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了》拾月廿肆

3、第三章

　　第三章

　　时隔近半年，齐勇飞年度巡回演唱会的收官之场终于在家乡最大的体育场盛势举办。

　　这场迟来的演唱会，寄托了无数人的期待和祝福。
　　九万余张门票在开售三小时内被抢购一空，还有三千多名没能抢到票的翅膀，自发从别的城市赶来现场，在官方后援团的组织下，安静地排成方阵，席地坐在体育场外，只为能在第一时间听到久违的歌声。
　　场内则完全变成了天蓝色的荧光海洋。当齐勇飞穿着闪亮的舞台装、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出现时，翅膀们的疯狂热情几乎要把高大的屋顶都掀翻，层层声浪震动不息。

　　站在全场唯一有灯光的地方，齐勇飞看不到台下任何人的表情。但是那刺痛耳膜的尖叫声足以让他感受到所有人最狂热的支持。
　　这种被人需要、有人支撑的感觉，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实在太过幸福。

　　站在舞台中央，他忽然间忘记了所有排练好的舞蹈和流程，只顺从着自己的心意，深深地朝所有歌迷鞠了一躬，然后直起腰，万分认真地说道：“谢谢，谢谢你们每一个人，今晚，请让我带给你们一场永远难忘的表演。”
　　他的声音顺着麦克风被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听上去格外诚恳，又带着一股令人疼惜的执拗。好多翅膀一下子就哭了出来，只能哽咽着拼命挥动荧光棒，用尽力气呼喊他的名字。

　　齐勇飞没有食言。
　　整整三个小时的演唱会，除了换装，其余的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全心全意地歌唱。
　　为了弥补推迟演唱会给歌迷造成的损失，他对很多环节重新做了编排。舞蹈、魔术、音乐短剧、钢琴炫技、架子鼓首秀……大量惊喜元素被融合进去，带给现场观众无上的视听享受。

　　直到最后一首歌，又唱又跳好几个小时的齐勇飞终于有点撑不住了。

　　他抹了一把汗，眼睛亮晶晶的，对着麦克风喘着气，问道：“怎么样？今晚过瘾吗？”

　　回答他的是无比整齐浩大的一声“过瘾”。

　　齐勇飞笑得酒窝深深，“过瘾就好。不过，我太久没有表演，现在有点站不住了。最后这首歌，能不能允许我坐着唱完？”

　　台下观众立刻善意地哄笑起来，纷纷叫着“没问题”。

　　忽然有人大声吼了一声，“阿齐，注意身体！”

　　齐勇飞朝那个方向挥了挥手，笑道：“谢谢，我会的，你们也要注意身体，都要健健康康的才行。”

　　现场顿时涌动起潮水般的尖叫。

　　工作人员很快搬了高脚蹬上来。齐勇飞坐在凳子上，把麦克风举到嘴边，想说什么，忽然又停住，放下手，然后垂下了头。

　　他就这样安静了十多秒，全场也立刻跟着静下来。
　　翅膀们纷纷挥动着手中的应援物，但是没有一个人大声说话，所有人都在给他不被打扰的空间，无限耐心地等待。

　　一种难言的默契在场中缓缓流淌开来。

　　终于，齐勇飞抬起头，眼眶有些不易察觉的微红，唇边却还带着暖洋洋的笑，“不好意思，有点太累了。”

　　不等底下的翅膀们予以回应，他就已经泯去了标志性的笑容，幽黑的双眼看向远方，一种罕见的平静浮现在他脸上——

　　“半年前，我遇到了一件很糟糕、很糟糕的事，同时失去了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两个人，也是我最爱的两个人。”

　　他的声音有着细微的颤抖，但听上去很静，很稳。

　　“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我突然开始痛恨长大，痛恨成熟，我希望自己还是一个小孩，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承担，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理直气壮地把一切不想要的继续当做不存在。”

　　“可是，我不能。”

　　很多翅膀从他一开口就流了泪，想喊他的名字却又不敢打扰，只能默默地挥舞荧光棒，把心底最复杂的情绪通过这种方式安静地传达出去。

　　齐勇飞静了静，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继续说道——

　　“但是还好，我身边始终有人不离不弃地陪伴着，给我勇气，去面对我不敢面对的一切。”

　　“当我感觉自己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我真的很感恩，有这样一个人，能让我知道，他还在我掌心，不会走。”

　　“当我感觉自己已经无处容身的时候，我也很感恩，他能让我知道，原来我也还在他掌心，不是真的无家可归，孤独一人。”

　　台下有人开始小声尖叫，隐隐地喊出一个名字。

　　齐勇飞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暖暖笑了，“最后这首歌，送给陪伴我走出黑暗的人们，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富有韵律的钢琴声响起，听到这异常熟悉的前奏，许多歌迷都激动得叫了出声。

　　齐勇飞坐在凳子上，一脚支着地，手握着麦克风，偏着头，微微闭着眼，开始静静地唱。

　　“心疼的玫瑰，
　　半夜还开着，
　　找不到匆匆掉落的花蕊……”

　　他的声音向来以清亮高亢而出名，此时此刻听上去却有些沙哑，甚至微微发着抖，带着股若有若无的潮意，轻轻地撩动人心。

　　歌曲渐入高.潮，齐勇飞的声音愈发颤抖，歌词的每一句，都被他唱得如同暗无天日的哭泣。

　　“曾经唱过的歌，
　　分享过的笑声，
　　在心中不断拉扯，
　　想念不能承认，
　　偷偷擦去泪痕，
　　冬天过了还是会很冷——”

　　最后的高音拖得很长，听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却仿佛被人重重拧了心口一把，只剩下满腔的酸楚，无处发泄。
　　歌词里那种彻骨的冷意，似乎一瞬间就冻住了全身。

　　钢琴和鼓点还在继续，齐勇飞却忽然停住了。

　　巨大的荧屏上，那个永远笑得像太阳的青年，不知何时已低垂下头，用力咬住了握着麦克风的手，肩膀一起一伏地颤动着，整个人都在那张小小的高脚蹬上蜷缩着，远远看上去，仿佛一颗正在发抖的灰暗的心。

　　没有等到歌声的音乐还在不知疲倦地反复，但所有人都听见，分明有轻轻的啜泣声，正顺着麦克风悄悄流泻出来，一点一点，细碎得令人心痛不已。

　　渐渐地，安静的场馆里开始响起轻轻的合唱——

　　“黑色笑靥掉了，
　　雪白眼泪掉了，
　　该出现的所有表情瞬间掉了，
　　瞳孔没有颜色，
　　结了冰的长河，
　　回忆是最可怕的敌人……”

　　歌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整齐，最后甚至连场馆外都隐隐起了呼应。

　　近十万人同声合唱的力量，似乎在刹那间逼退了夜色，露出遥远上空亮白的宇宙。

　　音乐不停，歌声不停，翅膀们一遍又一遍地静静唱着。

　　齐勇飞抬起头，露出仍在流泪的双眼。他把麦克风举到嘴边，张了张嘴，却还是什么都唱不出来。

　　所有的翅膀都通过屏幕看到了这一幕，一瞬间，合唱的声音更加壮大，仿佛被注入了无限的力量。

　　又是一次循环告一段落，音乐还在继续，出人意料的，突然有另一个人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了出来。

　　“黑色笑靥掉了，
　　雪白眼泪掉了，
　　该出现的所有表情瞬间掉了……”

　　这声音有些低沉，带着隐隐的磁性，仿佛有种让人平静下来的力量，听上去十分入耳，却又有些古怪，好像既熟悉，又陌生。

　　翅膀们渐渐收声，好奇的目光纷纷投向屏幕，想要看看唱歌的不速之客究竟是谁，却只看到齐勇飞惊愕的神情，和他猛然转过头去的动作。

　　顺着这个动作，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舞台侧边，缓缓地，从深沉的暗影走入了最璀璨的灯光中。

　　镜头理所当然地朝他打过去。

　　台下陡然爆发出热烈的尖叫声，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喊出那个人的名字，带着满腔的不可置信——“左彦！左彦！”

　　齐勇飞下意识地站了起来。

　　左彦从那头一步步走到近前，眼睛一直牢牢盯着他，那里面含着无边的温柔，和浅浅的、安抚般的笑意，仿若过去他曾经一直注视着他的七年时间，从未变过。

　　他许久没在公共场合开口唱歌，如今临时起意，忽然献声，却丝毫不乱，每一句都唱得娓娓动听，格外深情。明明只穿着普普通通的夹克和牛仔裤，却掩不住那一身从容气场，仿佛生来就是为了站在这台上发光。

　　待他走到眼前，齐勇飞忽然浑身一颤，本已停了的眼泪霎时间流得更加汹涌，不可遏制。

　　左彦一边唱着，一边抬手替他擦掉眼泪。

　　齐勇飞直直地看着他，任他的拇指抚过自己冰凉的脸颊，仿佛将那些伤痛也一并温柔带走。

　　终于，他举起麦克风，就这样跟左彦对视着，一字一字，沙哑着声音唱了出来——

　　“故事情节掉了，
　　主角对白掉了，
　　该属于剧中的对角戏也掉了……”

　　左彦唇边泛起了笑，想要收回手，却被齐勇飞一把抓住。

　　刹那间，全场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声，漫天的荧光棒舞动成一片翻腾的蔚蓝海洋。

　　两人牵着手，缓步走到舞台最前方，将这首几经波折的歌，一起唱到了最后。

　　“胸口没有快乐，
　　断了翅的白鸽，
　　不枯萎的借口全掉了。”

　　代表结束的尾章音乐渐渐低缓下去，只留下浅浅的余韵。

　　翅膀们紧紧握着手里的荧光棒，却不知道该作何表示，心里又紧张，又激动，又期待。

　　齐勇飞看向身边的人，正迎上对方温柔如水的目光。

　　他微微笑起来，面向台下所有人，只简单说了八个字，“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左彦忽然伸手揽住他的肩，侧过头，无比自然地亲了他的鬓角一下，然后对着偌大的观众席说道：“谢谢大家。”

　　接着，两人就着相拥的姿势，整整齐齐朝台下鞠了一躬。

　　漫天璀璨不可方物的灯光洒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全宇宙的星光都聚集于此，跨越了亿万光年的旅程，始终不曾动摇，也不曾黯淡。