻身下马,带着仆人于喜进了茶棚子。
      褐色短打的茶小二赶紧放下两个茶盏,满满斟上,笑道:“两位客官,吃喝茶呢还是吃饭?”
      “来两碗面,再切一盘牛肉罢。”
      “哎,好咧,客官要不要来几个馒头,不是小的吹,俺这店里的馒头可算是这辉县第四奇啊,来往歇脚的客人吃了都会带几个走呢,客官要不尝尝,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你这小二好不罗岔,我们爷吃饭还要你教?”于喜不耐烦道:“还当也没吃过馒头?”
      于廷益笑着阻止于喜,对那小二笑道:“那便再拿六个馒头来。”
      “哎,好咧,爷你等着,这就给你上菜,小店规矩,馒头送小菜,等下你尝尝,这大热天的吃那腌菜是最开胃的。”茶小二还没说完便被于喜一把推开:“你啰嗦个没完是吧,赶紧上菜,没看到我们爷急着赶路么?”
      茶小二也不恼,点头哈腰的走了将去,堪堪一会,便上了白胖胖的六个馒头,几碟子小菜,加上一大盘牛肉上来。
      于廷益大热天走了这一路,又灌了几杯茶,倒确实看见那腌菜反而有了胃口,挟了几筷子,果然清爽可口,笑道:“小二,你家这腌菜还真是不错。”
      小二端着面一边上,一边笑道:“那是,你再将这馒头夹了这腌菜尝尝。这腌菜啊,可是俺们这里的白茅寺专门给的配方儿,南来北往的客哪个不赞一声的。”
      于廷益笑笑,这一路走来倒是听到这白茅寺好几遍了。
      小二啰嗦,还在那说道:“要说咱这辉县啊,俺这馒头腌菜可算是第四奇了,出了这辉县还真找不到了。”
      于喜一边大口吞着面,一边笑那小二:“那你倒说说你们辉县前三奇是啥,居然能比得过你这馒头腌菜?”
      那小二见茶棚里人不多,便端了把木凳子坐在一旁,说道:“你两位是外来的客吧,否则怎么不知道咱辉县三奇呢?”
      于廷益笑道:“是,我们是过路的行商。”
      小二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凑过来说道:“俺们这辉县啊三奇都在那白茅寺,白茅寺里有五颗几人抱粗的银杏树,据说是唐太宗留下的。”
      于廷益笑笑,这事他听说过,唐朝年间栽种,哪里是唐太宗,民间百姓总是喜欢将这稀奇物和那皇家相关联。
      小二又说:“第二奇,是白茅寺那棵痒痒树,据说用手轻轻搔动对身,树含羞怕庠,枝叶簌簌抖动。”
      于喜听了倒有点意思,问道:“莫不是树精了?”
      小二赶忙说道:“这十里八乡的人都这么说,这白茅寺有大菩萨,镇住了这树精,否则这太行山可要翻天了。”
      于廷益却笑笑,哪里有什么树精,不过老百姓想象罢了,他饱读诗书,在衙门里听到这事时,便猜想可能是南方地区的含羞草一类的树木,只不知道如何在北方这太行山上种活下来。
      小二见于廷益不感兴趣,便继续说道:“要说最奇的便是这白茅寺和尚庙管家的却是个女娃娃。”
      于喜差点一馒头噎住了,于廷益笑着将一杯茶递给于喜,于喜咕咚咚灌下去,笑道:“莫不是花和尚庙吧?”
      小二急忙正色道:“你这外地客,莫胡说。白茅寺的志元师傅为人正直心地善良,一手歧黄之术不知道救活了多少这四邻八乡的穷苦人,还种的一手好庄稼,这附近的庄稼汉哪个没她提点过。”
      于廷益笑着点点头,他这次来这,主要便是为这事,问道:“只一个女儿家如何能管和尚庙呢?总是要男女大防的。”
      小二瞪他一眼:“你懂啥,观音菩萨不也是男幻女身?况这志元师傅又不住在庙里,只是管着这庙里的大小俗事罢了。”
      “哦,那她现如今住在哪里?”
      “你进城,歪脖子胡同弄口有个白茅堂的,她镇日家的在那给人看病,你去便知道了。哎呀,那真真是活菩萨转世,生的好,心地更好,又有大智慧,要不然这白茅寺的道深方丈云游去时也不会将白茅寺交给了她。”
      于廷益笑了笑,示意于喜给了饭钱,将剩下的四个馒头装进干净的兜里,小二又送了几样小菜,才骑上马往城里走去。
      进了城,找了家驿站住下。便携了于喜去找白茅堂,却是个医馆,左手一排药柜,问了才知道这里不仅看人的病,还看牲畜,还管教种庄稼荒时还救灾济粮等等杂七杂八的事情,收费甚是低廉,哪里是家医馆,俨然是一家慈善堂,心里对这白茅寺的女主持有点改观。
      他是个儒生,刚听说一家寺庙一个女人管着时,心里着实别扭不少,即便衙门里的人也如小二一般同他解释,还是心里疙瘩,这才趁着这趟路过辉县特意来打听这事。
      现如今他倒是想见见这位白茅寺的女主持,一问才知道,这女主持这两日都不在,到了周围的乡村去了。于廷益仔细打听了,决定明儿起早也去看看。心里拿定了主意,便带着于喜回了驿站,驿站的人正好送来公文,便坐在桌前看了起来。
      他自宣德五年超迁为兵部右侍郎后便巡抚山西河南,已近两年,初来是踌躇满志,只看遍民间沧桑后颇为感伤,老百姓靠天吃饭,山西河南是黄河过处,以致年年都有泛滥处,而朝廷贪官却是杀之不尽,冤狱不断,纳粮不停,徭役沉重,虽是仁宣盛世,百姓却连温饱都是困难。唯独这辉县,这次来倒是看到满地金黄麦子正在抢收,心里才好受了点。
      第二天清晨,于廷益便吃了昨儿那几个馒头带上于喜匆匆骑上马,赶在城门刚开时便和一群出城的百姓出了西城门,顺着官道去城西的下沟子村,正是昨儿他打听的这个白茅寺的志元师傅这两日便在那里。
      匆匆赶到下沟子村时,已近晌午,他也不急着吃饭,问了村里的老汉才知道最近天气炎热,这下沟子村却是在太行山边上,吃水紧张,这志元师傅来这便是为这事,现如今已经找到水源正带着人在村西头那里挖井引水,以便这割了麦子后水里涨了水能种点稻谷。
      于廷益一听,谢过老丈,也不管肚子饿不饿,便朝村西头走去。
      于喜跟在后面摇摇头,他就不信一个小脚女人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只跟在于廷益后面牵着两匹马走。
      于廷益翻过一座小土坡,便看到了西头山脚下的人群,隐隐传来欢呼声,他紧走了几步,发现一股活水从那西山脚下慢慢的漫到自己这边的地里来。他将脚上鞋子脱下,这还是他这次刚收到的他的妻子从北京托人给他捎来的。
      于廷益拎着鞋子赤脚走了一段路,抬起头却人僵住了,他的妻子怎么会在这里?
      “伢伢!”
      朱圆沅似乎听到了,也回过头来,浑身大震,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她知道他来了这边巡抚,但怎么都想不到会在这里会这样子遇见。
      朱圆沅无措的低下头,却看到自己的鞋子踩在泥水地里,刚挖出的新井的水漫出来将她的青布裙子给湿了裙角。她赶紧从泥水地里拔出脚,却发现鞋子陷在了泥浆里,哪里拔得出来,一只白粗布袜也脱落下来,她赶紧又将脚踩在了鞋子里,抬起头看着走过来的于廷益。
      于廷益自然看到了她的窘迫,却只轻轻皱了皱眉,走过去拱了拱手,问道:“不知哪位是里长?”
      里长是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子,见于廷益气势不凡,想着大概是哪位大官,便站了出来拱手道:“在下便是这下沟子村的里长李正大,不知道这位官人是?”
      于廷益快速的看了看朱圆沅,知道这哪里是他的妻子,自己眼花罢了,心里暗自苦笑,大概是自己久不见妻子,便看见年轻女子便以为是妻子了.
      于廷益笑道:“在下于廷益,巡抚山河河南,今儿来村里看看,还希望里长不要嫌廷益多事。
      里长一听,顿时肃静,走到一旁干地里,躬身跪了下去,被于廷益扯了起来,一众的男子都走到于廷益那边,同于廷益说起村里的事来。
      于廷益笑着同众人说道,一边抽空斜看了一下低着头一动不动的朱圆沅,发现她身边现如今只站了几个妇人,那几个妇人也只管盯着这边看,便对那村人告了声罪,走到一旁将自己的鞋子交给于喜,对于喜嘱咐了几句,又走过来同里长走到另一边问村里的情况。
      于喜见那几个妇人也只管听他们丈夫同于廷益说话,便走到朱圆沅身边轻声道:“小姐---主持---志元大师,这鞋你先将就穿着。“说着便将于廷益的鞋子扔在了朱圆沅身边转身就走。
      朱圆沅站在那里,僵硬了片刻,抬头看了看,见众人没注意,便将脚从自己的泥鞋里伸出来踩在了于廷益的鞋子上,大了许多,裙子遮下,倒也看不太出来,一边伸手将自己的鞋子从泥地里挖出来,就着井水洗了洗,走到背阴处,换了自己的湿鞋子,拎着于廷益的鞋子,悄悄走到那两匹马旁,将鞋子丢在了马肚子下面。
      朱圆沅心里暗自酸涩,那鞋子不正是自己前世巴巴的做了几个晚上才熬出来托人给于廷益带来的么。
      这时里长让自己老婆过来请她过去,一边同于廷益介绍:“于大人,这便是白茅寺的俗家主持志元师傅,今儿幸好有她指点,一早上便挖出了这两口井,想来今年夏天,俺们下沟子村是不会缺水了,指不定秋天还能多收几颗粮。多亏了大师啊。”里长对朱圆沅躬身谢过。
      朱圆沅哪里敢受,忙合十还礼:“施主客气,弟子只是略尽绵力,多亏了各位乡邻帮忙,白茅寺才有今日。”
      于廷益见朱圆沅合十还礼,心里不自在起来,只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不自在什么。
      于廷益蓦然想起刚才朱圆沅抬头时的模样,眉毛弯弯,一双杏眼水汪汪,小巧的鼻子配着红艳艳的菱嘴,明明是一位貌美女子,却眉宇间带了一股英气,浑身傲气的立在那泥水里,只抬脚瞬间才略有了窘迫,一张白皙的鹅蛋脸上现出了红晕,这一想,又想起刚才不小心看到的白腻腻小脚,心里一阵异样,于廷益皱了皱眉,赶紧不去想这事。
      只是心里暗自奇怪,这女子哪里有半分自己妻子的模样,自己怎么将她认错。他抬眼又看了一眼,只见朱圆沅满头乌丝梳着个男人的单髻,插着根木簪子,一身青布道袍,却是窄袖。
      朱圆沅被于廷益看的心惊,想着下沟子村如今也有了水井,便笑道:“施主,弟子白茅堂还有杂事,便先走一步了。”说完躬了躬身转身便走。
      里长一听,赶忙叫自己婆娘一起去送朱圆沅。朱圆沅也不推辞,同那几个农妇一起翻过小土坡,走了出去。
      于廷益却在朱圆沅低头的一瞬间看到了她后颈衣领里露出的那道长长的疤痕,心里暗惊,这女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动声色的拐弯抹角的向那个里长打听了下,那里正却也不清楚,只说是白茅寺的老主持道深大师的师侄,7年前来的白茅寺,其他的和那茶小二说的也差不离。
      于廷益同里长他们说完,再三婉拒了里长的邀请,走到自家的马上,看到马肚子下那双鞋子,鞋里上赫然有一双泥脚印,比自己的小了许多,猜到是刚才那女子的,心里有点异样,面上却不露一分的踩了上去便拉着马同还要带人加固这两口水井的里正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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