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期何期》安令闲

7、浅询

　　车驶过街角，桑恬瞥了眼窗外，整条街上的门市色彩都极为夸张醒目，相比之下，深咖底乳白字的“Memory”就格外素淡了些，倒也显得与众不同，独树一帜。

　　桑恬之前就注意到了这家店铺，那时还在装修中，想不到这几日，就开始挂牌营业。

　　于是回头朝后座上的两个小家伙笑道：“晚餐吃蛋糕怎么样？”

　　“好！”得到的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桑恬在路边熄火停下车，一左一右牵着两只小手推开玻璃门，一开一阖间，风铃奏响轻快的音符。

　　原以为不过是一间小小的咖啡烘焙屋，进去后才觉别有洞天，室内面积不算很大，但因为墙壁贴了镜面，所以折射出不少空间。桑恬对装潢没有多少研究，目光略一扫过，却也看得出，那些充满着异域情调的欧式壁灯、桌椅，以及看似随意地小摆件，显然都是精心挑选过的。

　　吧台旁的保鲜柜里陈列的蛋糕不多，样式却极为精美，浅浅眼前一亮，先一步挣脱了桑恬的手跑过去，双手撑在玻璃上，“哇”地一声赞叹起来。

　　高笙个子小，紧跟在浅浅后面，也学着她“哇”出声。

　　桑恬上前将他们紧贴着玻璃的小手拨到身后，抬头朝步出操作间的女子歉意地笑道：“小孩子有点吵。”

　　“没关系。”女子顿了顿，清淡的表情略过一丝柔意，“我也有个和她们差不多年纪的女儿。”

　　桑恬一愣，细细打量了一眼，女子很瘦，小巧的瓜子脸上盖了一层薄薄的刘海，齐肩的发丝只用橡皮筋随意地拢在脑后，雪白的衬衫外面系了条咖啡色的围裙。

　　素颜，也没佩戴任何首饰。

　　原以为是个大学生，孰料却已经是孩子的母亲。

　　桑恬随意点了四种蛋糕，付款时才留意到价格，比想象中要便宜许多，在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竟会有这种良心价。

　　因为刚开业所以做优惠吧。桑恬心里想着。

　　回到车上的时候，浅浅却指着橱窗里露出的一个小小人影，对坐在旁边的高笙说：“你看，那不是班上新来的程果吗？”

　　高笙顺着她的视线扫了一眼，“那个小瘸子？”

　　他话音未落便疼地哇哇地叫起来，纤指将儿子柔嫩的耳朵拧了无数道弯，桑恬挑眉厉色道：“皮又痒了是不？”

　　“妈妈，我错了我错了……”高笙哭得涕泪横流，认错的话也说得极为顺口，显然是习以为常。

　　在桑恬看来，儿子虽然容貌上像自己，性子却和他那个老爸一样——不靠谱！

　　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怎么就被高昭的花言巧语骗进了狼窝。

　　浅浅在一旁捂着嘴乐得欢实，见高笙的耳朵被揪得又红又肿，还是好心地帮他轻轻揉着。

　　桑恬从后视镜里看到这一幕，抿嘴一乐，回想起自己那位不靠谱老公，不止一次地趁喝醉酒后拉着卓朗不依不饶地要和他做亲家。

　　卓朗因此处处拿乔，桑恬倒是乐见其成。浅浅虽不是她亲生，到底尽心尽力照顾了三年，在她心里，已和高笙不相上下，所以与其将来不知道被哪个混小子拐跑，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打包送进他们高家大门。

　　安怿走出住院部大楼的时候，桑恬也正好领着两个小孩从停车场出来。

　　目光落在蹦蹦跳跳的浅浅身上，记忆中，似有一张模糊的面容与之重合，若不是昨天做了那个梦，记起一些旧事，想必此刻，那个名字也不会这般猝不及防地跳入脑海。

　　袁深深……

　　走神的功夫错过了暗自离开的时机，桑恬看到她，友好地上前打了声招呼，拎在手里的蛋糕盒也一并摆在了安怿面前。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的，所以随便买了些，看起来还不错。不过，你这是要去哪儿？”

　　一左一右紧靠在桑恬身边的两个小家伙不约而同地抬头，高笙还好，倒是浅浅，偏着头，一脸若有所思。

　　“高律师来了，所以我出来走走，顺便买晚饭。”安怿也觉察到浅浅对自己的注意，朝她微微一笑，浅浅明显地愣了下，旋即，嘴角一咧，露出一双圆圆的酒窝。

　　“诶？这家伙过来也不说一声……”桑恬低声抱怨的同时，手臂自然而然地挽过安怿，“还是我陪你去吧，这附近你也不熟。”

　　眼下的餐厅饭馆，正是人满为患的当口，桑恬提议去公园里坐坐，两个小家伙吃了几口蛋糕便跑去荡秋千。

　　安怿望着浅浅，终是按捺不住心底的疑问，“之前我住院的时候见你们，还以为你是……不过那孩子的母亲呢？卓朗车祸住院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看见她？”

　　桑恬面露疑惑，看向她的目光有点奇怪，“他没告诉你吗？”

　　安怿哑然一笑，轻摇了摇头。

　　桑恬虽然不太清楚这两人之间到底有怎样的纠葛，但她一向不爱打听别人的私事，所以知道的信息委实很少。

　　“详情我也不太清楚，那段时间我去英国进修。听我先生说，浅浅的母亲过世了。卓朗一个大男人，带孩子确实不容易，他既是我学长，又是我先生的得力帮手，顺理成章地，我就帮忙照顾浅浅，这孩子也的确懂事，招人喜欢。”

　　由此，安怿便明白从她这儿是问不出什么了。

　　“我只知道，他的心里，一直都有你。”似乎是勾起了对往昔的回忆，桑恬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卓朗长得帅，专业课又过硬，法学院里大部分女生都喜欢他，不瞒你说，我那时候也是。不过我知道自己没戏，所以就安安心心当他的小师妹。后来有一次我发现他钱包里有一张女孩的肖像画，就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暗恋的人啊，结果他却告诉我，那是他妻子。唉，我当时听了那个伤心欲绝啊……”

　　桑恬说到这儿，眨巴了两下眼睛，连语调都低沉了下来。安怿忙从包里翻出面巾纸，不及递过去却被她推开，舌尖调皮的一伸，哪里有流泪的迹象？

　　“哈，我就是随口一说，你当演电影啊？”桑恬恶作剧得逞，美滋滋地继续说道：“我那时候还特费解地问他，别人的钱包里放的都是爱人的照片，怎么偏偏就他这么老古董去塞什么画像……”

　　因为我们并没有一起照过相片……

　　安怿低下头，握在手里的面巾纸被她攥成一团。

　　桑恬没留意，视线望着不远处玩闹的小孩，好似在自言自语：“他说，他们没有合照，不过，他永远都会记得她的样子。当时他说那句话的表情让人看了说不难过都是假的。所以当我听说你回来的时候，真是松了一口气，算应了那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哈哈……不过，你一定猜不到，最开心的人不是他，是我先生……”

　　见安怿果然抬头看向自己，脸上挂满了问号，桑恬扑哧一笑，学着高昭的样子拍手道：“终于不用把老婆让出去了！”

　　安怿迟疑了一下，也会心一笑，肩上一沉，桑恬一反她心中贤妻良母的模样，豪气地拍着她的肩，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姐妹般亲亲热热地说笑道：“让你笑可真不容易。我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既然生活已经是这么麻烦的一件事了，我们更应该开心地过好每一天，时刻告诉自己，那些最不好的已经是昨天的事，今天最好，而明天，会更好。”

　　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落在那张明媚自信的脸上，安怿看着身畔的她，明明比自己还要小几岁，却反过来以知心姐姐的口吻来开导自己。

　　还真是丢人啊。

　　她长舒一口气，望着高笙和浅浅一前一后地自夕阳中跑来，高笙扑到桑恬怀里，玩得满头汗水，桑恬边数落边为他擦汗。浅浅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看看桑恬，复看向安怿。桑恬觉察到了她的不同寻常，拿过帽子手套招呼她过来。

　　浅浅一步步走上前，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安怿，突然开口问道：“阿姨，你认识我爸爸吗？”

　　安怿一愣，随即想到钱夹上的那张画像，想来，浅浅一定看过不止一次。不愿对孩子撒谎，她于是轻点了点头，朝浅浅一笑，摸了摸她的小辫子，柔声道：“是，阿姨认识你爸爸，阿姨还知道你叫‘浅浅’，这个名字，是你母亲为你取的吧？”

　　“母亲”这个字眼对于浅浅来说，显然极为陌生，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迟疑了一下，问出的第二个问题却着实难倒了安怿。

　　“你就是爸爸要给我找的新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