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欲来时》片鸹

6、第五章

　　曦绾心不甘情不愿地捧着本经书回了司乐台，走路的时候心不在焉，同另一个方向回来的曲歌撞了个满怀。

　　厚厚一沓经卷霎时间散落一地，有几张还砸在曲歌脸上。换做平时，曲歌这暴脾气肯定当场怒形于色。不过眼下他却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自个稳住脚跟以后，看清来人是曦绾，甚至还眉开眼笑地冲她打招呼，一路蹦蹦跳跳地跑进里堂去。

　　曦绾狐疑地看他跑进去，那怀里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揣了什么东西。半晌，痛心疾首地扫了一眼满地的经文，还是先把地上的拾起来再说吧。

　　玉娘回来的时候，破天荒地看见曦绾提着一杆狼毫趴在案桌上抄写经卷，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于是放下手中的丝线，回头调侃她：“今个如此勤快，看样子该是刚从锦央殿回来罢。”曦绾不理她，心里头哇凉哇凉的，仙君这回可能真的是想让她灰飞烟灭啊。眼前的整一本经书，居然要她抄其中的一半，一半大概好几百页，最让人瞠目结舌的是每一页的经文字迹就跟着了蚂蚁似的又密又小！

　　曦绾趴在案上抄的是眼冒金星，手腕处也酸胀得厉害，当然也有可能是许久不提笔的缘故。

　　玉娘在堂前盯着她抄了一会，便把竹盒里的丝线理了理走进偏房。这一上午都没见曲歌的影，也不知道这小子跑哪去了。
　　曦绾见她离开，稍稍直起身，屈了肘托着腮，心想着换个姿势可能要好一些。

　　屋里点了一炉熏香，和着淡淡的墨香均匀地混入鼻息，案旁的女子越写越是昏昏欲睡。每每快要睡着，她就在心里把水景兽那坑货挖出来鞭挞好几遍，这法子刚开始还挺管用的，最后也实在没法，头一歪倒在案头上睡着了。

　　屋内的熏香尚未燃尽，一位白衣仙君翩翩走进堂来。

　　临桐本来要去乾坤殿了解一下伏隅的近况，却正好路过司乐台，便进来看看她有没有偷懒，这会果真睡着了。

　　他的动作很轻，尽量不惊扰到梦中的人儿。小心地拿起一张她抄过的经文，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鬼画符笑了。

　　临桐的五官本就生得精致，这会更像是瞬间绽开的风华。那脸上的笑容如同四月里山涧吹过的暖风，配着一双带水的星眸，从面相上看来很是温柔，使得一旁的小童都有些移不开眼。仙君放下手中的经抄，把视线投向女子的眉眼。她的睫毛很长，在脸上微微垂下，投射出一片好看点的蝶影。

　　一旁的小童看着他，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边，轻声道：“仙君，您光用果子诱她抄经，却不同她讲这浮屠经能够巩固仙根。如此一来，她非但可能不会买账，搞不好这心里头还要怪你呢。”

　　小童站在一侧，看着那张粉琢似的睡颜，愤愤不平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仙君何不直接告诉她，这浮屠经卷能帮她提升仙法，是为她好呢？”

　　仙君笑着摇了摇头，“告诉她她便更加不肯修习，还是不知道的好。”

　　曦绾睡觉不大老实，睡梦里嘟囔着伸手抓了抓额头，面上被她扯下两缕碎发来。仙君挽唇，一只手小心地揽了宽大的衣袖，伸出另一只手帮她拂去那几丝额发。而后朝仙童使了个眼色，准备收回手起身离开。

　　温润的手指刚从她的脸颊上移开时，曦绾在梦中感觉似乎有绸缎样的东西在脸上划过，倏尔伸出了手。

　　临桐低头，看着被她抓住的衣袖一愣，停在了原地。发觉她并未转醒，于是慢慢地抽回了袖子，与仙童走出殿去。

　　曲歌自打在河渠边跟凰予闲聊了半日后，这心情就好得无以复加，看什么都特别顺眼。

　　凰予丫头说话甜，一会夸他懂的东西多，一会又提议他可以去帮那些想不开的仙人们答疑解惑。曲歌起初也没觉得自己有那么聪明，不过被她这么一夸，还真感觉自己有那么点博学。凰予感激他送的血莲，临走时便也回送了一个手掌大小的木雕娃娃给他。

　　常明宫有个仙娥木雕雕得很绝，凰予得了空就跟她坐在一起，随便划划刻刻，时间久了，耳濡目染功力也就练出来一些。

　　这个娃娃是凰予照着自己的样子雕的，本来也就是刻着玩儿，没想到今日就碰着他了，身上也没带别的东西，便只好把这个送给他，留作纪念。

　　曲歌从她手里接过娃娃的时候，满脸都是惊诧。这雕工该有多细致，才能把这清丽的眉眼描绘得如此深刻，连发丝都是一根根轮出来，刻成一个流云髻的样子。

　　曲歌甚喜，这整个就是一小凰予啊。

　　送凰予回了常明宫后，他一路把娃娃揣在怀里带回来，刚刚在门口跟曦绾打了个照面，差点把小凰予给摔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曲歌自从收了这个木雕娃娃后，便老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这不又见着他立马跑进卧房，东倒腾西倒腾，总觉得藏哪哪不安全。而这时，又听闻玉娘在外头唤他，心下一急便塞到了褥子里盖好。

　　他这边刚塞好，房门口玉娘就走了进来同他说事。曲歌头一回不吵不闹地听她唠叨，时不时紧张兮兮地用余光瞥向床褥。见玉娘不察，他才险险松了口气。不过这心里头却想着，小爷啥时候这么憋屈了？收个木雕娃娃还得东躲西藏的。

　　玉娘见他今个乖巧，心中甚是喜欢，心血来潮之际便拿出软尺帮曲歌量了量肩宽身长。她去束承宫绣花的时候，瞧见有几个仙娥在做曲裾，针脚还挺精致的，便也想跟着学学。这会看着曲歌的表现又甚是满意，想着他进司乐台以后，便一直就穿着那身土黄色的马褂，总觉得不太好。

　　她笑吟吟地问曲歌：“小爷喜欢什么样的颜色花式啊？今个玉娘都帮你做。”

　　曲歌怕麻烦，却也不是那么死脑筋的人，便说：“玉娘你看着做就好了，你做成什么样爷都穿的。”玉娘这脸上顿时喜笑颜开，这祖宗什么时候这么会说话了，小嘴抹了蜜似的。

　　曲歌这回可没功夫去猜她心里想什么，小辫一抽，又想到了凰予。他脑子一热便说：“玉娘，能帮小爷再多做一身女娃娃的衣服吗？尺寸明个给你。对了，这个一定要粉色的，最好能够绣上花……”

　　玉娘目瞪口呆地听他说下来，不由得生疑。之后便注意到床褥底下像是藏了什么似的，中间硬生生鼓了一块出来，该不会是瞧上哪位女仙娥了吧。玉娘瞧在眼里，也不点破他，只道是：“好好好，我今晚就准备好布匹，明天就帮你做。”

　　乾坤殿前，仙君手执苍鸾镜，朝镜中俯瞰。一座白云缭绕的仙山，山顶有明灭不定的光芒闪现，忽而掠过几道黑影。仙君皱眉，将白袖一挥，镜中的景物顿时又恢复清明。

　　当日那山顶的镇山石被旱魃吞入腹中，取出之时便已受了污浊之气，如今又恰逢魔界复立新主，有这般动荡倒也是情理之中。

　　罢了，也该是时候下界走一趟了。

　　曦绾那厢整日吵着要下界采果子，等她记下那些浮屠经，也是时候带她下去历练历练。

　　临桐想着，将苍鸾镜摆回原处，下了云阶。

　　刚从云阶下来，还没回头，便听仙童在那边喧嚷：“仙子，我家仙君真不在这……你别，哎……”

　　广漠仙子听自家仙婢说，临桐仙君今早出关，此刻就在这乾坤殿。于是特意命人挽了飞天髻，换了最喜欢的橙衣而来。

　　不曾想这门口的仙童甚是刁钻，死活不肯让她进去，仙子恼了，一道捆仙绳把那仙童绑在门口的紫金柱上，看他还敢扰。

　　广漠仙子是仙帝的第八个女儿，既没大姐长霞的才貌，也没二姐娥庄的贤惠，却偏偏是仙帝八个女儿里头最为骄纵的。她钦慕临桐仙君已然成为了天宫的一段黑历史。

　　据说临桐仙君闭关以前，广漠仙子曾去探望。

　　听闻仙君喜好白衣，广漠便一度觉着穿了白衣便跟仙君套近了点。

　　是以那日，趁着临桐在荷塘赏鱼，一身白衣的广漠便从石桥那边袅袅婷婷地走过来。

　　那情景……据仙君身边的小童说，他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又说那日临桐仙君见着她的时候，喂鱼食的手狠狠抖了一抖。

　　由于广漠仙子平日跟魁寅星君走得近，又喜欢跟着卯日星君学打更，久而久之，肤色也都被星君同化了。

　　那一番盛装在桥这头看来，就像是被岩水烫了的无常，最关键的还是广漠不自知啊不自知，她甚至满脸羞涩地低下头，问人家：“仙君，这白衣可喜啊？”

　　要知道，在天宫跟仙友的关系也是相当重要的，尤其是等你当到仙君这等品阶的时候，言行便更要注意。有时候，即便有些人不是很讨喜，碍于身份你还是得跟她笑笑，比如仙帝的亲闺女什么的。

　　不过临桐大概是有史以来最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仙君了，他那天很是实诚地给了仙子八个字。
　　“肤色晦暗，不衬白衣。”寥寥八字，生生碎了人家姑娘一地的玻璃心。

　　回去后广漠裁了殿里所有的白衣，并且发誓跟临桐这等坑货老死不相往来。那事发生以后，锦央殿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女客叨扰，估计大家都以为仙君生性难处了，不过临桐本身倒也难得清静。

　　是以这次广漠找上门来，那仙童还以为她是来找自家仙君报仇的，自是护主心切，没想到却被捆仙绳绑得动弹不得了。

　　临桐走下台，发现自个的小童被五花大绑地被捆在乾坤殿前的仙柱上，于是皱了眉，看着来势汹汹的广漠仙子道：“仙子今日来找本君，所为何事？”

　　广漠看着临桐一身白衣，负手立于仙柱前，身后有翻腾的云海和白日的金光。

　　她呆立了半晌，心想，仙君多日不见，竟更为出尘了。只不过她吃过这张脸的苦头，晓得这白衣风华，还是远观得好。

　　仙子从呆立中回过神来，她今个可不是来寻仇的。见着仙君，便立时换上笑脸，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掏出一张花笺，递与他道：“哦，我二姐娥庄过几日便要嫁去花神府，广漠是特地来给仙君送请柬的。烦请仙君那日务必要到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