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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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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定的琴有七根弦。
他闭着眼睛,似乎是在熟睡。轻而薄的绢丝被覆在身上,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突而眉心蹙起,呼吸大乱,梦里铮地一声,一根弦断了。
弦断一根,有些歌便奏不成。
这个轰轰烈烈的乱世,再有谁能为他配弦丝。
他背着断了弦的琴,一时不知身往何处。
父母家国,王姐随侍,他已经是明确知晓了业已风流云散,然而却不知为何国破家亡。
阳光透过半开的竹榭窗子,一只手拿着布帕为沉睡的抹去额头上密密渗出的冷汗。侍从擦完,歪着头端详了一阵子。这公子真是好看,然而叫人说他哪里好看,却白口说不出究竟在何处。安静时,五官舒朗可亲,眉不浓不淡,让人想起淡墨勾勒的远山,让人想起不知这人睁开了眼睛是否就像山间清澈的流水,反射过温和澄澈的日光。
恰此时,竹榭外,众鸟高飞。
而风定的梦里战场的烽火遮天蔽日,仓惶的骏马受了惊吓,抬起铁蹄踏过残躯一声嘶鸣,鲜血从破败的肉身中渗出滴在地上,然而已经不能再为这个战场增加半分血腥。
就在此刻他挣扎着醒来。呼吸仓皇,手紧紧攥着被子,十指修长,分明的骨节在皮肤上烙下淡淡的青白色。他睁开眼睛看向人,侍从撞上他的目光,打了个激灵:那目光里头分明是无尽的黑暗和死寂。就像从地狱爬回来的人带来的死一般的气息。
他一言不发。任由旁人把他架起,洗漱,换上齐国人华丽繁复的服装,像是被人抽离了思绪的泥胎木偶一般。线往东去,人不向西。
良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撕裂一般艰涩。
“我的琴呢?”
身后的人步伐缓慢沉着,踏过一地的日光,停在门边,遮蔽了向门口内的光线,风定觉出些变化,回头一看,逆光里只得一个剪影,黑灰的轮廓里看不清表情,只是身旁的人都一各自跪下,口中称王。
方知来者正是齐国公——姜无野。
贵族圈子里曾有盛传的谣言说他是个狠毒的人,就像他的父亲暨上一位齐国公,他为了打压他亲生的兄长无所不尽其极,而那年头姜无野的伯伯费劲了手段才能活到寿终正寝。父子多少得有些一脉相承的意思,姜无野少年时就在猎场里显出了阴毒狠戾的本事。
那年月里少年就能猎到熊是件稀罕事,齐国武风不盛,多少代的世子里都没出那么一个人。姜无野年幼的时候就曾经在猎场里得了熊,一般交与下人处置即可,而姜无野的那头熊最后却被他钉死在树上活活解肢,腥膻的熊血当头淋在少年的全身,双目也通红,仿佛一尊杀神。
很多年以后,已经无人追究当初为何齐国的世子和一头熊过不去,只是猎场里满身猩红的少年形象,在众人的心中挥之不去。而那头熊的皮子,过了硝,制成皮裘,每次冬天里穿上都想起当年那一起。
齐国公挥挥手,身后走出个弓腰的人,抱着张琴。
“弦断了,齐国宫不尚乐。找人续好用了三日。”看人摆好琴,姜无野开口。
“我……睡了三天?”
风定环视四周,身旁众人点头。
“要我做什么。”
风定冷静下来,目光恢复明晰。
齐国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救他回来,必有能用得着的地方。
“久闻宿国世子善琴,天下无双。”齐国公面上带了半分笑,“母后爱宿乐,下月过寿,如果能听见世子的曲子,想来可延年益寿。”
静了良久,风定一脸漠然开了口:“哪有宿国。风定生来流离,不是什么世子。”
上古时期至今,俘虏的表演都是上位者的欢乐。被侵略者要来取悦侵略者,并且作出一副欣欣然的神色,不得不说是弱者的悲哀。而那些浅薄的所谓征服者沉醉于这些孱弱的表演与满足。
原来齐国公也是这样的人。风定看一眼那张保养得宜的琴没来由地想起这么一句。
齐国公终究是没了耐心,既然不愿臣服,由座上宾变成阶下囚是自然而然的。
武士把风定夹出门的时候齐国公看见了案上的琴,一个眼色,便有人将琴带了和风定锁在一个囚室里。
看见琴的时候,风定眼里有一分光芒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