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欲来时》片鸹

22、第二十一章

　　“师父，这位姑娘想见见你。”月娘小声地同那女子说道。
　　女子抬首，示意她出去，然后指了指自己面前的凳子，对曦绾道：“姑娘，我认得你。”

　　眼瞧着月娘就这么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曦绾倒也不见外，移步走到这女子面前，注视着她头顶的云木簪，疑惑道：“你又如何认得我？”
　　“呵，姑娘同外面那两位仙人屈驾来这烟花所，难道不是冲着我来的吗？”女子笑笑，把视线转向了一边。
　　“这么说，你就是岑烟？”曦绾一听，忙向她走近了一步，眼神晶亮地看着她。
　　如果真的是这样，倒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曦绾心想。

　　女子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从床沿站起身来，她的唇色略白，看着像是久病的模样。曦绾看着她也不说话，只见她慢慢踱到自己身后，一双柔若无骨的手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搭在自己的肩头。
　　曦绾一惊，下意识地侧过肩膀，与她隔了些距离。如果此人真的是岑烟，那身份便也是厉鬼，总还是得多防范着些。

　　女子见她不大自在的模样，也就无所谓地收回了手，同她面对面道：“知道今天为什么只让你来吗？”
　　“呃，为何？”临桐君说过，岑烟是厉鬼，千万不能同厉鬼讲道理。如今她却是要先礼后兵吗？也罢，听听就听听吧，量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
　　“外面的两人仙术高明不说，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会再给我机会，而你不同，你我同为女人，如果你肯听我说一个故事，说不定还能答应我在尘世间的最后一个请求。”

　　“你想说动我放你走？”曦绾看着她的眼睛，自己看起来像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吗？
　　“非也，我想让你帮我完成一个心愿，至于我自己……不会再给姑娘添麻烦的。”岑烟认命似的垂下了眉眼，最后居然毫无预兆地跪在了曦绾跟前。
　　其实锦娘心里明白，此番她已是在劫难逃。

　　听她说得如此恳切，曦绾也难免有些动容。“你说的可是真的？你想让我如何帮你？”
　　岑烟见她松了口，立时感激地看向她，声音飘渺道：“姑娘可愿意听我的故事？”
　　曦绾伸手将她扶起来，这一副扶风弱柳的样子还真不像是厉鬼来的，想想冥府里头那些鬼精，那个不是虎背熊腰，力大如牛的。
　　“你说吧。”她可不是什么不讲道理的仙人，倘若真的有什么隐情，打抱不平也是她常干的事。

　　岑烟被她扶起来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捂着帕子又咳了两声。她说：我这一生很短，最风光的时候莫过于十七岁那年，碰上了那个口蜜腹剑的男人。”
　　“是李稽延？”曦绾插话道。
　　锦娘讶异她竟能说出那个负心汉的名字，十分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后恨恨道：“没错，就是那个薄情寡义之人。起初，他只不过是这花楼里的一个看客，不过比别人多会几句诗罢了，我怎么会看上这么个穷书生……”

　　说到这，她自嘲地笑了笑，看着曦绾的眼神中透着无限的悲凉：“别说，我还就是稀罕这么个穷书生，他没有积蓄，我出钱帮他添置的文房四宝，来年新春，我给他去裁缝铺裁制新衣，他身上的麻布衣服已经穿了很久了……”锦娘伸出手指抚过曦绾身上的绸缎，仿佛在回忆当年那件新衣。

　　“那后来呢？”曦绾果真来了兴致，想听听他到底如何背叛了她，让人家去了阴间也不安生。
　　“我带他去后院种梧桐树，就种在那口圆井边上，他说在他的意境里，梧桐是最富有诗意的一笔……”

　　直到那日檐外下了雨，水渍斑驳的前庭，那些旧梦都埋葬在了梧桐叶底。

　　“我从来都相信他有当状元的实力，后来的某一天，他果真没有辜负我，实打实考上了乾阳城的状元爷，天子钦赐以府邸予他，他同我说，等到来年新府邸收拾稳妥之后，便凤冠霞帔娶我过门……”
　　说到这，曦绾看见她的眼神中泛起了薄雾，在她的瞳孔映照下，她仿佛看到那日的光景。

　　时值状元爷大婚，街上的百姓都看到锦娘披了大红嫁衣出现在他的状元府前。
　　她一抬头，便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脸。
　　锦娘丝毫没有惧色地站在一群达官显贵面前，牵起他的手，看着他说：“既然你无心娶我，为何还要许下当年的誓言？”一番话说得在场的来客纷纷交头接耳，抱着看笑话的态度揣测这个女子的身份。

　　“李郎，真是够了！这个疯婆子是谁啊，赶快把她撵走，今儿可是咱们大喜的日子，可别让人看了笑话！”相国的千金说话向来蛮横，李稽延迫于她家的权势，只得甩开锦娘的手，同她道：“锦娘，我现在在朝中也是有脸面的人，你也知道，你是烟花场所的女子，你如果真的爱我，一定不想我在朝中招人笑话吧……”

　　之后他说的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只有那句，如果你真的爱我，一定不想让我被笑话吧……没错，这场风月在他往后的日子里就是个笑话。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姑娘，想必你也知道，我已经没有人身了，十七岁那年我就已经死了。”她的回忆告一段落，曦绾正唏嘘之时，突然听得她这般说道：“我把自己的魂灵寄托在冥府的销魂花里，迟迟不肯投胎，宁愿做一个恶鬼，我也说服不了自己就这么看着他们逍遥……”

　　“照这么看来，李稽延果真是个混蛋不说，可你这样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曦绾皱眉道。
　　“所以，我才想请姑娘帮我一个忙，我从那花里逃出三次，将那负心汉的精魂统统打散了，如今他只不过是一副躯壳，你帮我去荡魂谷把他的精魂找齐，让我带去冥府，我便心甘情愿回去投胎。”
　　荡魂谷？曦绾倒是听过这么个地方，那是怨灵集结的阴寒之地，凡人去了都要折寿的，虽然她是仙，但说起来也是心有余悸的。
　　“我若是不答应你呢？”
　　“姑娘，你当日既然拔下了我坟前的销魂花，把我放出来，为何不肯再帮我一把？”锦娘显然有些急躁，她难得平息了一下，问她：“姑娘是否爱过一个人？”

　　是否爱过一个人？曦绾懵了，脑海里悄然浮现出临桐那张眉骨分明的脸，她想了想，“唔，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锦娘抿嘴笑了笑：“如果爱过，你就该明白背叛是多刻骨铭心的一件事，你就应该帮我。”
　　曦绾想了想，每次曲歌扒着临桐的俊脸不肯放的时候，看着是挺糟心的。
　　思量再三，终于下定决心道：“好吧，我帮你把他的精魂带回来，不过你也不要忘记到时候自己乖乖去冥府投胎才行。”
　　“那是自然的。”锦娘见她答应，苍白的面色上算是回了一丝红光。

　　“小爷受不了了，桌上的瓜子壳儿都屯成山了，小绾子咋的还没回来，就说让她去不靠谱么。”身侧传来曲歌第N次不耐烦的声音，连同脑瓜子上的冲天炮都萎了，一张小脸皱成了板砖样。
　　临桐看罢，冲他摇了摇头：“再等等吧。”
　　这花楼里他一早布置了结界，就算她降不住，那厉鬼也是无处遁逃的。

　　曲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一双美目，伸出食指颤抖地指着他道：“原来仙君早有安排，亏得小爷还急的猴似的。”
　　“只是怕出什么意外，早做了些准备罢了。”临桐显得淡定多了。

　　“喀嗒……”突然一声巨响划破半空，楼顶的帷帐整个掉了下来，百十只黑蝙蝠从里头倾巢而出，吓得楼下的姑娘花容失色，皆惊叫着四处逃散。

　　一道极目的白光从临桐的手上飞速划过，直直地朝那蝙蝠的中心射去，被那白光闪过的蝙蝠皆为粉尘。
　　“怎么回事？”曲歌大骇。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么多黑蝙蝠。
　　临桐收敛薄唇，目光紧紧锁住趁乱落地的那个深褐色的身影，沉声道：“是魔界的人。”

　　“什么？魔界的人来这干嘛？”曲歌相当不解，魔界那些老家伙向来目的性很重，这里会有什么他们要的东西？
　　“走吧，我们去锦娘那看看。”仙君起身冲曲歌道。
　　“哎，等等小爷！”这家伙怎么说走就走啊，曲歌一边往兜里塞了几把瓜子，一边忿忿地跟上他。

　　锦娘这边算是谈拢了，曦绾正准备去找曲歌他们，这门还未打开，眼前便迅速闪过一道暗红的影子，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绑了，一根血红的绳索牢牢勒住了她脖颈以下的部位，双手动弹不得。
　　她赶忙回头叫了一声“锦娘”，却感觉一道火光从她面前闪过，锦娘坐着的那张床前瞬间被点燃了，咆哮的火舌燃烧速度非常猛烈，锦娘却倒在床边，像是没了知觉。
　　“小绾子……”紧急时刻，她听到门口有曲歌的声音，一只纤长的手就这么推开了房门……
　　曦绾最终还是没看清楚来人，只被一个有着流纹的刺绣衣裳给捂住了口鼻，等她睁眼时，四周已经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你是谁？”她扭头看向身后一只手制住她的男子。
　　光洁的脸庞上说不出的冷峻，浓密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高挺的鼻梁从侧面看有驼起的弧度……是张挺好看的脸，还有那么点眼熟……不过倒真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喂，你把我放开，再不放我就不客气啦。”四周的景色还在飞速运转着，看样子是要把她带到哪里去的，曦绾连忙试图挣开绳子，可是忙活了半天，却也只是徒劳无功。

　　她不由再次看向那张脸，耳边传来液体滴落的声音，她逐渐把视线下移…… “啊！你的胳膊……好多血！”
　　“喂！赶快停下来！这么流血会死的！”
　　“你到底听到没有！本仙可不是吓唬你！”
　　“再多话，我真的会杀了你。”一双血红的眸子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曦绾不由地哆嗦了一下，总算不敢多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