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欲来时》片鸹

17、第十六章

　　幽冥司正门口，白衣仙人迎风而立，身旁站了一个扎着小辫的顽童，一大一小地立在石柱旁。冥府的气氛灰暗，但那仙人仿佛自身渡上了一层白光，白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他微仰着头，神色平静地看向冥府的大门，像是在思考什么。

　　一旁的辫子兄显然有些沉不住气，在原地踱步良久，不由得出声道：“仙君，这都站了整整半分钟了，里头连个放气的都没有，小绾子兴许不在这。”
　　曲歌一向是个急性子，这半天也就够折磨他的了，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不开门打进去就好了啊，磨蹭这么久铁定没好事。

　　临桐看着眼前暴躁得脸红脖子粗的人儿，摇了摇头，曦绾定是拔了销魂花来的冥府，准是错不了的。门外的俩人虽不硬闯，却也在心里揣测，这里头究竟在干嘛。

　　冥府之内。一个黑衣黑面的鬼司跌跌撞撞地闯进大殿，语气听起来十分着急：“报，冥……冥君，不好了，果真有个伏隅掉进来的女子，刚刚……刚刚惹怒了无常爷，无常爷把她……把她……”

　　桌案前，长着黑胡子的冥君听完大骇，急问：“把她怎么了？”

　　早就听说天界的临桐仙君前几日下界公干，身旁跟了位会耍箜篌的神女还有个翘辫子的典籍仙，没想到今日运气好叫他给撞上了，这门口只站了两个人，独独缺一神女。
　　他刚就在捉摸着是不是被手下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被抓来冥府，而门口那两位来寻人的，所以他特地问了下头的鬼侍，今日有没有身份不明的女子出现在冥府各司，若是真的误抓了上仙，定是要出大事的。
　　可不，这一问就问出了事情。

　　幽冥鬼使小心地看着冥君的脸色，唯唯诺诺道：“那女子不知好歹，削了白爷的银发，白爷一怒之下将她丢到八寒地狱受苦去了。”

　　“什么？”冥君一听，立马拍案站了起来，怒气冲冲地看向一旁的无常，道：“谁让你们私自做主的！不知道这很可能是天上来的神女吗！”

　　黑无常一脸看好戏的样子盘手看着白无常，白爷低头细细回忆了一番：“那女子好像是说过跟什么什么仙君一起来的……”

　　冥君的脸显然又黑了一个度，正要发火，白爷不死心地狡辩一句：“属下正是怕她还有点来历，所以才只把她丢进八寒地狱，不然这会早就已经尸骨无存了。”

　　尸骨无存？你该乞求冥君莫要让你尸骨无存才对吧。黑爷看着他冷笑一声。

　　殿内的鬼侍瞧见冥君大发雷霆，均不敢多话，低着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倘若是别的人也就罢了，先不说外头站着的仙君与冥府往日的交情，就连他身旁那个扎着小辫的，听说都是仙帝钦点的典籍仙，上通天文，下能伏魔，关键是那脾气还暴躁得很，万一待会一个谈不拢，拆了他的冥府怎么办。

　　“冥君莫慌，不过一个顽童罢了，若是他再嚣张，我便亲自将他绑了，给地府的恶鬼加餐。”白无常甚是不屑地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鬼司，继而毫不示弱地瞥向黑爷，这家伙简直没个鬼样。

　　“小白啊，事已至此，不是本君说你，你这都干的什么事啊，得罪了仙君，你让我以后还怎么去仙界混！”冥君一边捋着胡子，甚是语重心长地看着他的爱将，“这么着吧，你去看看，他们还在不在门口，不在最好，若是还在，本君也只能是含糊其辞，到时候就说谁也没看见这么一个人，知道吗？”

　　说罢，像是还不放心的又嘱了一遍：“你们谁要是再敢给我说漏嘴，去地府给恶鬼加餐的就是你们了，听清楚没！”

　　“听……听清楚了。”

　　又过了半分钟，曲歌的耐性都被消磨光了，他走上前，扒着冥府的镶金大门，朝门缝里看了一眼，这一看，正好对上里头的小鬼同时看出来。
　　一时间，天雷勾动地火。

　　原来这里头是有鬼的啊，这还半天不开门，让小爷干等着，真是吃了他的雄心豹子胆。
　　曲歌的眼光从门缝里移开，瞥向一旁的大石块。
　　脑瓜子一转，他缓步走向大石块，轻而易举地将它举起，而后又走回大门……

　　原本还在望风的鬼侍瞧见这么一幕，鬼胆狠狠吓了一跳，慌忙逃开，连滚带爬地回去禀报冥君：“报，冥……冥君，他们……他们还没走。那个扎小辫的……好像……好像还要砸门！”
　　“什……什么？！”冥君这会也急了，他那镶金门是托伏隅的金匠打了很久才制成的，那可是冥府的门面啊，这要是被砸出一个半个孔的，可不得心疼死他。
　　冥君急的一脚把那鬼侍踹老远，匆匆忙忙道：“都这个节骨眼了，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开门啊！快快快！！”

　　守门鬼差得令，立时拔了门口的红木栓，鬼门缓缓打开……

　　看着一脸冷然的白面仙人，冥君倒像是见着多久没见的老朋友一般，甚是亲昵地挽了他的胳膊，一脸的讨好之意：“哎呀，临桐仙君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呢？来来来，赶紧进殿聊。”

　　冥府的小鬼见状，均分两道排开，这声势浩大的迎接场面又惹来了曲歌的不满，他踮起脚勉强把胳膊搭在冥君的肩膀上，话语里讽刺道：“冥君这会子倒是周到，先前让小爷等这么久，莫不是捉鬼去了？”

　　“仙人说笑，呵呵……仙人说笑……”冥君的后脑勺猛地落下一颗冷汗，这老古董还真难搞。

　　“先前我身边一位神女误拔了恶鬼坟前的销魂花，不甚落入冥府，冥君可曾看见过她？”仙君的脸上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着实让冥君抖了一抖：“本……本君适才与判官研究命理呢，委实不知道临桐君你所说的神女身在何处啊。”

　　说罢，愣是朝一旁的轻判使了个颜色，轻判忙点头应承：“没……没错，冥府每月都有相当繁复的命理需要研究。”

　　“哦？若是通过别的途径进了你地府倒也是我们不对，眼下她是拔了你冥府自产的销魂花而来，冥君反倒同我说没这个人……难不成，冥君自个种下的恶果，这另一端还是通的我仙界？”
　　冥君战战兢兢地看着他，那张精雕细琢的脸庞上，嘴角的弧度堪称完美。他看似在笑，只不过这样的笑容着实让冥君抖了三抖，连话语也变得支支吾吾起来。

　　站在二人左前方的白爷有些看不过去，冥君在自个地盘上都如此畏惧，实在有损鬼族风范。本想理直气壮地装傻到底，在看到仙君静默如寒冰的脸时，立马崩塌了。

　　白爷一咬牙，“没错，是有这么个人，她不知轻重地削了小人的一头银丝，被小人打下八寒地狱去了！”
　　一句话说得他是冷汗直冒，冥君甚是不可思议地看了自己的爱将一眼，而黑爷的眼神里满是调侃之意。

　　临桐对他的回答总算满意，正当众人都以为他要处决了白无常时，仙君欣然站起身来，对曲歌道：“走吧，八寒地狱。”

　　八寒地狱之所以唤作八寒，是因为它处在冥府八层，以严寒出名。
　　曦绾初初掉在一块冰床上，冷得她一阵哆嗦。她迅速从床上打了个滚踩到地上站起来。
　　她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不对啊，刚刚白无常不是扬言把她打下八寒地狱受苦的吗，这里除了冷了点，也没多大花样嘛，难不成无常爷的鬼力也失灵了？
　　想着想着，她发现周围的空气越发寒冷，不一会儿整只手都冻住了，地上的杂草也渐渐染上寒霜，白了一片。
　　她心里暗叫不妙，想要借助仙力在旁边腾起一簇火把，无奈搞了半天一个火星子都没出来。果然还是仙术太渣了吗，没办法只好左手搓右手，稍微缓和一点。

　　她尝试着向更远处徘徊，在桥边看到一个孤瘦的身影。
　　那人身高近七尺，偏瘦，穿着一袭绣绿纹的紫色长袍，背影看像是个纤纤弱弱的书生。

　　曦绾不由自主地朝他走近一些，看见他正对着一排嫣红嫣红的地狱王花沉思。
　　地狱王花的花冠完全张开，向四周呈放射状，花口约有两个人头那么大，锯齿状的花蕊有一下没一下的张合。

　　曦绾站在远处替他捏了把汗，就算他是新来的鬼灵，也没理由不知道这冥府地狱王的大名吧，难道鬼差领他进来的时候没给他上过功课？
　　凡是被这地狱王花咬上一口，管你是什么鬼，都得翘辫子。到了那时，等你的就不是六道轮回，而是飞灰湮灭了。

　　见他仍是闭眼凝思，完全不知危险所在。而那地狱王花眼看就要再次闭合，曦绾一急，连忙从桥上飞过去，将他猛地朝旁边一推，眼疾手快地朝着那朵离得最近的地狱王轰然甩了个雷球过去。
　　地狱王被击得嘶吼一声，赤红的花冠剧烈地抖了两抖，终于萎了下去。

　　男子被推得往旁边狠狠一弯，总算是发现她的存在，只是那眼瞳里丝毫没有感激，反而是浓浓的肃杀之意。

　　曦绾见他仍是直直地站在那里，不免心生好奇，走过去仔细瞧了瞧他的眉眼。

　　细碎的长发遮盖住了他光洁的额头，垂到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一身紫衣下是所有人都不可比拟的细腻肌肤，那肌肤上隐隐有光泽流动，这让曦绾不由自主地朝他的眼睛看去，仿佛透了琉璃的光，即便此刻这双眼睛里仍是充满嗜血之意，但曦绾也不得不承认，除了临桐君以外，许久没出现这么美颜的人了，何况眼前这个还是个初生不久的鬼灵。

　　曦绾一时间来了兴趣，调侃道：“小书生，能否告诉我，你是哪方来的鬼灵啊？”居然长得如此秀色可餐。

　　男子见她问的白目，本不想理会，等到反应过来时却已经不屑地开了口：“姑娘觉得我像鬼吗？”

　　咦？看这气质确实不像鬼，可又不是仙，难道是凡人？
　　“既然不是鬼那你站在地狱门前干什么？”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闯的。

　　书生怕是觉得她烦了，丝毫不加以理会，仍自顾自地寻着什么东西。
　　曦绾着实觉得有些尴尬，在这种寒冷的气氛下整个人都要僵住了，她非得问出点什么才好。于是又追问道：“你不告诉我你来干嘛，那名字总能说吧？如果这个都不肯告诉，真枉我之前救你一命！”

　　书生动了动嘴，救命恩人？
　　真是有趣。凉薄的嘴唇也是不察觉地往上一挑。

　　半晌，望了眼桥边大朵大朵盛开的赤焰莲，出声道：“红莲。”

　　曦绾起初只是觉得这个书生的名字起得颇为感性，却不知这红莲除了娇媚入骨之外，还有另外一说。
　　冥府之中，八寒地狱可曰红莲，意在极恶之人在此忍受极寒之苦，待到皮肉冻裂，绽出的血肉便如同盛开的红莲一般。
　　由此可见，这名字确实不是这般娇媚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